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覺一陣反胃。

    但仍需得強(qiáng)撐著身子去對(duì)面的云和樓瞧上一瞧。

    快步踏入云和樓，他便揚(yáng)聲對(duì)店小二道：將云和樓的rou眼上一份！

    店小二忙著對(duì)他哈腰賠禮：這位客官，當(dāng)真不好意思。小店的rou眼一日并不多，近日最后一例，便是那桌客人要了

    蕭云諫沿著小二手指方向看過去。

    便見正是凌祉與青鱗。

    凌祉臉上掛著許許多多自己從前才能得見的笑意。

    正撿了一塊rou眼擱在青鱗的白玉碟中。

    蕭云諫未曾多想，便躍了過去，揮手打翻了青鱗的白玉碟。

    哐當(dāng)

    碟子落地四分五裂。

    青鱗被嚇得有些魂不附體。

    凌祉的靈氣瞬間便朝著自己逼近而來。

    他沒有防備，直直被打在了胸口。

    踉蹌幾步，噗出一口血來。

    他抹抹唇角的血漬，慘然道：不能吃。

    聽聞是熟悉的聲調(diào)，凌祉抬頭便見了蕭云諫咳血的模樣。

    他下意識(shí)想要伸手，卻被青鱗拉住了袖口。

    青鱗一雙眼眸中含淚，仿若下一刻便會(huì)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縮著肩膀，恐懼地看著蕭云諫。

    凌祉脫口而出：蕭云諫，你在作甚！

    蕭云諫拂袖，緩緩蹭凈了自己唇邊的血跡，冷哼一聲道：哦，倒也是我多此一舉了。你們妖族，不就是食人血、吃人rou的嗎？

    他心中如同一團(tuán)烈焰灼燒。

    可身上卻是冷得徹骨。

    他不住地告訴自己

    不是在昨夜便思索好了嗎？

    他從前待凌祉不過玩玩罷了。

    現(xiàn)下，這該是他不要這個(gè)玩物的。

    他瞇起眼睛，又道：坪洲府的蛇妖，專殺負(fù)心人，取其腰側(cè)皮rou。你不妨猜猜，這不知所蹤的皮rou，到了哪里？

    青鱗頓時(shí)作嘔。

    凌祉卻是呵道：別再說了！

    刀刀句句割在他的心尖上。

    蕭云諫冷笑一聲，靈氣挑起那塊rou眼，硬生生地扔在了青鱗面前。

    他環(huán)著手臂。

    似乎凌祉不讓他說，他便再也不張口了。

    小二哐當(dāng)一聲將手中托盤落了一地，他看著那rou眼，呆道：您說這是人rou？

    蕭云諫指尖燃起一團(tuán)火焰，霎時(shí)間便將rou眼燒了個(gè)凈。

    rou眼冒出濃郁的灰煙，而并非畜類的黑煙。

    卻更佐證了蕭云諫的話語(yǔ)。

    小二跌到在地，忙不迭地解釋：我和我店家都不知此事??！那rou眼是城南rou鋪送來的，只說新鮮好貨。我、我只知這些啊

    與他無關(guān)。凌祉道，去查城南rou鋪。

    蕭云諫瞥了一眼青鱗。

    卻見青鱗雖是與他目光相接的時(shí)候，頓了一下。

    仍是顫抖了一下，繞上了凌祉的手臂。

    我、我同你們一道去。

    可到了城南rou鋪，卻早已是人去樓空。

    青鱗哀憐道：若不是我，你們二人早便到了此處，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huì)讓線索生生斷掉。

