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此時不便細(xì)思此事。女兒易情短,顧忌太多，只思情一字,卻拿不定真正的主意來，方是事情一敗涂地的起因。

    她是不能再如此了。

    “太白叔可能為族媳再走一趟？”

    蘇苑娘站起身來，常太白隨之而起，回道：“且說就是。”

    “勞煩您今天在沒得信之后，替我盯這一趟梢,我派旁管事與您一道前去?！碧K苑娘想讓自家人帶上銀子,以及機(jī)靈的二三人過去盯著,到時有事她這邊能及時得到消息,也好有個應(yīng)對。

    “可，我這就前去?！?/br>
    蘇苑娘讓丫鬟送常太白去前廳用膳暫作休息，這頭叫來旁馬功一翻叮囑,小半個時辰后，旁馬功帶著挑選的幾個家丁，隨常太白去了縣衙。

    只見臨蘇城里入夜歸家的人,離常府不遠(yuǎn)的，又見常府中人行色匆匆而去，回去又是與家人一翻閑聊，暗測常家這次是不是要徹底塌了。

    **

    此廂臨蘇縣衙內(nèi)，縣令張長行得知蔡氏夫婦到了臨蘇上了門來，與蘇讖、常伯樊這對翁婿一臉為難道：“二位看，苦主父母也來了，是非好賴，可否給本官一點(diǎn)時日細(xì)細(xì)去查？二位請放心，本官一定秉公處理?！?/br>
    好一個苦主，蘇讖此前還不敢肯定，蔡氏的藥來自他人之手，現(xiàn)下張長行再三出手，連在州城府里的人亦趕來了，他就不信這背后沒人。

    可究竟是他定的常家，讓女兒嫁了進(jìn)去。蘇讖瞥了神色淡淡的女婿一眼，回首與張長行道：“蔡氏已坦明就是她下的毒手，這等證據(jù)確鑿之事，我不知張縣令為何一定還要費(fèi)那時日去查？”

    “此話是也不是，”這老癟三，陪他周旋了半日還是不肯離去，張長行自認(rèn)沖著京里那位護(hù)國公爺已給他留足了顏面，這廂已惱怒不堪，一改之前的悅色冷淡道：“到了本官這里，蔡氏又改了口風(fēng)，道此前是盛氣之言，老狀元郎，您說的和她說的，在本官這里都是一面之詞，事情究竟如何，本官還需要些時日去查清真相。您面子大，可本官乃一縣父母，職責(zé)所在，也不能潦草行事是罷？”

    還在他面前擺起了官架子，打起了官腔來，蘇讖見他鐵了心護(hù)到底，就知今日之事不能善罷，更不能走。

    他回頭看向女婿，張長行可是他這好女婿用了真金白銀打理的，這時候一點(diǎn)用也沒有了？

    常伯

    樊已看到了岳父臉下的怒火，他朝岳父點(diǎn)了下頭，面向張長行。

    此前他岳父與張長行的交鋒他未插言，一直冷眼看著張長行的言行，揣測此人的想法，待確定好張長行此次絕不可能幫忙，且可能還是幕后元兇之后，他開始尋思此事的后果與對策。

    這耗下來的半日，已讓他尋思了好幾個來回了。

    當(dāng)下以他岳父的怒火，他的不能為甚。

    一個臨蘇縣令都讓他束手無策，那京都不上也罷。

    現(xiàn)眼下張長行與他裝清官，常伯樊也不捅穿，朝他溫笑道：“張大人此言甚是，只是伯樊有一事不解，想請教下張大人，還請大人不吝請教。”

    可是要給他下套？還是又要拿什么事警告他？常伯樊此人年紀(jì)輕輕，卻是一派城府，張長行在他身上可是費(fèi)了不少功夫，才從他身上擠出銀子來，最是明了此人心思不過了，這下常伯樊嘴一張?jiān)捯怀?，他立馬警惕起來，后背繃直渾身戒備道：“何事？”

