“立淼啊，那是蘇狀元的女兒?！彼埠闷猓屗f話他也說話，笑呵呵地道。

    “蘇家還能一手遮天不成？”那常家叔伯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你這話說的，遮不了天……但幾分面子要給的，若不，你得好事是那么輕易得的，換個人家，不搶回去就極好嘍?！边€給你便宜占啊？這些年輕一輩，跟那幾個活一輩子腦袋也不靈光的老家伙一樣，占了現(xiàn)成的便宜還要倒打一耙，以為全天下都會上趕著巴結(jié)他們。

    皇帝都不敢想的事，他們倒是想的熱乎。

    “喲，”來人嘲諷，“聽您這話說的，今天這事還是蘇家給我們常家的好處不是？我們家祖宗自己身上的東西，還是今兒蘇家賞的？六公，您這膝蓋骨是軟的，我們可不是，別帶上我們?！?/br>
    來人揮袖，極其嘲諷地看了常六公身邊的兒子一眼，氣呼呼走了。

    常六公的老兒子已年過四旬，早些年就帶了媳婦去京城尋機(jī)會，他在京城呆了十來年，也考了十幾年常科，屢考屢不中，日子著實過不下去了，帶著媳婦兒女灰溜溜地回了臨蘇，一事無成回了臨蘇，本是有些喪氣的，見到族里人也總覺得抬不起頭來，在外面輕易不張嘴，這廂見那族兄連老父都嘲諷，氣得面色鐵青，呼吸不順。

    “爹爹，回了?！贝巳瞬辉敢饫细赣H受那個氣，扶著老父親就想轉(zhuǎn)身走。

    “行了，別氣，這點氣都受不了，以后當(dāng)官了怎辦？”常六公一點也不生氣，笑呵呵地道：“兒，回來的日子你也看到了，家里的飯總有你一口吃的，餓不著你，可光僅僅不餓肚子，你行嗎？”

    “爹爹，就三個人，您沒看這都要打起來了嗎？”

    “沒事，”常六公和和氣氣與兒子道

    ：“我兒，你看爹爹這一生可曾求過人？我沒求過，但這次為了把你弄出去，爹爹愿意求一次人，你也要愿意，聽話，可好？”

    早些年他盼著兒女個個有骨氣，可有骨氣了，日子不一定好過，活了一輩子，常六公也活明白了，骨氣當(dāng)不了飯吃，該求人的時候就求人，要不等到?jīng)]飯吃，想求人都找不到人求的時候，那他們家也就完了。

    “是，爹爹?！贝俗拥皖^，掩住心頭酸楚。

    他父親和順了一輩子，與人為善了一輩子，他在族里多年來皆多退讓，但得來的卻不是族人對他的尊重。

    回來這一年他看到了諸多臉色，他這回來一年，比在外面十年懂的還多，也明悟了自家要是再不出來一個人立起來，好日子沒幾年就要到頭了。

    **

    “去搬張椅子來，擺我后面?！边M(jìn)了正堂，常伯樊扶了常文公在首位右側(cè)坐下，轉(zhuǎn)身對南和道。

    “是?！?/br>
    椅子很快搬來，常伯樊看著南和把椅子放到左椅后面放下，偏頭對側(cè)首不語的人溫聲道：“苑娘，你坐我后面。”

    大堂進(jìn)來了許多人，皆看著他們這邊，這時，常伯樊的話后還有人故意在道：“什么時候鹽坊是娘們能進(jìn)的地方了？”

    言語粗俗不論，話里的鄙夷盡露無遺。

    蘇苑娘心道，我可是進(jìn)來了，你眼睛沒瞧見嗎？

    她朝那說話的人直直看去，眼睛就定在了那個人的臉上。

    那一處的人有人發(fā)覺，撞了那說話的人一下。

    那人反應(yīng)過來，見家主也瞧他看來，眼神冰冷，肩膀不禁畏縮了一下，但一想還有老規(guī)矩和人給他撐腰，沒什么好怕的，便又大聲道：“這女人進(jìn)來本來是晦氣的事情，像我們打井抽鹵水的時候壓根就不許女人靠近，她們要是一靠近，抽不出鹵水制不出鹽，誰又擔(dān)得起這大責(zé)？”

    這是當(dāng)著家主的面，下家主帶來的“女人”的臉了。

    但這確實是老規(guī)矩了，雖然知道的人心知膽明，不讓女人進(jìn)鹽坊是防止家里的女人插手家族的營生大計，而這話聽著話不對，理卻是對的。

    商量舉薦這等族中大事，帶個婦人來，家主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寵，在家里如何寵都是他關(guān)起門來的事，沒人計較，把人帶到公堂上來，那就休別怪人不服了。

