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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zhuǎn)思 第2節(jié)

    馬車緩緩地出了鎮(zhèn)子,往城外駛?cè)ァ?/br>
    車廂之中,高佑堂雙手搭在膝上,不敢抬頭。

    雙眼原先盯著自己的膝蓋,過了會兒,卻不由自主地溜到對面。

    他看到的是顏色已經(jīng)有些褪淡了的灰綠百褶裙,裙擺垂落,將秀氣的雙足遮了大半兒。

    他的目光在那一雙腳上停了半晌,復(fù)又悄然往上,落到了那擱在裙上的一雙細(xì)白的手上,玉雕似的精致潤澤。

    從容星河進(jìn)了車廂開始,高佑堂就聞到一點(diǎn)很淡的香氣,不是熏香那么濃,卻有點(diǎn)像是花香。

    只是這個(gè)時(shí)節(jié)哪里還有什么香花,他想到曾不知從哪里聽人說什么:處子的身上是有一種香味的。但他家里那些小丫鬟他也略抱過兩個(gè),只覺著粗鄙無聊,并沒什么格外令人留戀的香。

    都不如面前的這個(gè)人。

    高公子鼓足勇氣慢慢抬頭,掠過那平平無奇的淡褐色對襟褂子,往上,他看見豎起的立領(lǐng),仔細(xì)地遮住他想看的美人頸,他大膽地將目光上移,越看,越是魂不守舍。

    “高公子,”容星河開了口:“這跟咱們先前說的不一樣?!?/br>
    高佑堂一頓:“容姑娘……我只是渴見姑娘才特意來接,并非故意唐突。”

    容星河的語氣在溫和跟疏離之間:“我知道高公子是好意,只是這三趟車去,你總該知道坊間該有多少流言蜚語。”

    高佑堂臉上微熱:“姑娘莫怪?!?/br>
    他確實(shí)是想趁著兩人同車,或許可以干點(diǎn)什么的,可是面對容星河,那賊心竟給壓得死死的。

    高佑堂不敢。

    他更沒敢看容星河的臉,所以沒留意到她唇角那一掠而過的譏誚。

    他們來的還算早,山腳的草木上掛著的銀霜有的還沒融化,山上更冷,那登山的石階更是難走。

    高佑堂不由生了退意:“容姑娘……”

    容星河回頭看他:“高公子,說好了的,不能食言?!?/br>
    她的語氣很輕,因?yàn)榻^色,只要稍微有一點(diǎn)溫柔流露,就會讓人有十分的受用,仿佛刀山火海也能去了。

    高佑堂看著她秋水似的眸子,心頭血涌,剛要叫她,卻聽見是平兒道:“姑娘!”她下了車,向著這邊趕過來。

    容星河帶了平兒,高佑堂也帶了個(gè)小廝,四個(gè)人從山腳到山頂,用了半個(gè)時(shí)辰才登上。

    小羅浮山在驛馬鎮(zhèn)的東南,原本不叫這個(gè)名兒,據(jù)說是先祖皇帝打這兒經(jīng)過,覺著這山形似羅浮山,故而賜了小羅浮三個(gè)字。

    可巧這山上有個(gè)呂祖觀,就矗立在山頂上,因山勢陡峭,從山腳往上看,能瞧見云霧繚繞中那影影綽綽的紅墻綠瓦,底下若隱若現(xiàn)的那層層蜿蜒階梯,就如同登天的路。