    他不怕常伯樊告他貪墨，這常伯樊本乃行賄之人。

    “伯樊想問張大人，當(dāng)年您籍貫所在的杏花村有一張姓寡婦，此婦有一子，不知母子倆現(xiàn)今在何方？”常伯樊淡問道。

    這與此事何干？蘇讖不由看向女婿。

    張長行卻是當(dāng)即臉色煞白，騰地一下站起來，手指著常伯樊失聲道：“你這是何意？”

    好大的膽啊！

    常伯樊亦站起，面色不改，神色淡淡道：“敢問大人，這張氏母子現(xiàn)今何處？”

    “你，你……”張長行手指發(fā)顫，心下興起了狂風(fēng)驟雨，他就尤如那狂風(fēng)驟雨中被掀翻的小船，滿心皆是即將被風(fēng)雨溺斃的驚恐。

    “你！”絕不能讓他把這事說出來，慌忙之中，張長行指向了身邊的師爺?shù)热?，“你們出去，快點(diǎn)，滾出去！”

    師爺幕僚等人莫明，有一人不是張長行自己的人，此人乃州府而下，眼見這小縣令有被拿住之險，根本無畏張長行大驚失色之下強(qiáng)撐起來的姿態(tài)，步跨兩步出來，拱手沉聲道：“大人，不知何事如此驚慌？”

    “我讓你出去，”這是陸府臺派來的人，張長行本不好得罪，但現(xiàn)眼下常伯樊拿住了他的把柄，他已顧不上其他，朝這人道：“戚師爺，本官讓你出去，可是聽懂了？來人?。　?/br>
    這戚師爺眼見張長行不聽警告，更是不想離去，但外面已有衙役進(jìn)來，一時之間他也無可奈何，只得在走之前朝張長行搖搖頭，暗示他萬不可慌亂壞了府臺之計(jì)，后又在出門之前看了那翁婿一眼，暗忖這一老一小果真好本事，絕不是那等能輕易對付之人，府臺派他來盯著他們果然有先見之明。

    等到那無關(guān)之人皆一一而出，那最后之人后腳跟一出門隨手把門關(guān)上，張長行揚(yáng)起了手，一巴掌揮向了常伯樊。

    常伯樊往后一退，頭一偏，躲過了這一巴掌。

    他看向張長行，神情冷漠，眼神冷靜。

    張長行卻是手抖，

    身也抖，臉孔扭曲，猙獰無比朝常伯樊低吼道：“你敢張嘴一個字試試！”

    “大人心中有數(shù)即好?！背２?。

    “你知道什么？”張長行朝他更是靠近，他嘴唇發(fā)顫，便連說話皆是發(fā)著抖，甚怕常伯樊把他的底都探到了，“誰跟你說的？你是什么時候算計(jì)上我的！”

    世人皆苦，皆是風(fēng)雨行舟，誰都不比誰容易?？蓢@的是他想按規(guī)矩來，可總有人要越過那規(guī)矩，踩到他頭上來，踩個一兩次，頭幾次常伯樊還能當(dāng)自己年少弱小無能，次數(shù)多了，狗急了都還會跳墻，他如何不能多存些心思。

    張長行到臨蘇來當(dāng)縣令的前幾天，他一得知此人的來歷，就派了人去此人的祖籍住了兩年，等到那地?zé)o消息可打探了，才讓人回來。

    這些年張長行不斷伸著手板跟他要錢，但還在這世道的規(guī)矩內(nèi)，那些消息他一個都沒用。

    他還想多留些年頭，也許要等到此人不擇手段爬上去后，未成想這般快就用上了。

    “大人不是不讓我說？”張長行慌亂，常伯樊依舊神色不變。

    蘇讖已在旁邊連連打量他們不休。

    “你你你你，好一個常伯樊，你好啊，好生厲害啊……”張長行慌極反笑，大笑了起來，“本官還是小看了你，瞎了眼對你太仁慈了！”

