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zhuǎn)思 第63節(jié)
他從來不在家里多嘴,卻破天荒地跟母親透出了自己的心事。這讓蕭夫人很是震驚。 她面上不動聲色,私底下卻立刻傳了庾清夢來問上巳那日的情形,畢竟庾軒的性子,夫人是很明白的,如今見他竟為了個只見了一面的女子牽腸掛肚甚至要提親,便疑心是什么狐媚子用了下流手段勾引。 庾清夢自然如實敘述。 蕭夫人聽了后才松了口氣,信了是因為星河容貌過于好,庾軒才動了心的。 庾清夢沒說出口的一個推測是,蕭夫人派了顧姨媽去問詢,倒也并不是完全敷衍庾軒,假如星河真的出色,蕭夫人愿意在庾軒定下正妻后,給他多添一門妾室。畢竟是侯府不起眼的庶女,進國公府當妾,也不算很委屈她。 庾清夢心思玲瓏,見庾軒一臉如喪考妣,她想了想,便道:“哥哥,你只見了星河meimei一面,真的就對她傾心了?” 庾軒本來有些羞于言辭,此刻失魂落魄也顧不得了,大膽地說:“是,就見了一次,我就……忘不了她了?!?/br> “是因為她美貌過人?” “倒也、不全是吧,”庾軒低著頭,有點難堪道:“她也有才情,meimei不是知道么,你還很贊揚她的琴技?!?/br> 庾清夢笑了笑:“不錯,她的琴技是好的,當時也確實震了我一下,但是后來我細細想想,卻想到了許多蹊蹺之處?!?/br> “蹊蹺?”庾軒很是莫名:“meimei指的是什么?” 庾清夢道:“我看她,很不像是個愛出風頭的樣子,聽人說她自打回了侯府,便很安靜乖巧,這樣性子的人怎么會有膽量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去撫琴?” “可……” “哥哥先別說,”庾清夢攔住要替星河辯解的庾軒,緩緩又道:“這也罷了,那日她彈奏的琴韻里,很肖似二叔的手法,所以我才驚動……她才學了幾個月的琴,而二叔教她的時候只是在那小縣城里,短短幾天,后來回京又有嬤嬤指點,可她怎么就偏把二叔的琴韻學了個七七八八?我想只有一個解釋,她是故意的?!?/br> 庾軒一句句聽著,聽到最后,難掩震驚:“故意?什么意思?” 清夢皺眉道:“故意讓我聽出來,故意讓我留意到……也許……”她抬眸看向庾軒,把那個有點陰暗的想法壓下去:“總之杏花林里那相遇,絕非是偶然。” 庾軒呆了片刻,趕緊搖頭:“不,我不信。這些都是你的猜測,你不能把人想的……何況她故意的引起meimei注意,又有什么好處。” 清夢微微一笑:“是,興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哥哥不用把這些話放在心上?!?/br> 庾軒本想等清夢反駁自己,沒想到她只說了這句,他沉默了片刻,臉色更不佳了。 兄妹兩坐了片刻,庾軒無精打采站起身來,庾清夢道:“哥哥?!?/br> 庾軒止步:“嗯?” “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有何目的,從她的琴韻里,我沒聽出什么污穢,”庾清夢淡淡地,說道:“就算她盡量地學二叔,但難掩底下本真,容星河是個好的。這也是為什么今日我會請她來?!?/br> 庾軒神情復雜,悵然若失地望著她。 清夢輕聲一嘆:“何況得二叔青眼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 星河是在巳時將至到的。 她是頭一回來寧國公府,才曉得仕宦大族的宅邸,又跟侯府大為迥異。 門上早就得了里頭的吩咐,見靖邊侯府的車出現(xiàn),便立刻向內(nèi)通報,丫鬟婆子趕了出來迎接。 星河下地后又乘坐小轎子,一路到了二門才下轎。 等候二門處的丫鬟才是庾清夢院子里的人,含笑行禮,簇擁著星河向內(nèi)。 相比較庾清夢的不想張揚,星河的打扮,便略顯得隆重了。 