    因?yàn)橹赖娜松?,素日來拜觀的人便不多,偏今日天冷,地上又落了厚厚的嚴(yán)霜,更是空寂無人。

    觀內(nèi)的道士不見一個(gè),地沒掃,香爐里也沒點(diǎn)第一炷香,冷冷清清,仿佛是個(gè)被棄置的地方。

    容星河邁步進(jìn)了呂祖殿中。

    正中間是端莊威嚴(yán)的呂祖像,兩側(cè)各有一個(gè)侍者,中間的供桌上放著香燭,并沒有什么糕點(diǎn)果品供奉。

    桌前的地上放著一個(gè)銅火盆,里頭是燃盡了的灰白炭。

    銅盆旁邊便是供人跪拜的蒲團(tuán)。

    星河仿佛如釋重負(fù)。

    轉(zhuǎn)頭,星河看向身旁的高佑堂。

    因?yàn)樽吡碎L路,她原本瓷白的臉上透出幾分紅潤,越發(fā)光彩照人。

    這讓高佑堂生出一種綺麗的想象,他覺著呂祖在前,興許星河就是何仙姑在世,必是仙人之體,才能如此絕色矚目。

    他卻有些無法直視星河期待的目光。

    第2章 流年如可駐

    呂祖殿的門開著,清晨的冷風(fēng)灌了入內(nèi),颯颯清冷。

    高佑堂抬起袖子擋風(fēng)。

    星河卻站著沒動(dòng),她看著高公子躲閃的模樣,緩緩地吁了口氣:“平兒。”

    丫鬟從門外走進(jìn)來,把手中提著的一個(gè)籃子放在桌上。

    高佑堂不知如何,抬頭看了過去。

    平兒退后,容星河上前將籃子上的蓋布掀開,里頭卻是兩枚凍柿子,并一些金紙折成的元寶。

    星河將柿子跟元寶一一擺在供桌上,慢慢跪倒蒲團(tuán),合掌朝上:“呂祖爺爺在上,小女清貧,并無豐厚之物可上供,只得兩枚柿果,些許金紙?jiān)獙?,呂祖爺爺?yīng)當(dāng)知道小女誠心,莫要怪罪。”

    她向上磕了三個(gè)頭,又再度道:“小女已然來過三回,只求呂祖爺爺保佑我外婆快些病好,不要讓老人家受那種病痛折磨。”

    高佑堂在旁望著她,見她合掌朝上禮拜,神情之中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圣潔,他不由也上前跪了下去。

    星河卻在他跪倒的時(shí)候站了起來。

    高佑堂本想靠她近些,見狀只得訕訕地磕了三個(gè)頭便站起來。

    回頭卻見星河走到旁邊破了半邊的功德箱旁,半是無奈而惹人憐愛的:“呂祖爺爺怕是會很失望的,香火這樣的稀薄,想來上山的人多數(shù)都像是我一樣有心無力的吧?!?/br>
    高佑堂心頭一動(dòng),這自然是個(gè)在美人之前邀寵的好機(jī)會。

    他從袖子里拿出了幾塊碎銀子,略一掂,當(dāng)著星河的面兒放了進(jìn)去:“我替星河姑娘給呂祖爺爺添點(diǎn)香油錢吧?!?/br>
    這確實(shí)已算出手闊綽。

    星河嫣然一笑:“高公子是有心有力的人。不過,先前答應(yīng)我的那九轉(zhuǎn)回春丹,不知是否帶了?”

    高佑堂正沉醉在她的笑容里,驀地聽她問起這個(gè),臉色頓時(shí)不佳:“這個(gè)……”

    星河眉峰微蹙:“怎么?莫非有什么意外?”

    高佑堂張了張口,終于道:“星河姑娘,是我該死,我……那九轉(zhuǎn)回春丹我沒得,沒想到他們看得那么緊,而且數(shù)目都是記錄的很清楚的,我實(shí)在……”

    容星河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高佑堂她緩緩地深呼吸。

    高佑堂走到她身后:“星河姑娘,你、你生氣了?”

    “我、我怎么敢生氣呢?”星河沒回頭,聲音里卻透出幾分悲戚:“只是有些……失望罷了?!?/br>
    高佑堂看她窄秀的肩頭微微發(fā)抖,又憐又愛,忍不住地想去扶一把。

    就在此刻星河叫道:“平兒!”

    平兒從外頭聞聲進(jìn)來,一看這個(gè)架勢,頓時(shí)明白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高佑堂:“高公子,你既然得不到那藥,就不該紅口白牙地騙人,你說過我們姑娘若答應(yīng)陪你上三次呂祖殿,你就會把那九轉(zhuǎn)回春金丹給她的,我們姑娘頭次上山,腳都磨破了,今兒這么冷,你看她的手都凍壞了!你這、你這是找我們尋開心么?你也忒狠心了吧?”

    高佑堂慌了:“平兒……星河姑娘,是我莽撞了,是我該死……”

    平兒氣憤:“你口口聲聲說你該死,你這把年紀(jì)無病無災(zāi)的,說說罷了,可我們老太太若弄不好,便熬不過這個(gè)冬天了,大夫說了,一定要用上好的補(bǔ)藥才能續(xù)命,所以才拼出顏面答應(yīng)了你……你就算存心戲耍人,也不能拿我們姑娘的孝心開玩笑,呂祖爺爺在這里看著,你虧心不虧心?你要我們姑娘拿什么給老太太?”