    “大人對我，何時談過仁慈？”常伯樊毫不怯，“你們向來是你情我愿，只是如今大人有了更好的前景，亦卸磨殺驢，過河拆遷，伯樊拿您前情說事，這也是無奈?！?/br>
    “好一個無奈！”張長行氣極，咬牙切齒著手掌又渾向了常伯樊。

    只見常伯樊不見躲，他伸手牢牢地握住了張長手的手臂之后，借力往前走了半步，逼近張長行的臉，與人近在咫尺。

    張長行滿臉狂怒，他則是神情冷漠，唯獨(dú)一雙腥紅的眼睛透露出了他的瘋狂：“張大人，別逼我把你父親與弟媳通jian，你殺叔母親弟之事大告天下！”

    “人不是我殺的！”張長行驚恐萬分。

    蘇讖在旁，不可思議張大眼，隨即他長吁了一口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塵埃落定。

    這張長行如若不想得那欺上騙官之罪，落個前途盡無，今天但凡他們想做的，此人只能答應(yīng)下來。

    只是此事伯樊已知情，他日東窗事發(fā)，他也脫不了干系就是。

    是以他今日把這事捅了出來，也是后患無窮，要如何收尾才是好？可按他女婿那尤如鐵桶密不透風(fēng)的行事作風(fēng)，想來他是想好了后果了罷。

    蘇讖不由皺起眉頭，當(dāng)初還是他想少了，他以為常家無老，他女兒過去不用侍候父母，也能少些損耗，如今看來，常家這個泥沼還是太深了，女婿這個人……就像深淵，黑且不見底。

    他可是女兒良配？與女婿的黑不見底相比，旁人對常家的算計(jì)此時在蘇讖面前不禁弱了兩分，他微瞇著眼，仔細(xì)看著冷盯著張長行的女婿，腦中瞬時翻滾過無數(shù)念頭。0

    第153章

    “舊事暫且不提,今日蔡氏謀害我夫妻之事，還請張大人給我一個公道?！睆堥L行已見癲狂,常伯樊前行半步更是逼近張長行，他不像之前的疏冷克制，此時他氣勢大張,一身咄咄逼人，“張大人！”

    公道？此人城府之深,簡直無人能及。張長行此時恨不得生吃他的rou,嚼啃他的骨，可此時此刻,他拿常伯樊無法。

    張長行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眼內(nèi)腥紅未減絲毫反而更顯濃烈，便連眼眸上也像是攔上了一張鮮血織成的網(wǎng),“就算是我全了你的心意,那背后之人你豈能躲過？你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

    “那就是常某的事了,”常伯樊笑笑，“張大人今日只要給常某張大人的回復(fù)就是?！?/br>
    常伯樊這是要逼死他，張長行飛快轉(zhuǎn)向蘇讖。

    蘇讖撫須,面無表情，“老夫但聽老夫女婿的主意?！?/br>
    見蘇讖這個老糊涂居然連攔都不攔，張長行嗤笑出聲：“老狀元,您可想好了，開弓沒有回頭箭?！?/br>
    “張大人此言錯也，他便是不拾弓，你們也未曾打算繞過他。作惡的讓受罪的善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受罪，這等奇事，請恕老夫難以認(rèn)同?！碧K讖就是怕女兒呆傻，女婿卻過于深沉，但大是大非之前，他便是為女婿堵那迎面而來的刀口也不見得會退縮，更別論勸女婿去甘于受罪了，那有悖他為人之道。

