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就是血緣無可替代的地方。

    等兩個人情緒都稍稍平復(fù)，面對面坐著，也是面面相覷。

    張若琳率先打破沉默：“您為什么不按約定，出來就去找我？”

    張志海低下頭，攤著雙手，像是自言自語：“去找你，我拿什么去找你？我?guī)е鴦诟姆傅拿^去找你嗎，還是帶著落伍的生活方式去找你？孩子，我不該打那個電話，我真后悔，當(dāng)時沒忍住，你應(yīng)該有全新的人生，不該被我拖累，我也想你，想見你，在牢里無數(shù)回堅持不下來的時候我都想著，要努力改造，努力干活，好好表現(xiàn)，快些出去，去見你，可是……”

    張若琳打斷他：“可是我們是父女，永遠都沒有辦法改變，我全新的人生不應(yīng)該是沒有你，我全新的人生應(yīng)該有全新的你。爸爸?！?/br>
    張志海緩緩抬起頭，目光閃爍，嘴角顫抖著：“你真的成長得很好，我對不起你，女兒，我對不起你……”

    “都過去了，以后都會好的，”她環(huán)顧他的小攤，轉(zhuǎn)移話題道，“我打聽到您出來以后去做了保安，怎么想著出來賣小吃了？”

    “是去了安保公司，但不是做保安，”張志海嘆了口氣，“在辦公室，給人寫材料，安保公司經(jīng)常和公安局打交道，很多事我都熟悉?！?/br>
    “那不是很好嗎？”總比在這日曬雨淋，還沒有多少顧客要強。

    “是工資不高嗎？”她問。

    “一個月六千，食堂管早午餐，住宿舍，算是包吃包住了。”

    “這很好?。　睆埲袅沼悬c驚訝，“很多大學(xué)生都未必能找到一個月六千包吃包住的文秘工作?！?/br>
    張志海仍舊是嘆氣：“是啊，就是太好了，這怎么可能呢？以我這樣的背景，哪里值得這樣的待遇……”

    張若琳覺得自己的話有點歧義，大概觸及父親的自尊心了，緩了緩說：“哪里，爸爸您的材料絕對值這個價?！?/br>
    張志海就是寫材料出身的，也是依靠寫材料步步高升，對于企業(yè)來說，如果拋去身份這一因素，這樣一位曾經(jīng)的政府筆桿子給他們寫材料，算是大材小用了。

    “咳！”張志海自嘲般擺了擺手，“時代變化太快了，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寫不好了?！?/br>
    “所以就被辭退了嗎？”

    “是我自己辭職的?！?/br>
    “為什么呀？”

    “這樣他們都不辭退我，白白養(yǎng)著我……”他咽了口唾沫，似乎難以啟齒，“我明白，他們想幫我?！?/br>
    “他們？”張若琳抓住關(guān)鍵詞，“他們是誰？”

    張志海卻不說話了，“不提那些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長得更像我，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br>
    張若琳擠出一個笑容：“當(dāng)然好了，爸爸那么帥！”

    張志海也難得露出笑容，只是有點苦澀，“帥，哪里還帥，變了，也老了。”

    “帥的，老帥老帥的！”

    “哈哈?！?/br>
    他們聊了那么久，也不見一單生意，偶爾有人經(jīng)過，看著是想吃的，但看到“只收現(xiàn)金”的牌子，又走了。

    張若琳起身，把那個牌子扯了下來，“爸，你別放著這個了，現(xiàn)在都流行微信支付寶支付了。”

    “我知道，我就是學(xué)不會?！?/br>
    “不難的，以您的聰明才智怎么可能學(xué)不會？”

    恐怕只是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張若琳想，一個人脫離社會十年，就好像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和現(xiàn)代人流落荒島的最初不愿意生食一樣，他們同樣難以接受現(xiàn)在全新的生活方式。

    “我教你，好不好？”張若琳問，也只是問，其實只是通知，“明天我去給您買個手機，今晚先用我的吧。”

    “好！”

    漸漸的就有了顧客，張若琳也學(xué)會了炸土豆看火候，她炸，張志海調(diào)配料，她收錢，人看人地湊熱鬧，一時間竟紅火起來。

    旁邊的攤主才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揶揄道：“老張，你找了美女做幫手，就是不一樣??！”

    “少來！”張志海呵斥，“這是我閨女?！?/br>
    “喲，你閨女都這么大了啊，還以為你老光棍一個呢。”

    “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兩個攤主都調(diào)侃起張志海來，看來平時關(guān)系還不錯。

    張若琳這才打招呼道：“叔叔們好，嬸嬸好。”

    “可真伶俐，在外地上學(xué)吧，才放假？”

    張若琳答：“是啊?！?/br>
    張志海補充道：“在北京，上Q大！”

    “哦喲，了不得了不得！”

    “老張啊，你就再辛苦幾年，等你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了，你就享福去咯！”

    “是啊，讀書這么厲害，你福氣在后頭呢！”

    張若琳看著他驕傲的模樣，也微微笑著，應(yīng)和說：“當(dāng)然了，把我爸接到北京去！”

    “多孝順的閨女?！?/br>
    “再嫁給北京人，住大房子！做闊太太！”

    一晚上這話題就沒停過，大伙說話很市井，張若琳看得出來，張志海也不習(xí)慣，并且很多觀念都不認同，但是還是能夠接上話，甚至說到對方的觀念里去，雙方都聊得歡快。

    他宦海沉浮十余載，情商很高，多年的牢獄生活，并沒有讓他失去從前優(yōu)秀的交際能力，這算是個好現(xiàn)象。

    冬天的夜市蕭索，過了十點人已經(jīng)很少，張志海便張羅著收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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