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意濃腳下做頓，但執(zhí)拗地沒去看他也不跟他搭話，背著包跟著那黃總進到公寓里去了。

    公寓樓里確實如他所說有些舊，而且電梯也比較小，許意濃光目測就覺得四個人加兩只大行李會很擁擠，于是她知趣地縮在了一側(cè)角落，可能確實上了點年頭，這電梯靈敏度也不高，王驍歧要進來的時候雙門沒感應(yīng)到，仍持續(xù)閉合的狀態(tài)，眼看就要夾到他，許意濃從電梯內(nèi)大步流星地跨前一邁，試圖用手擋住自己那一邊的門。

    與此同時王驍歧已經(jīng)察覺到電梯門的失控，他正要往后退看到許意濃伸手擋門的動作，眉眼一沉，人松開行李旋即上前，兩手猛地往兩道門沿上用力一撐，硬生生地靠雙臂抵住了它們的閉合，幾秒后，受到阻力的電梯門這才開始緩緩?fù)乜s。

    王驍歧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卻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許意濃，那眼神直逼她心底像要將人貫穿，以前他生氣的時候就是這樣。

    被他這么一看，許意濃別了別視線，也把想問他疼不疼的話吞咽進腹中。

    還不是怕他被夾，兇什么兇。

    剛剛一直在狂按電梯打開鍵的黃有為親眼目睹了這幕驚險的徒手扒電梯，用手擦擦汗，干擠著笑把一切罪過都拋給這樓。

    “這兒太舊了太舊了，電梯也破，鍵鈕按半天都沒反應(yīng)，回頭得叫人來看看，真出了事可就麻煩了?！币暰€在王驍歧雙手上左看右看，來回巡視，“你手沒事吧？”

    這除了是手，還是吃飯的工具啊，他們的項目還得靠他。

    王驍歧拉著行李進到電梯內(nèi)，淡言，“沒事?！?/br>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秉S有為念叨著才松了口氣按了樓層4。

    四人抵達四樓，走廊里放眼望去一片空曠，黃有為走在最前頭。

    “雖然舊是舊了點，不比現(xiàn)在的新公寓樓，但這兒住的都是英國分公司的員工，樓下有前臺和保安，有什么事盡管找他們，安全還是有保障的，房子我們也差人打掃過了?！?/br>
    來到408，他打開門，里面果然干凈整潔，確實被打掃過了。

    宿舍不大，一室一衛(wèi)，進門就能看到一個落地鏡，沒有陽臺只有兩扇窗戶，一扇在床頭一扇在桌前，窗明幾凈，可以看到后面緊挨著的樓與小巷，臥室、書桌和小廚房之間用一個柜餐一體的長形柜隔離，上面吃飯下面儲物，實用性很強，床靠墻的那一側(cè)面掛著電視機，床邊有個通頂?shù)拇罅⒐窆┓判欣钜挛?，而各種電器聚集在開放式的小廚房內(nèi)，衛(wèi)生間只有淋浴，整體空間也適中，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轉(zhuǎn)了一圈，可能前住戶長期沒通風(fēng)的關(guān)系，能在里面聞到一股不是很重的霉味，這誘發(fā)了許意濃的老毛病鼻炎，她一個沒忍住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黃有為只當(dāng)是有風(fēng)的緣故，趕緊掩了掩門，他手指臥室，“床褥被套都給你換了新的，今天睡一覺沒問題，其他剛需用品后續(xù)會給你送來，這里下去走幾步路就有兩個便利店，日用品零食都可以在那兒采購，你還有什么需求跟我直說就是，可能地方小了點，你先住著，要是實在住不習(xí)慣的話也別勉強，我再給你申請酒店?！?/br>
    許意濃搖搖頭，“不會，我之前在日本工作了五年，住的也是這種小型獨立公寓，洗手間還不如這個大呢，早就習(xí)慣這種住宿模式了，我覺得這里挺好的?！?/br>
    其實她對住宿的要求本并不高，清爽安全就行，而且她在寸土寸金的東京工作時也是待在這種三十平不到的小宿舍里，只不過那里是復(fù)式的兩層格局，這里是小平層，她一向有什么就是什么，可沒那么嬌氣，要真申請住酒店，公司只會覺得她吃不起苦，剛到這兒就搞特殊，到時正好又成了部門里那些個人茶余飯后的笑談一樁。

