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236節(jié)
他不敢再動,擔心地看向星河,見她只是顫了顫長睫,并未醒來。 李絕把被子給星河蓋了蓋,用了點巧勁兒,輕輕一躍,雙足落地。 稍微將衣衫整理了一番,李絕悄無聲息地他到了門邊,將門打開。 院中,墻頭,遠處的層巒,都是白皚皚的。 院中的雪更是平整的像是被什么抹過似的,這一夜堆積,只怕要沒過腳踝了。 可就在李絕眼前,一個青衣蒙面人低著頭,悄悄地跟他說了幾句話。 李絕的眼神微變,回頭看看星河仍是未醒,便道:“在此看著?!?/br> 說罷,雙臂一振,如同雪上松鶴般,極快地掠出了院子。 李絕往后面的禪房而去。 院門是開著的,卻無人,李絕把門一推,邁步進入。 沒有被踩過的積雪在腳下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李絕緩緩走上臺階,正欲去開屋門,房門卻自己被打開了。 站在他眼前的,竟是庾鳳臣。 看得出庾約一宿沒睡,臉上透著一種熬過夜的微青。 兩個人一個在屋內,一個在屋外,四目相對,庾約面無表情地:“成王殿下?!?/br> 李絕揚眉:“庾軍司?!?/br> 兩人的聲音并不高,屋內卻仿佛傳來低低的咳嗽聲,像是清夢,又像是丫鬟。 庾約瞇了瞇眼睛,邁步走出。 踏著雪,兩個人在禪房的院墻外站住,庾約負手,將李絕從頭到腳掃量了一遍:“殿下是特意來找我的?” 李絕雙手抱臂,說道:“聽聞庾軍司一夜沒睡,是為什么?” 庾約的唇角一抽:“這個屬于明知故問吧?!?/br> 李絕卻笑了笑:“這樣的話,庾鳳臣,你該知道昨晚上我跟她在一起吧?!?/br> 庾約扭頭,用一種鄙視的眼神看著李絕,語氣很淡地:“成王殿下,您現(xiàn)在至少也算是‘君’了,干這樣的事兒,您仿佛覺著很體面?” “不瞞你說,我是覺著很體面,”李絕毫不諱言:“至于你覺著體不體面,就跟我無關了。” 庾約哈地一笑:“我有一件事不解,你干這種事兒,是在皇上的默許中嗎?” 李絕斷然道:“我想做就做,不需要任何人的默許?!?/br> 庾約哂笑:“這就是說皇上沒答應讓你……公然地來君占臣妻吧。” “皇上答不答應,或者任何人答不答應,都不重要,”李絕盯著庾約,字字清晰地:“庾鳳臣,你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什么嗎?” “不是為了耀武揚威來的嗎?或者,是為羞辱我?!扁准s淡淡地。 李絕嘖嘖道:“那你把我想的太膚淺了,我也沒什么可耀武揚威的,我只是知道你在等她,所以想來告訴你,事是我干的,你不要為難她?!?/br> 庾鳳臣揶揄:“真真體貼啊,成王殿下,但凡是個女子,只怕都會被你的深情厚意感動了吧?!?/br> 李絕哼了聲:“你不用連嘲帶諷,咱們之間心照不宣,當初我離開京城,jiejie走投無路,你叫她嫁給你……若說你庾鳳臣是善心大發(fā),我是絕不會相信的,但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小人行徑趁人之危,你畢竟救了她……” 庾約眉頭微蹙:“你想說什么?” “她本來就該是我的,你偷了去,終究是要還給我的!”李絕盯著庾約:“我想說的是,只要你答應立刻放了她,你可以寫一封休書給她,或者跟她和離。看在你救過她的份上,我可以網(wǎng)開一面,對于過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庾約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哦……是她讓你來跟我說這些的?” “她不知道,”李絕并沒有看出庾約是在套自己的話,“這是我的意思。” 庾約挑了挑眉。 他聽李絕說什么和離休書,還以為是星河告訴了他她的打算。 聽了李絕的回答才知道是李絕自己想到的。 只是他們兩個竟然真的“心有靈犀”到這種地步。 “原來如此,”庾約琢磨著:“可是我不明白,殿下指的是……過去的什么事,竟需要你既往不咎?” 李絕冷笑:“李振峘州的事,你不會以為就這么過去了吧?” “過不過去的,跟我有什么關系?”庾約仿佛無所謂的。 李絕沉聲道:“庾鳳臣,你真以為你清清白白?別玩火,我是在給你一個機會?!?/br> 庾約露出幾分冷笑來:“成王殿下,你恨不得殺了我,現(xiàn)在卻要給我一個機會?你要是真覺著我跟燕王不清不楚,倘若查證屬實,把我正法就是了。到那時候,什么休書和離的都不必了,不是嗎?” 他青玉似的臉色在雪光的映襯下,透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寒意。 