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兩人已到了膳廳，擺膳的丫鬟們連忙忙著把后面的碗筷擺上，退到一邊，常伯樊帶著她入座。

    “你今天得空？”蘇苑娘看他拿起筷子給她，她伸手接過，同時嘴里問道。

    “等會用完早膳要去父親母親那邊一趟，有些事要跟父親商量?！背２袅艘恢恍“拥剿胫?，道。

    “那你去忙。”

    “晚上興許要晚點(diǎn)回來。”

    “好?！碧K苑娘說完好，頓了一下，又道：“可要回來晚膳？”

    “不用了，你按點(diǎn)用飯，我趕得上就一起，趕不上就罷了?！?/br>
    蘇苑娘頷首。

    “你今日要忙哪些？庫房中用完的那些可要填上？今日寶掌柜和郭掌柜有些事挪不開身，你要有事，讓旁管事去城中店鋪中找人去辦，簽?zāi)愕淖稚w你的印即好，父親給你刻的印你可帶過來了？”

    帶過來了，蘇苑娘朝他點(diǎn)頭。

    “那蓋父親給你的印，是什么樣兒的你等會讓我看一眼，我讓南和挨人吩咐下去，往后你只蓋你的錢的印就好了。”

    可，蘇苑娘點(diǎn)頭，“我等會兒蓋一道，讓南和拿去讓人認(rèn)?！?/br>
    “此法穩(wěn)妥，”常伯樊忍不住大贊，“還是我家苑娘想的周到?！?/br>
    只是小事罷了，不過常伯樊這般認(rèn)定她的模樣，倒跟前世沒差，這是他對她的好罷？蘇苑娘想著，給他回夾了一個小包子，“你也吃。”

    常伯樊連忙把筷中的半個小包塞進(jìn)嘴中，夾起了她送到碗中的那個。

    等他吃完妻子夾來的那個，常伯樊又開口：“府中用度這些事你只管吩咐管事，用不到等我回來，你皆可自己做主，底下的人我都吩咐下去了，讓他們把你當(dāng)作我，他們自有分寸，你只管放心?！?/br>
    “好。”這一點(diǎn)也與前世無異，只是她吩咐下去，底下人卻不一定盡心，這一世說來已有些改變，不止寶掌柜，換了的管家且不論，郭掌柜這些他手底下的能手其實(shí)已比前世要聽她的話多了。

    這廂夫妻倆不緊不慢商量著這一日的安排，一頓早膳用完，也未把話說盡，只是時候不早，常伯樊帶著南和看過蘇讖給蘇苑娘刻的印，南和拿了主母蓋給他去讓人認(rèn)的紙印

    ，主仆幾人便快快離開了常府。

    **

    常伯樊先去了自家鋪?zhàn)右惶?，親自打點(diǎn)了一下讓掌柜們有些棘手的事，近巳時末分才到蘇府。

    時辰近午，半途過來迎人領(lǐng)他去書房的蘇夫人見到他就道：“快中午了，你們爺倆在家中用過午飯再出門，我這就吩咐廚房的人去做飯?！?/br>
    常伯樊笑著點(diǎn)頭，“小婿踩著點(diǎn)過來，就是想過來跟母親討一碗飯吃的?！?/br>
    這哪是，是想著讓她家那位老爺多休息一會兒才這個點(diǎn)過來的罷？這孩子家里再不好，人卻是再精明懂事不過，當(dāng)真是應(yīng)了人無完人那句話，人再好，免不了其它同等厲害的殘缺，一陽一陰，世間就沒有那完美無缺的好事，一瞬之間，蘇夫人心中頗有所感，臉上則笑著回道：“可有什么不順嘴的菜？只管跟我說，我回頭叮囑廚房，都一家人，別跟娘客氣?！?/br>
    “是了，沒有不順嘴的，小婿不挑嘴?！?/br>
    “你這可比苑娘好多了，我家那個小精貴乖乖，看著像個不吭氣的悶葫蘆，但一旦遇到不順嘴的，坐那就呆住了，跟人點(diǎn)了啞xue似的，眼珠子都能給她鼓出來?！碧K夫人這話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不自覺地又把話轉(zhuǎn)到了自家女兒身上。

    她嘴里說著嫌棄話，但臉上笑容不斷，比乍一見常伯樊掛起用來寒暄的笑要明亮幾分。

    岳母跟岳父一樣，說起苑娘就忍不住眉飛色舞，他母親在世時，私底下跟他說起他這對岳父岳母寵女兒的程度也是好笑，她形容岳母之前就是困得打瞌睡，但只要一跟她說苑娘，夸她女兒的好，當(dāng)下就能振奮得像只得意洋洋豎尾的錦雞。