    蕭云諫從鼻腔嗤出一聲。

    扭頭去瞧是否還有旁的線索留下。

    干干凈凈，竟是半分也無。

    先回客棧，從長(zhǎng)計(jì)議。

    凌祉既已開口，他還有何好說的。

    即便無數(shù)次告知自己不過玩玩而已。

    蕭云諫卻仍覺得自己心上栓了一塊巨石，墜得生疼酸澀。

    他不愿意見凌祉和青鱗在一處的姿態(tài)。

    卻又更是不甘心在他們面前示弱認(rèn)輸。

    他隨著二人一同回了客來居客棧，心中卻是有了旁的打算

    若是沒有線索，那便引蛇出洞。

    花了幾塊靈石，他便成了茶館說書人口中拋棄糟糠之妻凌兒的負(fù)心漢肖公子。

    他自己，便是那個(gè)餌。

    收拾妥當(dāng)，便等著入夜那蛇妖自投羅網(wǎng)。

    待到肖公子在滿芳樓晃了一圈醉醺醺的出來后。

    他便覺得有人跟在他的身后。

    蕭云諫勾起唇角。

    小蛇兒上鉤了。

    他將人引誘著往自己設(shè)計(jì)好的陷阱之處而去。

    側(cè)身閃過，便聽背后人道：今日，啊

    不對(duì)！

    蕭云諫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那聲音明顯耳熟

    是青鱗！

    他根本不及思考，便已出手。

    即便是青鱗再怎么討人厭，那也是一條清白無辜的性命。

    他不能讓青鱗落入這圈套之中。

    他催動(dòng)靈力相救已是晚了，只得注于自己身上。

    用自己的血rou之軀，去替青鱗擋這一遭。

    蕭云諫悶哼一聲。

    陷阱中的尖刺穿了他的小臂。

    好在那里面靈氣是自己的，便是不會(huì)再多傷一分了。

    青鱗淚眼汪汪瞧著他，似乎想要幫他脫離困境。

    可凌祉已然翩翩而至，將青鱗提了出去。

    凌祉蹙著眉頭，好看的眉眼裹在了一起，問道：你怎在此？

    青鱗垂頭道：我瞧蕭峰主入了滿芳樓，又醉醺醺地出來我本以為我能幫上他些許，卻不想當(dāng)真是我對(duì)不住蕭峰主。

    凌祉立于陷阱之上，夜中只瞧著蕭云諫捂住臂膀。

    他冷聲道：你又在做甚？

    蕭云諫蒼然止了血，躍出陷阱：抓蛇捕妖，沒想到逮到了他。放心，沒有下次。

    凌祉嗯了一聲。

    欲護(hù)著青鱗歸去。

    蕭云諫卻在他背后喚了一聲：凌祉。

    他轉(zhuǎn)頭，看見蕭云諫一雙眼眸無盡漆黑。

    蕭云諫望著他，上唇磕了下唇。

    他想問，凌祉，我們當(dāng)真再無瓜葛？

    可看到青鱗的一瞬，他噤了聲。

    倒是凌祉沉聲道：阿諫。

    一如往常。

    蕭云諫的眼眸頃刻間如星河跌入，光輝異常。

    整顆心都在期待著凌祉的下一句話。

    第6章 愛意

    可凌祉卻說道：阿諫，不要再做無謂之事了。

    無謂之事？

    什么無謂之事！

    蕭云諫只覺得可悲而又可笑。

    原是他期許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好笑。

    他似乎已然麻木。

    他從前不懂這些情情愛愛、彎彎繞繞。

    如今卻是明了了許多。

    他退后幾步，斂下眸中光亮，道：好。

    除卻好。

    他還能說什么呢？

    凌祉一怔。

    目光挪到他袖口處，卻見斑駁血跡。

    即刻便道：我為你療傷。

    蕭云諫卻一拱手，平淡道：不必勞煩師叔了，我自己可以。

    他卷起袖口，背過身去。

    這不過短短幾日，他便是滿身傷口。

    脖頸、手臂

    甚至連心底里都被凌祉的話語(yǔ)，割得血淋淋。

    他未等凌祉開口，又似是害怕凌祉開口。

    便先說道：我還有旁的事要處置，你們?nèi)羰抢哿司肓?，便回客來居吧?/br>
    頓了頓，他又道：不必管我。

    天知道他說出這句話，有多難。

    只是此時(shí)此刻，他不得不說。

    蕭云諫自嘲一笑。

    好似便是從這時(shí)起，他懂得了那些他從前不明白的一切。

    他不愿看凌祉的背影。

    便先行了一步。

    他哪里有什么旁的事。

    像是無頭蒼蠅般在坪洲府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終是停在了滿芳樓前。

    對(duì)面的云和樓已然貼上了封條。

    大咧咧地昭告全城，他們便是那與蛇妖同流合污之人。

    小二和店家蹲在門口，哭著哀求放他們一條生路。

    轉(zhuǎn)頭便瞧見了蕭云諫。

    小二啐了一口道：什么勞什子仙人，竟要害得我們清白人家遭此大罪！

    周圍人也探過頭來，指指點(diǎn)點(diǎn)。

    若換了從前，蕭云諫定是要同他們辨上一辯的，只說：可沒什么人刀架在你們脖子上，非要你們選中了那城南rou鋪的rou眼下鍋。

    可換了如今，他卻行至二人面前。

    攙扶起二人，他鄭重說道：既此事因我而起，我便會(huì)予你們一個(gè)交代。若是清白，必不會(huì)叫你二人平白受辱。昨日之事是我對(duì)不住了。

