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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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非拙嘆了口氣,從展示柜中取出風燈,掛在腰帶上。他還不知道怎么點燃這東西,得回去請教葉芝。 他提著石中劍離開交易行,返回走廊中。法陣符紙?zhí)稍谒_邊,葉芝和阿爾卻消失了,唯有那盞破碎的提燈孤零零擱在墻角,搖曳著黯淡的光芒。 葉芝?阿爾?段非拙將符紙塞進口袋,呼喚兩人的名字。 一陣涼意從背后襲來。他下意識地躲開。 墻壁中伸出一雙白皙的手臂,宛如扭曲的白蛇,張牙舞爪地欺近。 別過來! 段非拙拔出石中劍,朝白手斬去。劍刃穿過了白手,卻不曾傷它分毫,仿佛白手只是一對虛幻的影子。 它們抓人的時候可不是虛幻的! 燈!燈!石中劍大吼。 段非拙從腰帶上卸下那盞號稱能驅(qū)散邪惡的風燈,迎著白手高高舉起。 來啊,丑八怪!他嚇唬似的高喊,瞧瞧這是什么大寶貝!你怕不怕! 白手遲疑了一剎那,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向段非拙。 不好使??!段非拙慘叫著躲開白手的攻擊。 你都沒點燃要怎么使!石中劍咆哮。 我不會?。?/br> 果然是白癡! 段非拙不得不一邊躲避白手,一邊忍受石中劍的嘀咕(老天啊我怎么攤上你這種主人!我命定的王者到底在哪里?。K麤]命似的沖向走廊盡頭,隨便踢開一扇門闖了進去。 他進入了舞廳。舞池之大,足能容下整整二十對男女結(jié)伴共舞,地方還有空余。 他奔向舞廳另一側(cè)的大門。這回他進入了書房,不是藏在樹籬迷宮中的那間研究室,而是普通的、用來掩人耳目的書房。歷代裴里拉勛爵積累的藏書量非常壯觀,任何一個愛書之人都會視此地為天堂。 段非拙卻無暇欣賞這里的絕景。他轉(zhuǎn)身推開門,進入了餐廳。 他以為這樣利用房間錯亂的特性不斷逃跑,就能避開白手的進攻,可他沒想到餐廳的墻壁中立刻也伸出了一雙白手,阻攔了他的去路。他只能回頭推開門,看看這次他會被傳送到哪個地方。 他回到了女主人的臥室。 別吧段非拙呻吟。 霎時間,無數(shù)雙柔軟的白手從地底噴涌而出,死死纏住段非拙的雙腿。 藤蔓一般的白手幾乎把他膝蓋以下的部分全部覆蓋了,還在繼續(xù)向上爬。地面逐漸變得柔軟,鋪有地毯的地板變?yōu)檎訚?,一眨眼的功夫,段非拙腳踝以下的部分便陷入地板之中。 石中劍!段非拙喊道。 你的身體根本動不了?。∈袆鸬?。 一雙又一雙白手爬上段非拙的身體,如同一層又一層蛛絲纏住他的手臂。他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Z就是這么被抓走的。失蹤的葉芝和阿爾多半也是同樣的下場?,F(xiàn)在只剩下段非拙一個了,很快他也要去跟他們作伴。 白手爬上段非拙的臉頰。被它們碰觸過的皮膚就像沾上了某種冰冷而黏膩的東西。修長的手指甚至探進他的耳朵里。那感覺就像冰水灌進了耳道一樣。某種異樣的聲音搔刮著他的耳膜,聽起來像慘叫,又像指甲摳抓木板所發(fā)出的噪聲。 段非拙說不出話,只能發(fā)出嗚嗚聲。 為什么自打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不幸與災難就接踵而至?他真的天生與好運無緣嗎?假如這就是他的宿命,那么他 他絕不能就此屈從! 給我松開! 一直以來積攢的恐懼和怒氣在這一刻爆發(fā)了。 手中的風燈綻放出奪目的光彩,猶如一千個太陽從黑夜中冉冉升起,驅(qū)散了無邊的黑暗與寒意。 白手仿佛被光芒燙到了一般,迅速縮回地下。地面也恢復了平整和堅硬。 段非拙跪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不知為何他的心臟跳得飛快,血液超量供給到四肢百骸。這并非是受到驚嚇的結(jié)果,更像是疾跑一公里后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風燈的光芒是那么明亮純粹,整間臥室都被照得亮如白晝。段非拙望向梳妝臺,鏡子中只映出了他一個人的身影。 哇哦,干得漂亮。石中劍似乎忘記它剛剛才痛罵段非拙是個白癡,你之前莫非來過這個房間? 段非拙捂著自己起伏的胸口。隔著衣服他都能感覺到心臟激越的跳動。 是啊,那鏡子里還顯出一個女人的鬼影。 說明幽靈生前很喜歡那個梳妝臺。幽靈一般都喜歡在自己覺得舒適的地方,除非迫不得已被驅(qū)逐,或是被綁縛在某地。