李絕道:“庾鳳臣,我勸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br> 庾約凝眉深思,頃刻嘆息:“唉,這幾天,有人說我‘佳偶不成成怨偶’,也有說‘聰明反被聰明誤’,現(xiàn)在又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竟好似全天下都在跟我作對……哈哈……”他突然笑了數(shù)聲,有幾分不羈地:“我倒是想看看,最終究竟會怎么樣,到底是如你們所說呢?還是如我所愿?!?/br> 李絕觀其行聽其言,知道自己跟庾約是談不攏的。 “好吧,既然你已經(jīng)決定了,”李絕的眼中也透出了冰雪般的冷意:“那你好自為之,別后悔?!?/br> 庾約淡淡道:“我從不后悔?!?/br> 李絕轉身正欲離開,突然屏住呼吸。 在他背后的拐角處,星河靜靜地站在雪中。 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散了,披在肩頭,烏黑的緞子一般隨風輕輕擺動。 此刻其實距離天亮還早著,只是雪色太盛,她站在雪地里,披衣散發(fā),仿佛周身都帶著一點柔和的瑩瑩清光。 明明是枯寂乏味的禪院,因為她的出現(xiàn),竟透出幾分夢幻之感,像是仕女圖上裁剪出來的一幕極美的畫。 李絕一震之下,急忙掠到跟前:“jiejie……怎么醒了?這么冷又出來做什么?” “你……”星河看了看他,又看向他身后的庾約,聲音有些艱澀:“你在做什么?” 李絕道:“沒做什么,跟他說了幾句話而已?!笨粗L撩動她的長發(fā),微亂地在臉頰上蹭著,李絕伸手,將那把柔緞似的青絲往后攏了攏。 星河先是將頭一轉,仿佛要避開,可不知為什么,又停了下來。 這個姿態(tài)看起來,就仿佛乖巧地任由他撫摸似的。 庾約在他們面前站著,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沒有人知道庾鳳臣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正在這時——“殿下……” 星河聽到身后一聲陌生的輕喚,她并沒回頭,而只是說道:“你像是有事,你先去吧?!?/br> 李絕本不想就這么走開,但見那青衣人竟不顧一切現(xiàn)身而出,想來是有什么驚急大事。 “jiejie稍等?!彼荒芟韧白唛_幾步。 那青衣人低著頭,極快而極低地跟他說了幾句。 李絕臉色立變:“什……真的?” 青衣人的聲音恍若蚊吶:“事不宜遲,殿下且急速回宮!” 李絕喉結一滾,顯得極為焦灼。 回頭看向星河,卻見她正在往前,仿佛要走向庾約,并沒有理會自己。 欲言又止,身后青衣人還在催促:“殿下,十萬火急……” 李絕望著那邊的星河,突然推開青衣人,他沖到星河身旁攔住了她。 星河駐足:“怎么了?” 李絕張了張口:“jiejie,我有一件事要趕回京內……你、等著我好不好?!?/br> 星河略一遲疑,竟道:“好。你……要小心?!?/br> 李絕稍微寬心,握了握她的手,又瞪了庾鳳臣一眼。 這才轉身離去。 庾約起初沒看星河,直到李絕去后,他才轉開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同時,隨著星河越來越近,庾約也看到在星河的頸間,桃花瓣似的數(shù)點痕跡。 雖然早有準備,但在親眼所見之時,庾約仍是情不自禁地窒息,他閉了閉雙眼。 而星河轉身,往回看。 庾約沒忍住:“看什么?這么舍不得,怎么不跟著他一起走?” 星河確定李絕離開了,這才轉回頭來:“二爺?!?/br> 庾約垂眸,想到李絕方才的那些話,他笑了:“星河兒,你真真的讓我刮目相看,驛馬縣內見到你的時候,我是萬萬料不到,你的膽子有這樣大!竟在這庵廟之內,拋下自個兒的孩子,跟他……你可……” 他不知該說什么才解恨,而緩緩地:“真是女中豪杰啊。” 星河咬了咬唇,雙膝一屈,向著庾約跪倒。 “干什么?”庾約垂眸,望著她的膝頭深深地沒入雪中,滿頭的長發(fā)隨之滑落,發(fā)梢逶迤地落在雪上,白雪,青絲,驚心動魄。 星河道:“庾叔叔,我知道對不起你,我也沒臉說別的,只求你一件事?!?/br> 庾約仿佛猜到她要說什么:“巧了,剛才李絕也跟我說了一件事?!?/br> 星河抬眸,眼中是疑惑。 庾約卻并不給她釋疑,而只是問道:“你說罷,什么?” 星河深深呼吸:“庾叔叔,你休了我吧?!?/br> 庾約攏著的手微微一握,幾乎笑出來:“哦?” 星河道:“庾叔叔,你不喜歡我,我又……不是個清白的,您、您何必……” 庾約微微俯身靠她近了些,仔細打量星河的雙眼:“昨晚上你跟他……” 星河知道他要問什么,稍微遲疑,她低下頭,輕聲應道:“嗯?!?/br> 庾約捏著她的下頜,逼她抬起頭來,仔細看了星河半天,庾鳳臣笑道:“你啊,你!” 吱嘎吱嘎,踩過雪地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