    小二一時(shí)語(yǔ)塞，似還有印象昨日蕭云諫盛氣凌人的模樣。

    店家倒是深深朝著蕭云諫作了一揖，道：多謝這位仙人了。昨日之事也并非您的過錯(cuò)，若我往后能洗脫冤屈，定會(huì)確保菜品萬無一失。

    蕭云諫頓覺悵然。

    是他從前便一切都做錯(cuò)了嗎？

    那盛氣凌人、那傲骨自生的驕矜姿態(tài)。

    是他從小便養(yǎng)出來的。

    而今瞧著，卻是大大的錯(cuò)了。

    滿芳樓的鴇母打眼便瞧見了他，自是婀娜多姿地過來迎他：蕭小公子，是減翠侍候得宜，叫您折返而來嗎？

    蕭云諫應(yīng)了一聲。

    可他只是無處可去罷了。

    昨日的屋子。他拋出靈石給鴇母。

    思索片刻，卻是道：叫減翠來吧。

    鴇母自是眉開眼笑地應(yīng)了聲。

    減翠進(jìn)屋的時(shí)候，蕭云諫已開了兩壇烈酒。

    醇厚濃烈的酒香味道充斥著整個(gè)房間，叫減翠不僅掩住了口鼻。

    蕭云諫倚在窗檐上，散著發(fā)。

    一身雪青色的廣袖衫被風(fēng)吹拂著，腰側(cè)環(huán)佩叮當(dāng)作響。

    正敲亮了低垂色層云中的月色，罩在他的身上。

    減翠仿若一時(shí)迷了眼，呆呆愣愣許久才緩過神來。

    她一打眼便看見了蕭云諫袖口血漬。

    立馬擱下手中物件，驚呼道：公子，您怎得傷到了？

    蕭云諫別過頭來，月色灑在他的面容上。

    半明半暗地叫減翠瞧不清楚。

    他自嘲地道：你瞧，你都剎那間看到了，他卻半晌才對(duì)我說一句。

    從前可從不會(huì)這般的

    晚風(fēng)吹散了他的話語(yǔ)，減翠沒聽清。

    她只喚了人，想要替蕭云諫處置著傷口，卻被蕭云諫制止：多謝，不必了。

    減翠束手束腳地立于一側(cè)，試著開口問道：公子，今日奴能做些什么？

    蕭云諫擺擺手，指著自己下首蒲團(tuán)，道：陪我說說話。

    是。

    減翠，你可曾被旁人愛過？

    減翠搖搖頭：奴一屆煙花女子，哪里值得被愛。

    蕭云諫灌了一口酒，又問：那你說若是曾有位男、女子，他曾被人癡心深情對(duì)待了許久許久

    可終是有一天，他驀地察覺，那人愛的根本不是他，只不過是他這副神似另一人的皮相，你又待如何？

    減翠沉默片刻，問道：那位女子，她愛這個(gè)人嗎？

    她不知道。蕭云諫似乎酒勁兒上了頭，飛霞落入他的頰間，興許吧

    他從前當(dāng)那人的深情如草芥、棄之如敝履，那人一顆真心捧到他面前，他卻隨手丟在地上，踩了個(gè)稀碎。

    他言罷。

    似是有意無意的，將那酒壇落在地上。

    聽著瓷片碎裂的響動(dòng)，蕭云諫卻是笑出了聲：你瞧，正如這般，一片又一片的。

    他翻身下了窗，抖落一身月色。

    可他眼神清明，卻是半分醉意也無。

    瞧著被他舉動(dòng)嚇了一跳的減翠，他笑道：因果循環(huán)，報(bào)應(yīng)不爽。他從前做過的事，如今也回報(bào)到了他的身上。

    減翠卻搖搖頭，又問：那么，那人愛那女子嗎？

    蕭云諫頓住，眉間蹙起。

    他似是有些分不清了。

    難不成，那字字句句、每行每動(dòng)，便是無一對(duì)著自己的嗎？

    還是從始至終，凌祉都是透過自己，在瞧著他心尖尖上放的那個(gè)人？

    減翠見他默然，便道：公子既是不知，便隨心吧。

    蕭云諫長(zhǎng)舒了一口氣。

    只他一顆心亂糟糟，哪里隨得了。

    既是心中不明，他便也沒再言說此事。

    倒是又問了減翠些許蛇妖的事由，道了陷阱一事。

    酒罷言畢，他不可多留，便獨(dú)自回了無上仙門。

    捕蛇捉妖的陷阱里恐怕只注入自己的靈氣并不足夠，還需要些許法器支撐。

    作為掌門首徒，他司掌著法器庫(kù)的鑰匙。

    挑挑揀揀幾許，他終是選了一張羅網(wǎng)。

    那羅網(wǎng)若是感受到妖氣，便會(huì)剎那間收緊，將妖物牢牢困于其中。

    蕭云諫將羅網(wǎng)收好，望向一側(cè)的無境峰。

    夜中無光，卻仍依稀可見山上翠竹。

    翠竹與他腰間玉佩相差無一。

    還是凌祉熬了三日，替自己細(xì)致刻出來的。

    眼下烏青、眼中通紅的模樣，如今還刻在他的腦海深處。

    凌祉那時(shí)便說他如竹一般。

    他倒是坦然，只笑道：你說的是我傲氣太盛，那股子勁兒，才似翠竹吧。

    無境峰的翠竹林是為他所栽。

    可青鱗那副嬌弱造作的模樣，又有那點(diǎn)像了竹？

    蕭云諫挺起脊背，脖頸纖長(zhǎng)。

    臨風(fēng)中的姿態(tài)，都拿捏著一味的傲骨。

    他手中細(xì)細(xì)摩挲著羅網(wǎng)。

    卻是想起，若是青鱗這半妖落入其中，是何后果？

    他像是根麻繩，一端擰著嫉恨青鱗，一端又記得青鱗也不過是個(gè)無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