    “苑娘那樣子，也頗討人喜愛?！背２屑?xì)想了想苑娘吃到不喜歡的菜不會說話，鼓起眼睛的樣子，不由笑道。

    那倒是，蘇夫人贊賞地看了女婿一眼。

    她家這女婿是有些麻煩的地方，但他眼光好這一點(diǎn)，足以抵捎那些不好了。

    說著話，書房也到了，人尚未進(jìn)，蘇夫人已揚(yáng)高了聲音：“醉鬼老爺，你半子來看你來了?！?/br>
    蘇夫人陡地拔高聲音，常伯樊小驚了一下，聽到她所說的話又忍不住失笑，這廂蘇夫人喊完話，就轉(zhuǎn)身朝女婿道：“我就不進(jìn)去了，我還有事忙，你先進(jìn)去吧。”

    常伯樊連忙拱手彎腰，恭敬目送岳母離去。

    等他進(jìn)去，就見岳父手中拿著筆，臉上卻是吹胡子瞪眼睛，對著門嘀嘀咕咕：“沒名堂，佩二娘我告訴你，小心我藏你花釵讓你找不著戴的?！?/br>
    常伯樊又是失笑不已，乍聽見岳父大伯抱怨，站在門口，當(dāng)下是進(jìn)也不得，出也不得。

    蘇讖已看到他，臉色隨即一轉(zhuǎn)，再自然不過：“來了，進(jìn)來坐，隨便看看，我把這字練完就跟你說話?！?/br>
    “是，父親。”

    常伯樊進(jìn)去，見岳父轉(zhuǎn)瞬間已低頭專情于筆墨，便在充滿著書香墨味，偌大寬敞的書房中悄步轉(zhuǎn)動了起來。

    第113章

    蘇讖擱筆已是一柱香后，常伯樊正站于右側(cè)書架前在翻看一本書,蘇讖走近,見是他女兒讀過的書,上面還有她讀書的筆跡,跟著常伯樊看了幾眼,開口與他說道：“這是苑娘十五歲讀的書,她念書慢，十五歲才看到唐史?！?/br>
    那時問到她可羨慕唐公主尚附馬，小娘子搖頭，蘇讖問她為何,小娘子說我不是公主。

    他家苑娘,受盡寵愛,卻也知道她不是公主。

    蘇讖未跟女婿言道這些，轉(zhuǎn)首朝書架看去，“這里大半是苑娘讀過的書,還有一些是她兄長的。”

    蘇讖早早就把長子送去了京中,但愛子之心未因距離遙遠(yuǎn)而遙遠(yuǎn),蘇居甫每月會把讀過的書送往臨蘇,蘇讖收到連夜加以改批,次月送回長子手中,一年下來,蘇府的書房里多多少少會留下蘇府長子留下的幾本被他父親怒斥為荒獨(dú)學(xué)寡聞的筆作。

    只是蘇居甫離家時日太長,被蘇讖的留下的習(xí)作僅占了他為兒女備下的書架的一小塊地方。

    蘇讖收回眼睛,聽到女婿道：“舅兄在京可好？”

    “好,”蘇讖笑道：“可謂是春風(fēng)得意，他是個喜好呼朋引伴的性子，到哪都不寂寞?！?/br>
    “這一點(diǎn)舅兄有些像了父親?！?/br>
    蘇讖撫須，笑而頷首。

    “孝鯤還未謝過舅兄在京為孝鯤做過的辯駁?！?/br>
    “小事而已，你是他妹夫。”說及此，蘇讖不免為長子多說兩句：“你們成親居甫不回，因他是京官，無事不能離京，早兩年他也曾跟我提議過想寫信與你交談，盡內(nèi)兄之責(zé)，是被我推了?！?/br>
    那時蘇讖還沒做好決定，讓女兒進(jìn)常家。

    這個無需多方，女婿也明白，蘇讖沒多說，接道：“你們成親后，我已經(jīng)去信，讓他只管讓你寫信就是。”

    “理當(dāng)是我先給兄長寫信問候才是。”常伯樊忙道。

    蘇讖搖頭，“你們誰行誰后不是什么要緊事，只是前些日子京里來信，你舅兄上面的上峰有事牽累到他，他忙于奔波此事，可能要等此事過后方能騰出手來好好寫信于你?！?/br>
    “是……”常伯樊頓了片刻，他略有遲疑還是問道：“我可能問是何事？”

    蘇讖看他，常伯樊坦然：“父親也知道，我搭上了劉國公府老太君的路子。”

    劉國公府跟蘇國公府同是國公府封號，后者純?yōu)橛泄Χ?，前者則是真正的皇親國戚，現(xiàn)任劉國公府的國公爺乃太后親弟，府中的老太君則是太后的親生母親。

    蘇讖聞言笑了：“你的好意，我替居甫，不是什么大事，他能自己解決，再不然，還有蘇家?！?/br>
    常伯樊赧然。

    蘇讖搭上他的肩，沉吟了片刻方道：“萬不得已，我也不讓他找蘇家，家中再好，終究護(hù)得了他一時，護(hù)不了他一世，我也有意讓他在小事上多經(jīng)經(jīng)手，一步一步穩(wěn)打穩(wěn)扎

