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必須縫合，針線都需要煮沸消毒。段非拙剛從水缸里舀了一盆水，戈德斯坦便亮出了飛刀。

    你想干什么？他冷冷問道。

    燒水。段非拙往后縮了縮，躲開他的刀刃。

    別想動手腳。戈德斯坦警告。

    躺在床上的派莫悠悠睜開眼睛，對段非拙做了個手勢讓我來。

    段非拙不明所以地看著重傷的派莫。他連起身都有困難，難道還想幫忙生火？

    戈德斯坦從口袋中抽出一根細(xì)細(xì)的金屬棒，塞進(jìn)派莫手中。

    派莫用那金屬棒一指水盆，嗤的一聲，水盆中便冒出一股熱騰騰的蒸汽。

    段非拙瞠目結(jié)舌。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用手指試了試水溫，結(jié)果手指差點兒變成七分熟，難道是魔法？

    派莫蒼白的臉上擠出笑容您可以那么理解，醫(yī)生。

    這個世界存在魔法！

    段非拙仿佛聽見云端上有天使在吹喇叭。他穿越到這個世界整整三年，窮困潦倒，篳路藍(lán)縷，現(xiàn)在總算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的不同尋常之處了！也許學(xué)習(xí)魔法正是他穿越到此的目的？

    如果你會魔法，段非拙問，那你為什么不自己治好自己？

    派莫諷刺地笑了我不擅長那種秘術(shù)。術(shù)業(yè)有專攻啊醫(yī)生。

    戈德斯坦推了段非拙一把少啰嗦，快點兒干活！

    段非拙橫他一眼，將針線浸入沸水中消毒。

    派莫自備了一些鴉片酊作為止痛藥，因此他不像露絲父親做手術(shù)時那般痛苦。這場手術(shù)一直持續(xù)到深夜。月亮升入高空中時，段非拙才將派莫的傷口全部縫合完畢。為此他還不得不浪費了一根寶貴的蠟燭。

    一天兩臺手術(shù)，他已經(jīng)累得快不成人形了。戈德斯坦全程都像獄卒看管犯人似的盯著他，這更讓他神經(jīng)緊繃。

    他在水盆中洗去滿手血污，端起盆朝屋外走去。

    你去哪兒？戈德斯坦攔住了他。

    我總不能把臟水倒在自己家里吧？段非拙沒好氣地說。

    戈德斯坦將屋門推開一條縫隙，朝外望了望，冷冷說快去快回，不準(zhǔn)離開我的視線！

    他右手一翻，亮出飛刀，像是在說即使你敢逃跑，也跑不過我的刀。

    段非拙縮了縮脖子，端著水盆躡手躡腳出了門，走向最近的水溝。

    頭頂有什么東西倏忽掠過，一片漆黑的羽毛徐徐落下。

    段非拙仰起頭，原來是一只烏鴉振翅飛過。爛泥街常常聚集著鴉群，或許是因為這條街道總是散發(fā)著腐臭的味道。

    烏鴉停在屋檐上，抖了抖翅膀，雪亮的眼睛反射著清冷的月光。

    然后，它開口說話了。

    老大！就是那棟屋子！

    段非拙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

    皎潔的月光灑在爛泥街棚戶區(qū)連綿不絕的屋頂上，猶如起伏的群山覆蓋了一層白霜。白與黑的交界處，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影。

    那人踏著月光信步而來，一襲漆黑的大衣隨風(fēng)獵獵翻飛，銀白色長發(fā)狂舞不止。

    他從大衣內(nèi)袋中掏出一枚金色的煙盒，手腕一抖，抖出一支手卷的雪茄。

    他用牙齒咬住雪茄，將它從煙盒里叼了出來。

    發(fā)現(xiàn)街上還有別人，他輕輕嗯？了一聲，垂下血紅色的眼眸，與地面上的段非拙四目相對。

    段非拙腦海里瞬間只剩一個想法

    這家伙可真他娘的美啊。

    段非拙至今仍記得，他有一次參觀博物館，見到了一件用人骨雕成的小雕像。雕工精美絕倫，堪稱巧奪天工，可每當(dāng)看見它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想起這東西曾經(jīng)是個活生生的人。