    丫鬟句句如刀,高佑堂急得冒汗:“這樣,星河姑娘……你別生氣別哭,我向你答應(yīng),就算拿不到那個(gè),我拿別的補(bǔ)藥給你好不好?”

    容星河自始至終并未回頭,但肩頭微微顫動(dòng),仿佛在哭泣。

    看的高佑堂一陣心疼。

    平兒道:“你又要騙人了是不是?一次兩次的,當(dāng)我們好欺負(fù)么?”

    “這次是真的,別的藥終究不似九轉(zhuǎn)回春金丹一樣難得,我還是能做主的。我……我今日就把最好的藥叫人送去家里,好么?星河meimei?”

    他眼巴巴地看著容星河。

    平兒道:“你當(dāng)真嗎?”

    高佑堂見星河沒回頭,有點(diǎn)失望,卻點(diǎn)頭道:“我若說謊,就讓呂祖爺爺顯靈劈了我?!?/br>
    平兒松了口氣:“高公子,你若真的說到做到,救了我們老太太一命,也是你的功德,你要當(dāng)著呂祖爺說謊,哼,那就是你自作孽了?!?/br>
    說了這句她道:“你還不走?不是說要去安排送藥么?”

    高佑堂見她讓自己走,遲疑:“好好,不過你們……”

    平兒道:“還要我們姑娘跟你一起回去嗎?你留一輛馬車,我們自己回去就是了。等你把藥送到了再說。”

    高佑堂松了口氣:“好,那我先走?!?/br>
    他又看了容星河一眼,轉(zhuǎn)身往外就走,才抬腳邁步出門,便聽到星河叫:“高公子?!?/br>
    高佑堂忙回頭。

    星河緩緩回眸,眼中是淚光搖曳,卻向著他笑了笑:“階冷路滑,公子小心?!?/br>
    這簡單的八個(gè)字,卻好像叩中了高佑堂的心,而容星河含淚帶笑,世間無雙的絕色模樣,這輩子只怕他都忘不了了。

    “知道了,星河meimei……”他魂不附體地答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匆匆去了。

    平兒走到門口,看著高佑堂帶著自己的小廝急急地離開了。

    “哼,這男人!”平兒跺跺腳,回身走到星河身旁:“姑娘,沒金丹可怎么辦好?”

    容星河方才雙眸含淚,悲傷難以自持的,但此時(shí)此刻,除了眼角微微濕潤外,卻是一臉的淡然無波:“本就沒指望他會拿出來,畢竟那是有限有數(shù),要進(jìn)獻(xiàn)京城的?!?/br>
    平兒頓了頓:“唉,希望他別食言,縱然沒有金丹,有別的補(bǔ)藥,老太太也能好過些了。也不辜負(fù)姑娘這三趟的辛苦?!?/br>
    星河抬頭看著面前的呂祖像,語氣很淡的問:“平兒,你覺著這個(gè)人怎么樣?”

    “高公子?人物生得還好,可惜像是繡花枕頭……沒什么主見,性子軟,”平兒回想著,忽然若有所覺:“姑娘你怎么這么問?”

    星河嘆了口氣:“我總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平兒睜大了雙眼:“姑娘你是說……可是府里那邊未必就會不管姑娘吧?何必著急呢?”

    星河冷笑:“府里只怕早忘了咱們,誰也不能指望,我總要給自己找個(gè)出路……這種小地方,他的出身也算看得過去的?!?/br>
    平兒有些黯然:“姑娘,你是不是因?yàn)?,家里的老太太跟老爺子??/br>
    容星河沒有回答:“咱們也該回去了……”

    她正要轉(zhuǎn)身,忽然看見旁邊的那功德箱:“剛才他放了幾塊碎銀子,你去撿一塊大些的?!?/br>
    平兒吃了一驚:“???”

    星河漠然:“家里得添炭火了,不然……你我可以熬,老人家受不了啊?!?/br>
    若非存了這心,她剛才也不會當(dāng)著高佑堂的面故意說什么香油錢,她早料定了高公子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