    黃有為抬了抬眼，表情略有訝異，“你以前就一直在國外工作？日本職場可出了名的不好混吶，尤其像我們這種男人偏多的制造業(yè)，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打拼可不大容易?！?/br>
    當(dāng)時上面發(fā)來郵件，只說近期要派一個bom組長過來，是bom部的新人叫許意濃，其余相關(guān)信息并沒跟他透露，難怪會被派來了，原來是有海外的從業(yè)經(jīng)驗。

    許意濃不以為意地笑笑，“還好。”說話間無意瞥到王驍歧那兒，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的門邊，一直在那兒來回擺弄著它，開開合合，又在鎖上搗搗鼓鼓，讓人不解葫蘆里裝的什么藥。

    行李被妥放好，再互換了聯(lián)系方式，黃有為跟許意濃道別，“剛到這里可能還要倒陣時差，明天也不急著上工位，你倆先適應(yīng)適應(yīng)，你這兒ok的話我就帶著王經(jīng)理回別墅了，反正有什么事及時聯(lián)系?！?/br>
    許意濃點頭，“好的，辛苦了黃總，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我這邊沒問題?！?/br>
    她將他們送到門口，黃有為連說，“你留步留步。”

    等他們都出去了，她想想還是問了句，“黃總，你們那兒離我這兒距離遠嗎？”

    “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全看開車速度?！秉S有為告訴她又問，“怎么啦？”

    許意濃手扶著門框，“沒什么，我問問?！?/br>
    黃有為揮揮手，讓她回屋去，“外面冷，快進去休息吧，明早我來接你?！?/br>
    “好，再見?！?/br>
    “再見?！?/br>
    關(guān)上門，許意濃疲憊地倚靠在門背，耷著眼望著地面，臉上的笑容逐漸斂退，陌生的國家，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huán)境，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就跟幾年前初到日本時一樣，有精神上的惶惶不安也有身體上的水土不服。

    這鼻炎一發(fā)作就會狂流鼻涕，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她揉著鼻子從包中抽出紙擤了擤，準(zhǔn)備把窗戶打開通會兒風(fēng)散散霉氣，可人剛往窗戶那兒走了幾步就被一陣風(fēng)吹得長發(fā)拂間，發(fā)絲縷縷滑過臉頰，她循著風(fēng)定睛一看，窗戶竟開著，可她明明記得進來的時候是關(guān)著的。

    突然門外響起“咚咚—”兩聲，把她人給一驚。

    難道是黃有為有什么漏交代了又折回來了？

    雖這么懷疑著但她還是提著戒備心，邊往門邊走過去邊警惕地問，“誰？”然后準(zhǔn)備趴在貓眼上探看，但還來得及沒湊過去，外面已經(jīng)出聲。

    “我?！?/br>
    那熟悉的聲音讓她為之一怔，趕緊透過貓眼看去，真的是他。

    她打開了門，想到他剛剛坐電梯兇她的樣子，口氣有點生硬。

    “你怎么又回來了？”

    王驍歧手往她面前一抬，她的鴨舌帽映入眼簾。

    “你的帽子落我那兒了?！?/br>
    許意濃淺淺哦了一聲，“明天又不是不見面，你還送上來。”

    “你有鼻炎，出門還是戴著，這兒天冷?！?/br>
    她拿帽子的手懸滯在半空，房間里的窗戶為什么會開著好像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將帽子放回她手里，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問，“我剛剛一敲門你就開了，門沒鎖？”

    “還沒來得及?！?/br>
    他悶不吭聲地又徑自把門一推，同時人往里一站朝門后看了看，許意濃不明不白地跟著他湊過去看看，“怎么了？”