    那種令人生理性不適的厭惡感和藝術(shù)品的精雕細(xì)琢之美詭異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反而形成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美感。

    這個男子給他的感覺就跟那座雕像一模一樣。

    他望著段非拙，目光卻沒聚焦在后者的臉上，只是空虛地望著那個方向，好像在思考那兒究竟有沒有人似的。

    幾秒鐘后對段非拙來說，仿佛有幾個世紀(jì)那么長，白發(fā)男子移開了視線。

    他將煙盒放回口袋中，又摸出一只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輕輕一擦，點燃了雪茄。

    他就這么站在那兒，靜靜地吞云吐霧。雪茄的煙霧迅速被夜風(fēng)吹散，猶如雪花消失在黑暗中。

    下一秒鐘，他便消失了。

    仍舊燃著火星的雪茄緩緩墜落。

    一道銀白色的影子從段非拙眼前飛速掠過。段非拙揉了揉眼睛，這才意識到白發(fā)男子并不是消失了，而是正以rou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快速移動。

    他在屋頂上飛奔，跳上段非拙家的屋頂，一腳踢飛搖搖欲墜的瓦片，從房梁的縫隙間跳了進(jìn)去。

    雪茄此刻方才落地，嗤的一聲熄滅了。

    屋內(nèi)響起一聲慘叫。屋門慌亂地撞開，體格壯碩的戈德斯坦跌跌撞撞地逃出來，摔了個狗吃屎。他奮力撐起身體，鮮血橫流的臉上帶著極度恐懼的表情，拼命想逃離什么東西。

    那個美到不似人類的白發(fā)男子跨出小屋。

    戈德斯坦回身朝他扔出一枚飛刀，白發(fā)男子稍稍一抬手便擋開了。

    段非拙注意到他的袖子撕破了，露出一截黃銅色的手臂，反射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段非拙忽然反應(yīng)過來，那是一條機(jī)械義肢。

    他早就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和歷史上的維多利亞時代有所不同，蒸汽革命高歌猛進(jìn)，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蒸汽驅(qū)動的飛空艇，以及能夠連接神經(jīng)的義肢。就算這個世界直接從蒸汽朋克一腳跨進(jìn)賽博朋克的大門，段非拙也絲毫不會奇怪。

    白發(fā)男子一腳踏在戈德斯坦的背上。他抬起腿時，段非拙分明聽見了機(jī)械運轉(zhuǎn)的聲音。該不會這家伙連腿也是機(jī)械義肢吧？

    戈德斯坦發(fā)出一聲快斷氣的慘叫，趴倒不動了。

    我投降！我投降！

    白發(fā)男子形狀優(yōu)美的嘴唇稍稍彎起，擰成一個殘酷的微笑，像是在品味空氣中彌漫的某種甜美芬芳。

    段非拙幾乎分不清他到底是人是鬼。如果他是人，為什么如此兇殘？如果他是鬼世界上有這么好看的鬼嗎？

    要不是他身上沾著血跡，這幅畫面倒真算得上是賞心悅目的奇景。

    不對。段非拙心想。即使他身上沾滿血跡，這畫面也堪稱美妙絕倫，像是好戰(zhàn)嗜血的神祇踏著敵人的尸骨從地獄中躍然升起，美到讓人的靈魂都為止顫抖。

    屋檐上的烏鴉伸長脖子老大，在你下面！

    白發(fā)男子縱身朝后一躍。

    他之前所站的位置，泥濘土地瞬間爆炸。一只巨大的老鼠從地底躥了出來。

    不，那不是老鼠，而是賊眉鼠眼的派莫。

    他右手抓住那柄金屬棒，或許應(yīng)該稱之為魔杖，左手捂著自己的腹部，尖削的臉上堆滿了憎恨與恐懼。

    這么擅長鉆地洞，不愧是你啊，派莫。烏鴉大聲嘲笑，勸你盡早投降。沒準(zhǔn)我們頭兒大發(fā)慈悲，留你個全尸呢。

    派莫咧開嘴，露出一口泛黃的牙齒警夜人的指揮官親自來逮捕我，何其榮幸！

    他將魔杖指向烏鴉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的上司看到得力干將變成具尸體，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一股無形的沖擊波從魔杖中噴涌而出。