    往上走，好過凡事皆靠別人?！?/br>
    常伯樊一頓，更顯赧然。

    蘇讖笑了，握住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他用力捏了捏女婿的肩膀，放下手來，背手笑道：“你跟他完全不一樣，他是前期能借家中之力的皆借了，到了該自己出手的時候，你的話，我們家這還沒開始呢。”

    常伯樊笑了笑，“我本不該來勞煩父母親?！?/br>
    “該的。”說至此，蘇讖不再廢話，道：“過來坐，溫初凌的事我們談?wù)劊犇隳赣H說你心中已有章程，說來給我聽聽?！?/br>
    “是?！背２S而去。

    談到一半，岳婿倆臉色沉重，蘇夫人過來叫他們用膳，岳婿倆臉色迅速一變，一個賽一個的云淡風(fēng)輕。

    膳間，常伯樊神色自如和岳母家常，說了不少妻子飲食起居的事，哪頓多吃了幾口菜，哪日穿了哪件衣裳這等小事在蘇夫人聽來也是津津有味的事，間聽著還給常伯樊抖落一些女兒不為人知的一些小習(xí)慣、小毛病。

    一頓飯在蘇夫人的心滿意足之下結(jié)束，帶女婿出來回書房的路上，蘇讖心情明顯好了很多，也不作多的解釋，就與常伯樊道：“說服溫初凌的事，由我來，你就不用找人了?！?/br>
    “父親，”常伯樊站定，朝岳父恭敬地彎腰，誠懇回拒道：“這事就由我來罷，此事本乃孝鯤家事，事關(guān)一族的往后，實(shí)在不該由您來出面，您能給孩兒建議，替孩兒周全計策漏洞，就是孩兒的大幸了，就如您之前對舅兄的用心，能借的力都借了，該自己經(jīng)手練練能力了?！?/br>
    常伯樊鄭重其事，言辭誠懇，且說的也是蘇讖一貫的理會，不得不說，常伯樊的這番話說服了蘇讖。

    終歸是自己挑定的女婿，此人的聰明與果決、擔(dān)當(dāng)是蘇讖最終定了他的原因，如今他說出此番話來，蘇讖也不奇怪。

    要是女婿當(dāng)真是什么事都按他的來，那才不是他了。

    蘇讖嘆氣，“罷，你去罷，只是你找的那一位魏舉人，他會依你之意前去做溫初凌的說客嗎？”

    兩人小時就結(jié)下了仇怨，直到前日還在相互踩咬，這魏舉人去當(dāng)說客，可以想象此去之辱，如若此人真如女婿說的那般正直高潔，蘇讖并不覺得他會接受女婿的勸說。

    “魏舉人會去的，父親，請您相信我這點(diǎn)?！敝劣谠趺磩裾f此人，事關(guān)魏舉人的私密，不能與人言道，常伯樊便沒有與岳父細(xì)說。

    看來他自有他的辦法，蘇讖知道女婿多年行走外面，絕不能視之為一般人，這時也沒多問，僅道：“你心里有數(shù)我就放心了，但有一點(diǎn)，你那邊要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就來找我就是。”

    “是?！背２o岳父深深鞠了一躬。

    這廂，事已定下，常伯樊意欲離去，臨走前，他跟蘇讖討了兩本蘇苑娘此前讀書過的書，放入袖中，方才離去。

    **

    這夜常伯樊未歸，夜半蘇苑娘驚醒，外屋依稀有燈，漸漸她睡意漸無，摸黑披衣下來走去外間，就著外間主桌上的燈，看到一角的小榻上睡著人，便知常伯樊沒有回來，她悄聲拉開門去了外面，在廊下看著大門許久，也沒看到有人推開門而來。

    她抬頭望星時，當(dāng)值的三姐急步從門內(nèi)出來，看到是她立即松了一口，緊接著又提氣上來，急急問道：“娘子，您怎地醒了？可是要更衣？”

    蘇苑娘搖頭。

    “可是渴了？”

    蘇苑娘也搖頭。

    胡三姐原地站立了片刻，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她身邊，輕聲問道：“苑娘見不到姑爺回，可是有點(diǎn)不習(xí)慣？”

    是嗎？蘇苑娘想了想，回三姐：“有一點(diǎn)，以前他都回來?！?/br>
    至少這一世，他每晚都回來了，睡在她身邊。

    “是呢?！比阈Φ馈?/br>
    三姐的笑，就像還存著白天余熱的夜晚突然有股涼爽的風(fēng)吹來，吹在了你的臉上、心坎上，讓人無端地跟著松快了起來。

    “他有很好的地方?！备阏f話，似是什么都可以說，蘇苑娘跟三姐說了此時她所想說的話。

    “姑爺是有很多很好的地方?！比阏J(rèn)同，點(diǎn)頭。

    “也有一些不好的?！?/br>
    “是的，”三姐認(rèn)同，點(diǎn)頭，“像今晚，本來就該派人回來說不回來的。以前都派人，今天就不派了，就好像好事做了九十九，最后一步就壞了，這樣就有點(diǎn)不美了?！?/br>
    蘇苑娘被她說的笑了，覺得好似是這么個理，她又道：“今天南和也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