    常家的內(nèi)婦，可沒有上正堂面的規(guī)矩，就是前面的老主母，也沒見過她出現(xiàn)在一群大老爺們中跟男人們談事的。

    “伯樊，你看鹽坊里也冷，我看弟媳婦身子嬌弱也受不住，不如先送她回去？”這時，就在常伯樊冷冷看著那方的時候，有族兄出面打破了瞬間僵凝的氣氛。

    “坐?！背２栈匮?，伸出手順手一帶，把人扶到后面椅子上坐著，站在首位負(fù)手而立，朝前面的人淡道：“不想站在里面的，現(xiàn)在就出去，現(xiàn)在用膳，半柱香后，關(guān)門開始談?wù)隆！?/br>
    “南和……”他偏頭。

    “小的在?！?/br>
    “多點幾盞燈?！?/br>
    “是?！?/br>
    “老祖，您是？”常伯樊側(cè)首低頭，朝坐著的常文公道。

    “什么？”常文公抬頭，偏著耳朵問。

    “您是留，還是不留？”

    “啊？”耳聾的常文公大聲道。

    “我是說，您是跟我夫人一道留在正堂和我說事，還是要回去？”常伯樊俯下飛毛身，聲音也大了。

    “什么呀，留留留。”常文公吧唧了下嘴，拉著曾孫到常伯樊面前，“伯樊，這是我家守義，讀書讀的特別的好，你考他兩句?！?/br>
    這老不要臉的，常文公這話一說，堂里更鬧哄哄了起來，“老叔公，您這話說的，我們族里，不止您曾孫書念的好罷，我們家……”

    眾人拉著今天帶來的人圍了過來。

    常伯樊抬眼，眾目睽睽之下，看了人群后剛才說話的那人一眼，方才接那

    些圍過來讓他考校自家兒孫功課的親戚們的話。

    等早膳端上來，眾人隨意用了點，時辰一到，大門一關(guān)，議起三位舉薦名額的事來，再無人想起坐在常伯樊身后的陰影里坐著的蘇苑娘。

    這三個名額，今日一定要議出，如不議出，等臨蘇城外的常家知道消息趕來，可能到最后臨蘇城只能得手一個。

    常伯樊話中把這意思一帶出來，那些嫌他倉促的人皆閉了嘴，不想閉嘴還想斗兩句的人，也在眾人兇狠的眼睛里閉了嘴。

    事關(guān)己身切身利益，沒有幾個人還有那份裝公允剛正的心思。

    “你就直說罷，怎么個分法？”有那不耐煩的族叔伯急躁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說你家兒子學(xué)識淵博能去考，你當(dāng)我家的本事就不如你了？誰高誰低不一定呢是不是！”

    “二哥，您這話我可不這么覺得，這學(xué)問要是沒有高低之分，這天下所有識字的豈不都是能及第當(dāng)狀元了？這頭甲幾名都分狀元探花榜眼，您說文無第一，說笑呢？”有人當(dāng)場反駁。

    “你這花花嘴，我不跟你吵，伯樊，說不要耽誤時間的是你，這當(dāng)中什么道道，你說吧，我們聽著?！?/br>
    “那聽我的？”常伯樊看了眾人一圈。

    大家也無話可說，不聽他的，各說各的理，這吵下去，估計吵十天半個月都吵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說?！庇腥藥ь^說了一句。

    “分兩方面舉，一論自身學(xué)問，自小啟蒙，讀書凡過十年者，在鄉(xiāng)間有功名者方可上……”

    “這不公平！”

    “那你覺得你家那識不到幾個大字的兒子去考就能考上了？你當(dāng)上面的人眼是瞎的??？”不等常伯樊說話，有人就不屑地插嘴道：“浪費一個名額，你當(dāng)你家里的是文曲星下凡了?！?/br>
    “上面的眼不瞎，但我看你是瞎的，”喊不公平的人冷笑道：“那位置是如何得手的，你當(dāng)我不知道，家里舍得出錢就是，只認(rèn)幾個字怎么了？就是不認(rèn)字，關(guān)系打通了，誰敢說不讓當(dāng)?shù)模　?/br>
    “你！豈有此理，那是恩科，皇帝陛下的門生，你當(dāng)你拿錢買得通的？”那插嘴的人氣得發(fā)抖。