    烏鴉重重朝后摔去，像被一只無形的拳頭擊中了一樣。它在起伏的屋頂上滾了好幾滾，砰的一聲摔了下來。

    派莫又調(diào)轉(zhuǎn)魔杖，指向白發(fā)男子。魔杖中再度涌出一股沖擊波。

    白發(fā)男子迅速躲閃，但還是遲了一步。沖擊波擊中他的右肩。只聽咔嚓一聲，他的右臂自肩部斷裂，脫離身體，整個兒飛了出去。

    右臂的截斷面垂下幾根線纜，幾枚齒輪空轉(zhuǎn)著。

    白發(fā)男子面無表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好像剛才飛走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身上的一件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就只會這么一招嗎？他輕蔑一笑。

    派莫的額頭上沁出汗珠。他猛地轉(zhuǎn)身，直勾勾地盯住了一直縮在旁邊觀戰(zhàn)的段非拙。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段非拙，用細(xì)瘦的胳膊挾住他。

    你們別過來！敢動一下，我就炸飛這小子的腦袋！他用魔杖抵住段非拙的下巴。

    段非拙懵了大哥，我剛剛才救了你的命呢，你就這樣恩將仇報？

    閉嘴！否則我現(xiàn)在就炸了你的腦袋！

    我死了你不就沒有人質(zhì)了嗎？

    頭頂傳來鳥類撲扇翅膀的聲音。那只烏鴉艱難地飛回了屋檐上。

    別激動，派莫。它說，放了那年輕人，他是無辜的，你會害了他的。

    派莫怒吼你們都讓開！讓我離開！等我安全了，我自會放了這小子！

    烏鴉搖搖頭。

    你不明白，派莫。你真會害了他的。它語帶憐憫，老大跟我可不一樣。他向來不管人質(zhì)死活的。

    段非拙目瞪口呆。

    白發(fā)男子以箭一般的速度沖向歹徒和人質(zhì)。同時，他僅剩的那只手上彈出一截利刃。

    段非拙最后目睹的畫面就是白發(fā)男子那美得異樣的面孔欺近自己眼前。

    鋒利的刀刃正中他的胸口，貫穿他的身體，接著刺中他背后的綁架犯。

    派莫松開手，魔杖骨碌碌地滾遠(yuǎn)了。

    刀刃抽出，鮮血飛濺。

    一絲血珠濺上白發(fā)男子的臉頰。

    段非拙低頭望著自己胸口那個不斷往外冒出鮮血的孔洞，無力地向下倒去。

    這什么俄式救援啊

    第三章 警夜人

    白發(fā)男子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單手托住段非拙的身體，將他輕輕放在地上。

    根據(jù)段非拙所學(xué)的醫(yī)學(xué)知識，這樣的傷口，這樣的出血量，不出幾分鐘他就會死于失血過多。

    他悲慘的穿越一生就這樣憋屈地結(jié)束了嗎？

    可恨。好不甘心。

    不過能死在美人兒懷中，也不算太虧。

    色諾芬！白發(fā)男子仰起頭大聲呼喚。

    他臉上的那滴血珠沿著臉頰緩緩滑落，仿佛一痕血淚。

    那只烏鴉俯沖而下，落地的瞬間搖身一變，化作一個身披黑色大衣、黑發(fā)黃眸的男子。

    他撿起派莫的魔杖，跨過抽搐的派莫，半跪在段非拙身前，撕開他的衣服，露出鮮血淋漓的胸膛。

    我有遺言段非拙咬牙忍著痛楚說，我的墓志銘要這么寫千萬不要相信詐騙郵件

    多么富有教育意義！烏鴉男感慨。

    閉嘴，你死不了的。白發(fā)男子沒好氣地說。

    烏鴉男用金屬棒輕輕一觸段非拙的傷口。

    段非拙只覺得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疼痛神奇地消失了。他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胸口，那兒的皮膚光潔如新，哪里還有什么傷口。

