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黎平原想勸他來著，誰知董川的聲音在外響起。

    “大人，曹國公府跟戶部還有工部兩位尚書大人著人前來送禮?！?/br>
    “……”

    每年除夕，無論他身在何處總有王公大臣著人送年節(jié)厚禮，無非拉近彼此關(guān)系，今年猶是。

    新帝未立各方勢力角逐，而他手握重兵，權(quán)傾朝野，誰又不想將他拉入各自的黨派中？

    董川的話才完，又有一侍衛(wèi)前來通報(bào)，“禮部跟康王府著人來請大人去他們府上用膳，還有宣平侯府說是在煙云樓特定了上好的廂房，還望大人賞臉前往?！?/br>
    宣紙上，墨跡未干，是李翱贈(zèng)藥山高僧惟儼的一首詩：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

    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天水在瓶。

    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

    有時(shí)直上孤峰頂，月下披云嘯一聲。

    云在青天水在瓶……

    朝中那些人，哪些是在青天，哪些又在瓶中。

    他將手中狼毫擱置一旁的犀角雕松鹿筆架上，“一律回絕，閉門不見。”

    “是。”黎平跟董川相視一眼，知他這是保持立場，不欲結(jié)黨。

    趙景行看了會(huì)兒字，抬頭時(shí)發(fā)現(xiàn)他倆竟還站在那兒，不露聲色的凝了下眉，“怎么還沒走?！?/br>
    “大……”董川倒是還想多嘴問句他要不要跟他們一塊兒出去“快活快活”，可黎平已經(jīng)察言觀色將他拉拽出去了。

    輕輕重重的腳步在長廊上響起，很快跟夜色般歸寂下來。

    偌大的王府，真靜啊。

    夏夜至少還有蟬鳴蛙叫，可冬日……他側(cè)耳聽了會(huì)兒雪壓青松的簌簌聲、伴著翠竹拂響，懷揣手爐，漫不經(jīng)心的研著墨。

    屋內(nèi)，炭火忽明忽暗，映著那個(gè)挺拔的身影。

    墨香混著不知名的熏香，淡致雅和。

    “誰?！?/br>
    一絲極細(xì)微的聲響，似燭花爆開，又似葉落無聲，可趙景行還是聽見了。

    他手里仍在研墨，黑沉的目光卻向門口看去，盡管什么動(dòng)作都沒可空氣里卻有千鈞一發(fā)的緊迫感。

    “是……是我……”熟悉的“少年”嗓音，干凈清和，雪水潤過一般。

    趙景行望著那張秀致的輪廓，半掩在夜色里只露出另外半邊白生生的俏臉，一時(shí)停下手中動(dòng)作，“你怎么來了?！?/br>
    “我……”孟宛清瞄了一眼手中食盒，嗡聲道，“方才吃過團(tuán)圓飯看見小廚房里在包餃子，不知道你有沒有餃子吃便過來給你送一些……”

    她手中的確提著食盒，趙景行目光從食盒來到她臉上，兩邊臉頰雪白，鼻尖卻被凍的通紅，襯得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水漉漉的瑩亮。

    想必是一路趕來的，凍成這幅模樣。

    “餃子呢。”他問。

    餃子……孟宛清被他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頓時(shí)心虛了，清咳幾聲道，“餃子……餃子……我快到你府上的時(shí)候碰見幾只……”

    “碰見什么?！彼驍嗨Y(jié)結(jié)巴巴說不清的話，她跟他說話時(shí)為何總不敢看他眼睛。

    孟宛清知道他在看自己，頭更低了，絞著手指頭虛聲道，“碰見幾只小，奶，貓……它們瑟瑟發(fā)抖的擠在一起似乎幾日都沒吃了……”

    小，奶，貓？經(jīng)她這么一說他才注意到她提著食盒的手背上有幾道清晰的爪印，想必是被貓給抓了。

    “本來想喂它們，結(jié)果母貓不知從哪里竄出來以為我要傷害它們?！闭f話間，她頗有些無奈跟懊惱的伸了伸手，白皙的手背上爪印嫣紅，可她聲音卻沒悔意，“后來好歹將那些餃子倒出來給她們了……”

    原來如此。

    她臉上那種松了口氣之余又覺得很對不起他的小模樣全被他看進(jìn)眼里。

    “既然餃子已經(jīng)送了?！彼麑⑹譅t放下，重新握筆，“回去吧?！?/br>
    回去……

    孟宛清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見他淡然的執(zhí)筆寫字，臉上沒有多余情緒，似乎她來與不來都沒關(guān)系。

    “這個(gè)手爐也一并拿走?！壁w景行寫到一半想起什么，補(bǔ)了句。

    手爐？難道是怕她冷么？孟宛清的手確是從通紅的僵白了。

    可聽他這么說又覺得不那么冷了。

    “四叔，你在練字么？”孟宛清起初有些怕他怪她，怪她不請自來，所以有些放不開，可見他言語中并未責(zé)怪，這才稍微敢靠近他一些了。

    見她走至身旁這才恍然覺察到她還沒走，待他抬眸看去時(shí)，她已近在眼前。

    四目相視，燭火掩映，他看見她慌亂移開眼神。

    “這是，李翱的詩么？”孟宛清怕他瞧出自己的異樣忙開口轉(zhuǎn)移話題道。

    趙景行收回眼神，看了看，“不錯(cuò)?！?/br>
    孟宛清仔細(xì)瞧瞧他寫的字，行楷，但見其色，其形，其濃淡枯濕，其斷連輾轉(zhuǎn)，粗細(xì)藏露皆變數(shù)無窮，氣象萬千。

    她不得不發(fā)自肺腑的贊嘆道，“如壯士拔劍，神彩動(dòng)人。”

    趙景行聽到她的贊言卻是端詳片刻悠悠道，“聽傅大人說，你也寫的一手好字?！?/br>
    傅大人？傅正咸么？

    孟宛清還未來得及去想嘴上已經(jīng)謙虛道，“不敢不敢，我的字如何敢與四叔比。”

    “拿著。”他卻是不容置疑將筆放到她手心，近挨在身側(cè)，親自替她取了一張宣紙鋪上，“寫給我看?！?/br>
    寫給他看么？孟宛清有種小巫見大巫的羞臊感，連聲推拒，“不了，我那狗刨的字還是不要在四叔面前丟人現(xiàn)眼了。”

    她扭身拒絕時(shí)依在他懷中，他貼在身后渾然未覺。

    “寫。”只一字，強(qiáng)勢直接。

    孟宛清感覺到自己被他虛攏在懷，嚇的更是一動(dòng)不敢動(dòng)，再用余光偷瞄卻見他神色自如，凝心靜觀，便知他確是想看看她字寫的如何。

    于是，她深吸了口氣，有些緊張的提筆蘸了蘸墨，然后……

    “可是，我寫什么呢？”她問了一個(gè)很蠢的問題。

    她側(cè)臉問他的時(shí)候，烏黑眼眸近在咫尺，幾乎能看清每一根鴉羽般的纖長睫毛，微微翹卷，更顯瞳仁明亮水潤。

    她倒是生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

    “寫一首陶公的詩。”

    陶公么？孟宛清聽他低沉嗓音從耳畔徐徐傳來，莫名沉靜了她的心，提氣執(zhí)筆，沉心靜氣，一筆一劃，一字一句的落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