    “皇帝陛下就不要錢了？這天下最要錢的……”

    “行了！”常伯樊暴喝，眼睛銳利地朝那人看去，“堂兄要是對這天下不滿，出去說去，不要在我常家說。”

    那人閉嘴扭頭。

    接下來，又是另一頓的掰扯，直到日中下人過來傳話說午膳已準(zhǔn)備好，別說定下一個名額，就是這事怎么定都沒商量下來。

    正堂關(guān)了大門，里頭見不到太多的光，光線很是昏暗，蘇苑娘出來后突然見到太陽，不由瞇起了眼，常伯樊回身欲要說話，卻見她瞇眼朝他搖了下頭，與他道：“我自己去吃?！?/br>
    “用完膳接著談，你可還想來？”常伯樊見她臉色蒼白，頓了一下問道。

    “來。”蘇苑娘點頭，又問他：“你平時談事就是這般談的？”

    他一句話出來，就有十句說他不對的話在等著他，那種煎熬，蘇苑娘僅僅作為一個他人，光立在他身后就已分外焦躁不安。

    “天下沒有容易簡單的事，如若那么容易簡單，豈不人人都能成為人上人？”常伯樊今日帶她來，就是想讓她知道，常府的日子看起來不難，但其實特別的難——想要在這人間立足，先要戰(zhàn)勝的還不是外人，首先要戰(zhàn)勝的是帶來很多方便，也帶來諸多桎梏攔住你腳步的家里人。

    人世間的每一份富貴，得來皆不易。

    這世上沒有任何無緣無故的得到，岳父昨日與他見面跟他明言讓他幫她靠她自己的本事在常家立足，常伯樊不忍心她受那個苦，但答應(yīng)了岳父，他只有說到做到。但如果她不愿意，吃不了那個苦受不了那個委屈，他這就把所有風(fēng)雨都擔(dān)過去，不予她添煩憂。

    第64章

    聞言,蘇苑娘低下頭，轉(zhuǎn)身要走。

    “苑娘。”

    蘇苑娘回頭，朝他淺淺地笑了一下。

    她知道了。

    “等會兒見。”她道。

    常伯樊看著她轉(zhuǎn)身而去，直等到南和催促,方才抬步。

    蘇苑娘的午膳是南和帶著旺富和大方端來的,他們順道把丫鬟們的也端來了，他來之前,三姐正跟娘子說了她們守在外面她走動的時候被人喝斥了的事，見到南和來大松了一口氣，跟南和道：“南和哥，我還以為我們得回家給娘子抬吃的呢。”

    南和笑著搖頭，把盤子遞給了知春她們接手,走到夫人身邊彎腰稟道：“夫人,爺讓我過來說一聲,他們那邊已經(jīng)開膳了，您看看，您這邊還有什么吩咐，我這就替您去辦?！?/br>
    蘇苑娘看向知春，知春看看茶水和午膳都有,就是……

    她朝南和道：“小哥，不知鹽坊里可有歇腳打盹的地方……”

    “不用了,”蘇苑娘知道知春是想給她找午睡的地方,她打斷了知春,道：“等會兒我跟家主一道?！?/br>
    說了用完午膳就要接著議的。

    娘子吩咐了,知春歉意地朝南和笑笑，退下不語。

    “那夫人……”南和道。

    “我這邊沒事了，你去罷?！?/br>
    “那您有什么吩咐，吩咐m(xù)eimei們來找我就行，我就在膳廳門邊站著，就是您這邊大路過去，十來丈的地方。”

    蘇苑娘額首。

    待用過午膳，她去了正堂，知春她們之前就沒進(jìn)正堂，送娘子到了正堂后，胡三姐好奇地往里看了看，此時陽光射進(jìn)了大堂，大堂的樣子清晰可見，她見正堂就擺著一些桌椅板凳，看起來平平常常的樣子，大多數(shù)的椅凳還是舊的，看不出什么來，她朝娘子小聲道：“娘子，里頭也沒什么?！?/br>
    怎么就不準(zhǔn)她們進(jìn)去？

    蘇苑娘看了她一眼。

    “娘子，若不奴婢去問問姑爺在哪？”知春這時見不到人來，娘子等在烈日下曬著，不由道。

    “不用，會過來的?！?/br>
    “那娘子，您去陰角處躲躲曬。”

    蘇苑娘回身，看向被陽光普照的大堂坪，她瞧過走過多代常家人走過的正大門，瞇眼看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