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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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賢聽他們重提舊事,面上亦有幾分慨然,卻是舉杯大笑,“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br>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睆C高男子亦起身舉杯,豪情萬丈。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饼嬐晨旖o自己倒了杯酒,順便接了下一句。 關大人雖年邁不勝酒力,在此今日之際,卻也斟滿酒,“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br> 說完他們幾個似有默契般,相顧一笑,舉杯痛飲。 這首詩為李白所作,乃《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想到詩的最后一句孟宛清心頭莫名涌上熱血,沸騰不止,望著宋賢他們幾人舉杯暢飲的模樣,雖近不惑,歷經(jīng)坎途,一身傲骨猶在,回眸間,仍是此間少年。 是啊,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我輩何懼?無懼! * 送走關老他們后,夜色亦靜謐,孟宛清下職時早讓馬三帶話回去,今夜她不回府。 舅舅他們明日便要啟程,今夜,她想留下來陪陪他們。 “你舅舅今夜喝的有些多了,你將這壺茶送過去,勸他喝些?!彼畏蛉藢⑹种心侵灰伺d窯紫砂御題詩茶壺遞到她手中。 茶,尚溫,握著亦不覺guntang。 想必早就煮好了,待它變溫。 舅母的體貼細心總令孟宛清感喟,她接過茶壺途徑抄手游廊一路往宋賢書房方向走,心中卻在思量,待會兒過去后還得勸舅舅早些歇息,畢竟明早要起來趕路。 書房內(nèi),燭火微明。 一整排的湘妃竹經(jīng)月色倒映在雪白的窗紙上,頗有些詩情畫意,稻草搭就的草亭立在井旁,井旁那一小塊地里還種著才發(fā)芽的赤根菜,這道菜又常被稱作“紅嘴綠鸚哥”。 舅舅的書房造的頗有些鄉(xiāng)野逸趣。 孟宛清駐足賞了會兒,這才朝書房內(nèi)里走去,進去時似聽到里面有輕微的交談聲,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透過多寶格式插屏鐘看見一道玄色的身影。 房中,的確不止舅舅一人。 只是另一人又是誰?方才來的友人分明已經(jīng)送走了。 孟宛清帶著疑問規(guī)規(guī)矩矩端著茶壺往插屏內(nèi)走去,“舅舅,舅母囑我送些茶過來給您醒酒。” 說著,她目不斜視的上前替宋賢斟茶。 宋賢今日有些微醺,紅光滿面,對著她斟茶的身影介紹道,“大人,這位便是我外甥,翰林院新任的修撰孟洵。”說著,對孟宛清道,“快向大人行禮?!?/br> 大人?莫非這位也是某個朝中重臣。 孟宛清轉(zhuǎn)過身去,朝著座上那人恭敬行禮,“孟洵見過大人?!?/br> “不必多禮。” 熟悉的低沉聲響起,以至于她行禮的身姿都微動了動,難道是?不會吧……孟宛清偷偷用余光打量,從玄色的衣擺再到腰間佩飾、那是一塊碧綠通透的陸離、燭火下更顯翠色。 順著陸離往上是金鏨云龍團壽紋腰帶,雕功尊雍,貴不可言。 孟宛清堪堪看到那抹英挺的下顎,心下便全明白了。 是四叔! “蘇公有言,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彼钨t親自替趙景行斟了一杯茶,捧去間,指了指鋪在案桌上的法若真草書草堂詩軸,此詩書法蒼勁沉穩(wěn),結(jié)體欹側(cè)錯落,點畫多方硬側(cè)鋒,字間牽絲、引帶若斷若連,頗具蒼古質(zhì)樸之韻。 趙景行雙手接過杯盞,卻不急喝,起身與他一同賞論,“戚戚苦無宗,攜手共行樂。尋云陟累榭,隨山望菌閣。遠樹暖阡阡,生煙紛漠漠……相傳法若真之父法寰學識淵博,尤愛好研究經(jīng)史,對《四書》、《春秋》頗有見解,著作很多,聲名一時,他辭官職返鄉(xiāng),在城南怡云嶺設學館,以授徒講學為業(yè),在膠州造就了大批有用之才。” 宋賢對此事已有所聞,帶著贊嘆的目光一遍遍撫過詩軸上磅礴大氣的字,“法若真大師善書畫,書畫魏晉,筆勢飛動。雅畫山水,偶然涉筆,便瀟灑拔俗,自成一格?!?/br> 他倆對著法若真的草書草堂詩軸侃侃而談,倒是將立在旁邊的孟宛清忽略不計。 孟宛清并非第一次聽趙景行談論書法,記得去歲除夕,他亦手把手教過她習字,后來她書法進益也不乏他的指點。 只是……她望著跟宋賢談笑風生博古論今的趙景行,忽然覺得,自己對他的理解其實還很少,很少。 他身上,還有許多她未看到的地方。 “法若真大師的書法早在市面絕跡,大人何不留作珍藏。”宋賢談到最后聽聞趙景行慷慨將此畫贈予自己,驚大于喜。 趙景行灑然一笑,就著茶盞淺嘗了口,“法若真大師早年經(jīng)歷與宋大人何其相似,他與伯兄同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為官多年體恤下情,興利除弊,為政清廉,深得人心?!?/br> 這一點,的確與舅舅很像。 孟宛清聽著心里不覺得崇敬景仰這位大師。 “此作贈予宋大人,一則大人精于書法亦是懂書法之人,二則大人與法若真大師一般超然脫俗,自抒性情,三則敬大人為官多年,風骨猶在,矢志不渝為民請命。” 一番話說的情理兼并,慷慨激昂。 宋賢許久沒有這種銘感五內(nèi)貫穿肺腑的觸動感了,感懷許久,才慨嘆了聲,“大人當真心懷赤誠,性情之輩?!?/br> “你我之間,雖差了些輩分,可我當年書法還曾受你指點?!闭f到這,趙景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瞟了孟宛清一眼。 孟宛清尚還沉浸在剛剛那番肺腑之言里,心緒激蕩,沒有覺察。 一番深摯交談過后,宋賢酒意差不多上來了,加之今日情緒激涌久不能平,宋夫人擔心他易激動的老毛病犯了,便叫孟宛清送趙景行。 孟宛清直跟宋夫人一塊兒將宋賢送回屋內(nèi)才又折身返回,恭送趙景行。 * 今夜,月亮很圓,銀盤似的懸在天幕。 彼時的長安街除了更夫和巡邏的城防侍衛(wèi),便只有從這個胡同竄到那個胡同、或是從這個墻角翻到那個墻角的野貓了。 春日,更是貓兒發(fā),春之時,一道道“喵”聲不絕于耳,深更半夜聽著怪滲人的,似嬰兒的啼哭。 孟宛清手中拎著油紙燈籠,行走時,燈籠不時晃動映出長街上青石板磚的形狀來,亦映出她與他并肩的影子。 一高,一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