    大丈夫，當(dāng)頂天立地，迎難而上。

    “你，你們……”張長行咬牙切齒，面容比此前更顯猙獰。

    “張大人還是給常某一個回復(fù)罷?！边@廂，常伯樊輕聲道。

    他微微低著頭，眼睛往上抬著看著張長行，那如黑石一般雕琢成的眼珠子定定地定在張長的臉上，沒有絲毫感情，直把張長行看得內(nèi)心恐懼，渾身顫抖不已。

    這人——怕是說得出，也干得出，他不會收手的。

    張長行長提了一口氣，不甘被常伯樊就此要脅，盡最后的掙扎怒道：“你就是拿住了我又如何？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令，你就是有蘇狀元替你撐腰，可我上峰、上峰的上峰，豈是蘇氏一門能抵抗得了的？哪怕就是有護(hù)國公出面，可他還能護(hù)你如親子不成！你不過是個落魄失勢的小侯門之子，開*國的祖宗都在棺材里落了灰了，你還能如何？豆剖瓜分，土崩瓦解，世事歷來如此，你負(fù)隅頑抗，擋得了一時，你擋得了一世？！你不過是把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拖下水罷了，今日你還有蘇狀元可仗，來日你仗誰？你以為你硬氣！可這不過是讓你妻兒子女跟著你死絕了罷了！”

    張長行氣勢如虹，長聲吼道，便是心中的那重重大怒也隨之消散了一些，他暢聲說罷，正要與常伯樊提出合謀之計(jì)，卻見那冷盯著他的人忽地提起了一邊嘴角。

    常伯樊笑了。

    張長行被他笑得一激靈，剛才的暢快瞬息不見，他看著眼睛冰冷，笑容卻邪得讓人打心底發(fā)寒的常家主，剎那之間啞口無聲，就像嘴里剎時被強(qiáng)行灌入了一碗毒藥般絕望。

    常伯樊等了一陣，等到張長行還是不說話，他沒有笑意地翹了翹嘴角，問道：“說完了？”

    “說完了。”又等了片刻，張長行還是未語，常伯樊肯定了一句，

    復(fù)道：“我還以為張大人接下來還要教常某怎么做人?！?/br>
    張長行此廂已不敢直視他，在常伯樊的話后，他疾速扭過頭，眼睛投得了另一處的地上，身體顫粟不止。

    常伯樊年歲不長，他尚還依稀記得他小時在母親懷中鬧別扭耍脾氣的事情，但好像時間也過去得太久了，他都記不起這些年他有脾氣的時候了。

    舉家業(yè)，走四方，其中的第一樁落在肩上，便是要人的命，他都不見得有什么動搖，但剛才的那一刻，他想著張長行要是再多說一句，便是麻煩一些，他也要讓張長行如自己親口所說，讓此人的妻兒子女跟著他死絕。

    他以為自己能忍受很多，如今看來，還是有一些他明顯不想忍的事啊。

    常伯樊想著，又翹了下嘴角，對此時頭顱另挪他處，不敢看他的人說道：“張大人，可有決定了？”

    他這話問得溫溫和和，但張長行此刻不知為何已不像之前那般尚存膽量與他周旋，沒死的心這廂他徹底死了，只見他頹然一垂頭，無力哀嘆道：“說罷，你想如何？”

    常伯樊收住了翹起的唇角，對他漠然而視。

    **

    蘇苑娘半夜等到了丈夫的回來。

    常伯樊帶著一身寒意回了飛琰院，一回來就靜坐在蘇苑娘日日處理公中，讀書作畫的書桌前，守夜的丫鬟端來茶水，被他揮退，過了片刻，只聽合攏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在寂靜的夜晚發(fā)出輕微的吱吖聲。

    這晚蘇苑娘惟恐外面發(fā)什么事她不知曉，就是夜深丫鬟催她入睡，她也是合衣半靠在床頭，隨時都能起身。

    她沒等來什么消息，卻是等到了丫鬟來說姑爺回來了。

    她起床讓通秋去廚房端點(diǎn)吃的來，就來了通秋所說的姑爺在的側(cè)廂書房。

    她伸出一手推開門，搭在肩上的毛披往下落，她收回手?jǐn)n了攏，方才抬頭往里看去。

    她一抬頭，看到了一雙靜如靜夜的雙眸，里面似是什么都沒有，再細(xì)看看，又似什么都有。

    蘇苑娘看不懂這雙眼睛，又覺著自己也看不懂這雙眼睛的主人，她怔在原地，卻見他快快站起了身，朝她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