你再仔細瞧瞧那個梳妝臺,有沒有瞧出什么端倪? 可別了吧!萬一再看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我會嚇死的! 你叔叔不但能看見物品上的特殊力量,還能看見它們的主人殘留在物品上的氣息,甚至連主人是何種身份、之前做過什么都一清二楚。當然啦,那是他長期學習和實踐的成果。我就不指望你一上來就看得那么明白了,但多少看出點兒東西,也有助于你對抗幽靈不是嗎? 段非拙望著被燈光照得熠熠生輝的石中劍。 你偶爾也會說人話嘛。 他掃開梳妝臺上的化妝品盒,騰出一個地方放置風燈。他把石中劍放在膝蓋上,坐在梳妝臺前,專注地凝視著鏡子。 除了他自己的臉,他什么也看不見。就連他的臉也顯得無比怪異,燈光自下而上地照耀,在他臉上投射了古怪的陰影,仿佛戴著一張陰森的面具,他自己見了都覺得毛骨悚然。 讓我看看你的主人。 段非拙心中默念。 我想知道你的主人發(fā)生了什么事。那些使用過的你的女人,歷代勛爵夫人們,讓我看看她們的樣子。 鏡子的表面泛起陣陣漣漪。段非拙瞪大眼睛,急忙湊到鏡前,仔細觀察。 忽然,鏡子里他的臉消失了,變成了一張蒼白的女人的面孔。 那女人正在梳理披肩長發(fā)。她也很面熟,可她并非門廳肖像畫大軍的成員,因為她還活著段非拙認出她正是現(xiàn)任裴里拉勛爵的母親,伊迪絲夫人。 鏡中的她比現(xiàn)在至少年輕二十歲,但那股冷漠倨傲的神氣卻未曾被時光改變。她穿著厚重的、帶毛皮鑲邊的裙子,身旁放著一只取暖用的火盆。她望著鏡子,眼神冷漠,卻又帶著一絲哀戚,好像將要去參加誰的葬禮。 房門打開了,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拿著一本破破爛爛的銀灰色小書。他和勛爵相貌肖似,段非拙推測他就是勛爵的父親。 怎么不讓女仆來給你梳頭?前任勛爵問道。 他的妻子冷冷說我今天不想見別人。我可以打理自己,從前我沒有貼身女仆的時候,又不是每天披頭散發(fā)著生活的。 那你準備好了嗎? 宅邸里的事我都安排妥當了。新來的那個家庭教師人很不錯,我想她足能勝任自己的工作。廚娘年紀大了,過兩年她就要退休,不過沒關系,給她幫傭的那個女孩我看很不錯,你記得送她去學廚藝。此外,下一任管家的人選我也定下來了,就讓郝特來吧。雖然他到我們家還沒多久,但他經(jīng)驗豐富,我不在之后,你需要一個得力的幫手 前任勛爵悲傷地望著自己的妻子。 你為什么不拒絕呢? 這是為了家族,為了領地,為了我的孩子,不是嗎?勛爵夫人閉上眼睛,會很痛苦嗎? 不會的。我會把你帶進樹林里,先給你服用一副安眠藥,你什么也感覺不到。前任勛爵轉(zhuǎn)向窗外,從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眺望茂盛的橡樹林,這是我們家族代代相傳的秘術,從第一代裴里拉勛爵開始,便一直使用這個秘術了。前任勛爵拍了拍銀灰色書本的封面。 它一直非常有效,不是嗎?伊迪絲夫人諷刺一笑。 是啊。前任勛爵嘆了口氣,米德洛家族人丁一直不興旺,但每個孩子都能健康地活到成年。明明只是偏僻鄉(xiāng)村的小領主,卻積累那么多財富。全是托了這個秘術的福。 但是也要做出很大的犧牲。勛爵夫人神色一黯。 我父親將這個秘術傳授給我的時候說,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獻出一個人的生命,保護整個家族,整片土地,還有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是很值得嗎? 你贊同他嗎?伊迪絲夫人問。 前任勛爵不置可否。他走到窗前,按著玻璃,輕聲說我只知道,我母親的犧牲讓我擁有了現(xiàn)在的一切。這個秘術是一種獨特的降靈術。你知道五朔節(jié)的來歷吧?那是祭祀森林女神狄安娜的節(jié)日。狄安娜掌管植物、豐收和生育,和她締結(jié)婚約,就意味著能五谷豐登、風調(diào)雨順。因此每年五朔節(jié),人們都要選出一男一女,讓他們扮演森林之王和森林女神。 這個秘術的原理就是五朔節(jié)來歷的逆轉(zhuǎn)版。不是迎娶森林女神,而是讓自己的妻子化為森林女神。這個秘術需要將一個人活埋在樹下,讓她的□□和靈魂在泥土中腐朽,化作樹木的養(yǎng)料,最終和樹木融為一體。當樹長成,她就是樹,樹就是她,沒有分別。她的根系四通八達,她的枝葉遮天蔽日。如果把她伐倒,以其木材建房,她就會化作房屋的一部分不,應該說房屋就是她。 她知道這片土地上發(fā)生的一切,她可以保護自己的子民,抵抗自己的敵人。