蘇夫人親自掌眼,前前后后換了四五套的衣裳,才總算是選了這套杏黃緞的衫裙。 又給老太太過了目,老太太喜歡,這才罷了。 譚老夫人興起,特意又給了星河一套整整三十四件的點翠嵌八寶頭面。 連蘇夫人都忍不住羨慕:“老太太把自己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給三丫頭了。我在這里伺候了幾十年,連摸一模的福分都沒呢?!?/br> 譚老夫人笑說:“罷了,你的那些好東西,不比我的差,偏又說這話。上次你給了三丫頭那些首飾,我總也不能一毛不拔?!?/br> 又對星河說道:“那國公府不比別的地方,你去就等于咱們府里的顏面,別叫人小看了才是?!?/br> 她們用了十分心思,反而讓星河有些不自在了。 庾清夢的院落,最靠近寧國公府老太君的上房,據(jù)說老太君也最寶愛這個孫女兒,庾清夢在十三歲之前都是跟在老太君身邊睡的。 很整齊的白墻青瓦,丫鬟扶著星河進了門,偌大的院落,前方是整齊的一排屋子,門扇皆用朱紅漆,臺階前卻有樹叢高大芭蕉樹,大紅大綠,相映成趣,非但一點俗氣都無,反透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清雅。 房門是打開的,星河抬頭看時,見是庾清夢在門口出現(xiàn),遠遠地看見她,微微一笑。 真是北國有佳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何況這遠遠一笑。 星河不由走快了幾步,于臺階前行禮:“jiejie?!?/br> 庾清夢見她這般大禮,這才走過來幾步,探手欲扶:“何必如此?!彼难诀咴鐝呐蕴嫠鲎×诵呛?。 清夢看的明白,今日星河的打扮,跟那日上巳又不同。 星河穿著杏黃衫子,越發(fā)顯得人比花嬌,肌膚嫩的仿佛狠看一眼都會傷了她。 頸間戴著個珍珠串玉墜角的軟瓔珞,珍珠寶石敷貼地垂在纖細修長的頸間。 她的發(fā)端插著一枚雙股嵌寶金釵,白色青田玉雕的牡丹花,花心用的大塊黃水晶,精致的金葉金蝶襯托,周圍嵌著的是天然的紅瑪瑙,青金石,并沒特意打磨,而是原來的形狀,又古樸又華貴。 庾清夢自己生得出色,很少正眼看別的女子,如今認真打量過星河,只覺著賞心悅目,心里沒來由多了點愉悅。 清夢不由地心想:“怪不得哥哥一見她就喜歡了,這般人物,真是我見尤憐?!?/br> 迎著星河進了里屋,丫鬟送了茶上來,庾清夢抬手道:“meimei請?!?/br> 星河道了謝,抬手端了過去,她的手腕上是一枚極清透的冰種翡翠鐲子,就像是清湖之水繞在玉腕上,襯著五指纖纖,美不勝收,簡直讓人想摸一摸這無瑕的玉肌跟素手到底是不是真的。 庾清夢將這美人美色一一收在眼底,她本看出星河這一遭是刻意打扮過,這倒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不能失禮。 不過看她的裝束,就曉得必然是靖邊侯府的夫人們出了主意,從頭到腳都像是老太太的眼光,比如那鐲子,就顯然地比她的手腕要寬綽很多,顯然是人家給的。 可就算如此,因為人生得出色,所有的便不成問題。 星河也在暗中留心庾四姑娘。 瞧著她頭上的那枚古雅的點翠釵子,星河竟有些后悔:“原來她戴了這個,唉,老太太今日才給了我那套,我本來也該戴了,跟她一樣多好?!?/br> 又見她雙耳之上綴著點翠葉碧璽珠兒,跟頭上的釵顯然是一套的,雖然時常地轉(zhuǎn)頭吩咐丫鬟,或者示意自己如何,但行動間,那耳珰居然并不因而亂晃! 星河本來覺著庾清夢的舉止給人很舒服、又很別具一格的感覺,只琢磨不到是什么。 當看見這個細節(jié)后,她猛地想起之前那教養(yǎng)嬤嬤跟自己提過的:耳珰的作用不只是為了好看,還是為了約束舉止。 