    我又活啦！他一個仰臥起坐，容光煥發(fā)。

    烏鴉男用看待弱智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段非拙縮了縮脖子。剛才那個我明明被刺中了，可傷口為什么消失了？

    這難道也是魔法？

    啊，這就說來話長了。烏鴉男興高采烈地說，在問答你的問題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你是不是派莫的同伙？

    不是！段非拙義正辭嚴(yán)。

    那是誰給派莫治了傷？

    呃

    烏鴉男解下腰間的銀手銬，啪地扣住了段非拙的雙手。

    等等，聽我解釋，我是被逼無奈才治療派莫的！我也是受害者??！段非拙欲哭無淚地望著腕上嶄新的銀手鐲。

    切斯特醫(yī)生？不遠(yuǎn)處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一張蒼白而擔(dān)憂的面孔從深巷墻壁后彈出。那竟然是露絲羅伯茨。

    她挎著一只小籃子，籃中散發(fā)著烤面包的芬芳。她緊張地望著這群人，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摻合這混亂的狀況。

    可是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段非拙手腕上時，她就再也顧不得什么，兔子一般跳了出來。

    你們是警察？她的眼睛在烏鴉男和白發(fā)男子身上來回移動，你們是來抓切斯特醫(yī)生的？難道是因為他因為他無證行醫(yī)？

    烏鴉男揚(yáng)起眉毛他還無證行醫(yī)？哎呀，罪加一等。

    段非拙無力扶額露絲，別

    這時代的醫(yī)生都需要持證上崗。段非拙穿越而來，連醫(yī)學(xué)院都沒讀過，自然也沒有執(zhí)照。阿伯丁的無證黑醫(yī)很多，警察一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萬一真的來搜查，塞點兒錢就能蒙混過關(guān)。

    少女望著烏鴉男，哀求道警察先生，他是個好人！雖然他沒有執(zhí)照，可他是這兒最好的醫(yī)生！他救過許多人！要是沒有他，我爸爸就沒命了！求您饒過他吧！

    她悲痛的聲音劃破了夜間的寧靜。爛泥街兩側(cè)的建筑漸次蘇醒，每一扇窗戶、每一條門縫后都露出好奇的眼睛。其實方才警探們和派莫諸人的戰(zhàn)斗早已吵醒了爛泥街大部分居民，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把夜里發(fā)生的響動當(dāng)一回事。直到他們聽見露絲的喊叫。

    一扇門打開了。緊接著是另一扇。爛泥街衣衫襤褸的居民們涌上街頭，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包圍。

    那姑娘說得沒錯！一個佝僂著脊背的老人說，要是沒有切斯特醫(yī)生，我這條命早就沒了！警察先生，行行好吧！

    又一個男人沖到色諾芬跟前是??！我老婆也是他救的！要不是切斯特醫(yī)生，那就是一尸兩命啊！

    一個女人抱著哭泣的嬰兒我的孩子也是！我付不起醫(yī)藥費，切斯特醫(yī)生沒收我一分錢！

    烏鴉男環(huán)顧四周，有些不知所措。

    露絲觀察著他的面孔，忽然啊了一聲，想起了什么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錢幣，塞進(jìn)他手中。

    請收下這個，警察先生！她的臉漲成紅色。

    哇，我還是頭一回收到賄賂。烏鴉男一臉驚奇地掂量著錢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