正是依靠這種犧牲,米德洛家族獲得了榮華富貴,家族的孩子不再因疾病而早夭,這片土地的人民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們?nèi)缃駬碛械囊磺校际前葸@個秘術所賜。 勛爵夫人伊迪絲垂下握梳子的那只手。她的手在發(fā)抖,她用另外一只手按住手腕,不愿自己的軟弱被丈夫發(fā)現(xiàn)。 難怪歷代裴里拉勛爵的妻子都英年早逝。伊迪絲夫人苦澀地說,難怪你要跟我結(jié)婚。我的父親只是個窮困的鄉(xiāng)紳,我卻嫁給了一位有頭銜的貴族,大家都夸我運氣好,可實際上我的運氣再糟糕不過。你選擇我,只是因為我當時沒的選擇。你會替我父親還清債務,給我的meimei們準備豐厚的嫁妝,所以不論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只能屈從。 伊迪絲夫人將長發(fā)挽成發(fā)髻,戴好發(fā)網(wǎng),又裝飾上寶石與珍珠的頭飾。鏡中的她美艷絕倫,光彩奪目,冷漠的神情使她不像一位貴婦人,倒像古希臘的大理石女神像。 我準備好了。她說,我們走吧。 她提起裙擺,朝房門走去。前任勛爵卻仍舊佇立在窗前,出神地凝視著外面的風景,也有可能是在凝視他自己的面容。 你怎么了?夫人回頭問。 你說錯了,伊迪絲。勛爵低聲說。 你指哪個部分? 前任勛爵垂下頭,緊緊捏住銀灰色書本。我不是因為你容易屈從才跟你結(jié)婚的。在林肯伯爵的舞會上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深深愛上你了。這是你的第一個錯誤。 夫人的眼睛變得晶瑩剔透。她扭過頭,不讓丈夫瞧見她的表情。那么第二個呢? 你也不恨我。 我當然恨你!你要殺了我,讓我變成一棵樹,再拿樹來蓋房子,我不恨你才有鬼! 那是從前。勛爵轉(zhuǎn)過身,迎上妻子的目光,他的眼神充滿決絕,往后,你不會再恨我了。 說完,他毅然將銀灰色的書丟進火盆里。 第三十二章 黑暗的秘密 你這是干什么!伊迪絲夫人失聲尖叫。 火焰熊熊燃起,迅速吞沒了書本,紙張在烈火沖蜷曲、變黑,化作碎屑。 我放棄這個秘術。勛爵大聲說,我不會殺你的。我不要走祖先走過的老路,我不要傷害自己深愛的人,我不當滿手血腥的屠夫。 可是沒有犧牲,那阿爾伯特米德洛家族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勛爵凄然一笑我不會讓阿爾伯特學習奧秘哲學的。我要讓他成為一個普通人。世界上成千上萬的普通人都不會秘術,但照樣活得有聲有色。我想,他即使不依靠秘術,也能妥善管理家族的產(chǎn)業(yè)。如果他沒這個本事,那只能說米德洛家族命該如此。 他大踏步地走上前,一把擁住流淚不止的伊迪絲夫人。 你去叫醒所有仆人,讓他們帶著阿爾伯特出去避難。 伊迪絲夫人驚恐而不解地看著丈夫為什么? 我要燒了這座寄附著亡靈的房子。今后我們不再需要它了。從今以后這個家里再也沒有什么秘術師,再也沒有什么祭品,再也沒有什么徘徊不去的亡靈只有我們。 兩個相擁的身影逐漸變淡,最終消失了。 鏡子恢復了平靜,只映出段非拙慘白而驚愕的臉。 石中劍,你聽見了嗎? ???你說啥?你不是一直在發(fā)呆嗎? 原來只有他目睹了方才的一切。那是梳妝臺上殘留的主人的記憶。 段非拙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仍有些緩不過來。 真相已經(jīng)再明白不過了。米德洛家族代代傳承著一個邪惡的秘術,一個黑暗的秘密歷代勛爵犧牲自己的妻子,把她們的靈魂束縛在宅邸中,迫使她們守護整個家族。因此每一代勛爵夫人都英年早逝,而她們死后一年,莊園會以翻修為名,替換上寄宿了她們靈魂的木材。 大約三十年前,前任勛爵破除了這個血腥的傳統(tǒng)。他燒毀了父輩的秘術筆記,燒毀了這棟寄宿著歷代勛爵夫人靈魂的房屋,讓米德洛家族的秘術傳承從此斷絕。 在秘術師看來,老勛爵簡直像個大傻瓜。怎么會有人愿意為了一個區(qū)區(qū)女人而放棄那么古老、那么強大的秘術呢?女人沒了可以再找,奧秘的傳承一旦斷絕,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段非拙卻覺得,如果他是傻瓜,那么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傻瓜。 他提起石中劍,拎著風燈走出房間。外面是一條他從未見過的走廊。 你要去哪兒?石中劍喊道。 去救人。段非拙目不斜視,大步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