閨中女子,切忌隨意的搖頭晃腦,戴了耳珰,不管是走路,跟人說話,要做到上半身端靜不動,倘若動作間耳珰晃起來,便是不合格的。 星河一直覺著這簡直強人所難,如今近距離跟庾清夢相處,親眼所見,心中震驚非常。 這才是真正的大戶人家出身的端莊教養(yǎng),怪不得總覺著庾清夢的氣質(zhì)異于常人,原來不僅僅是她的相貌出眾而已。 星河發(fā)現(xiàn)了這個后,一則敬服,二來卻慶幸自己沒有耳洞。 不然的話,就算打扮的再精致、學的多認真規(guī)矩有什么用,她可做不到如庾清夢這樣。 星河不禁有些走神,庾清夢發(fā)現(xiàn)她盯著自己的耳朵,便微微一笑:“meimei沒有耳洞呢?” “啊……”星河回過神來:“是,我怕疼,從小兒就沒穿?!?/br> 庾清夢道:“這倒也好,少些麻煩。” 星河不知該不該問她是什么麻煩,庾清夢卻道:“你跟我來?!?/br> 她站起身,出了門,沿著廊下往前走了一會兒:“這是我的琴室?!?/br> 星河吃驚地抬頭一看,果然這門頂上是個一臂之長的原木色匾額,有兩個字:淳風。 庾清夢看她抬頭,便笑道:“你認得這字是誰寫的嗎?” 星河哪里知道,不過看她眼中帶笑,便猜道:“難道……是庾二爺嗎?” 庾清夢笑道:“猜中了。你見過二叔的字?” 星河搖了搖頭。 庾清夢道:“那也算是心有靈犀了。我本來想叫二叔寫‘春風’兩個字,取‘一曲奏春風’的意思,他偏給我改了?!?/br> 星河不由問道:“這里的淳風又是什么意思?” 庾清夢目光一動,卻道:“淳自是‘和’的意思,也可以解釋為純粹、純正。細想?yún)s比春風更有一番深意,對不對?” 星河跟李絕學字,通常就是不懂便問,毫無顧忌,所以剛才聽庾清夢說“淳風”,她便張口便問了。 此刻見清夢耐心解釋,她的臉上就有點發(fā)紅:“四姑娘說的,自然是對的?!?/br> 庾清夢其實看出了幾分,聽她這樣老老實實的回答,反而真心地笑了:“不說這個,來?!蔽兆∷氖滞螅鴣淼嚼镩g。 不愧是琴室,布置的古雅出塵,素白的墻壁,掛著幾副意境高遠的古畫。 前方是一方就地而起的木榻,細草軟編的席子鋪陳,花梨木的琴桌上,左邊是個青白瓷的香爐,旁邊一架古琴靜靜橫著。 庾清夢對星河道:“你可愿意給我再把那日的琴曲再奏一遍?” 星河哪里會不答應(yīng),走到琴桌后落座,抬手試了試音,只覺音調(diào)沉且清,毫無濁音,顯然比自己那架綠綺更好。 她以為庾清夢是要指點自己,當下靜心,認認真真又撫了起來。 庾清夢在旁聽著,不動聲色,心里卻早有數(shù),這次星河沒有很效仿庾約的琴韻,可見那日她確實是故意的。 星河一曲將彈完,無意中看了眼庾清夢。 望著四姑娘垂眸安然之態(tài),心中突然生出一種異樣……她的心一亂,手上立刻錯了音。 庾清夢即刻抬眸。 星河把手輕輕握住,索性停下來。 庾清夢笑了笑,剛要開口,外頭丫鬟望蘭突然走進來,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 庾清夢轉(zhuǎn)頭:“真的?現(xiàn)在?” 望蘭點頭。 清夢目光轉(zhuǎn)動,卻見星河已經(jīng)站了起身,有些忐忑地低著頭。 “星河meimei,”庾清夢溫聲:“你的琴技好像比上巳那日的進益了不少,連日可下了苦工?” 星河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庾清夢叫自己彈琴應(yīng)該不止是指點那么簡單,自己一時疏忽,不知是否露了馬腳。 此刻臉上微紅:“讓……四姑娘見笑了?!?/br> “你的琴技是二叔教的,我怎么敢笑,”清夢望著她臉上的紅暈,抬手握住她的腕子:“你跟我來。” 星河給她拉著出了門,本是以為要回房,誰知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