    這門有什么問題嗎？

    王驍歧看她手上還捏著一包紙巾，拿過后抽出一張揉成一團，然后用它把貓眼從門后嚴(yán)嚴(yán)實實堵了起來。

    許意濃這才知道了他的用意，語氣相比之前緩了緩，“其實從外朝里看就跟縮小鏡一樣，應(yīng)該看不清的?！?/br>
    他看她一眼，“但萬一有人用貓眼反窺鏡，就跟從里面看外面的效果一樣，想看什么都一清二楚?！?/br>
    許意濃被他說懵了，還是第一次知道貓眼反饋鏡這個東西，她不禁提醒，“可這兒不是其他地方，是公司的宿舍。”

    他是不是太過謹(jǐn)慎了。

    王驍歧凝視她，“那又怎么樣？凡事沒有絕對，你覺得公司宿舍就百分百安全？”

    “我的意思是……”

    “我以為你在日本那么久，起碼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保護自己，可現(xiàn)在一點自我防范意識都沒有，平常工作人挺精明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心就那么大？”

    風(fēng)飛揚跋扈地透過門縫往房間里灌著，寒意密密匝匝，兩人的發(fā)絲皆揚在其中，王驍歧說完面部輪廓緊繃，雙眸里透著她的身影晦暗難明。

    許意濃還保持著仰頭看他的狀態(tài)，那一刻她想說的話全被他堵在了嗓子里。

    第66章

    許意濃望著他，在日本的種種畫面如這風(fēng)般在腦海沖涌激蕩，包括那一幕。

    那晚他們沒有視頻，只通了語音，他告訴她，“我不能來日本了?！?/br>
    那時的他們都身心俱疲，她心如空山強自忍耐，“沒關(guān)系，那你留在a大，我讀完研就回來，以后哪兒都不去了?！?/br>
    就在你身邊。

    沉寂許久，他罕見地叫了她全名，正式到像經(jīng)過了深思與熟慮，“許意濃，我們……”

    那聲許意濃其實已有所預(yù)兆，她太陽xue敏感一跳，好像知曉下一秒會發(fā)生什么，幾乎下意識地把他的話截斷，“我明天上全天的課，要起好早，先睡了?！?/br>
    她聽到他沉重且壓制的鼻吸聲，“好?！?/br>
    她咬了咬唇，還強顏歡笑地追問，“你不跟我說晚安嗎？”

    他默了默，那頭有碾息煙蒂的喁喁聲和他低啞的聲線，“晚安，睡吧?！?/br>
    她緊捏著手機，等了一會兒，但再也沒有下文了，胸腔里像卡了什么，有一口氣喘上不來，她隱藏著這種艱難的呼吸不讓他聽到，也不知該說什么，最后嗯了一聲。

    隨著通話的結(jié)束，她人像被抽光了力氣，背脊抵著墻壁慢慢滑坐下去，手機屏幕還停留在他們的微信對話框，她呆呆望著備注上的【老公】兩個字，從未覺得兩人離得那么遠，不僅僅是相隔千萬里的距離。

    屏幕隔幾秒就有要暗下去的趨勢，她用手不停地點不停點，固執(zhí)地不讓它熄滅，仿佛一旦熄滅他們之間就有什么要斷了。

    驀的，她打開在線票務(wù)服務(wù)公司的app，搜索從東京飛回中國的最快航班，她快速定了一張機票，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連夜出發(fā)去了機場。

    那一刻她是奮不顧身的，什么學(xué)業(yè)、要強、孝心，統(tǒng)統(tǒng)都不要了，她只想在明天一早讓他能看到自己，告訴他，無論發(fā)生什么，她都會站在他身邊，即使他什么都沒有了，也還有她，他們可以一起面對的。

    可到了機場，她被告知受特級臺風(fēng)影響，東京所有去往中國a市的航班無限期取消，她立刻拿手機查新聞，國內(nèi)去往a市的各種交通也停運了，這就代表即使她從東京回國先到別的城市過渡，也無法立刻抵達a市，回到他身邊去。

    她雙眼失焦，整個人空洞且漫無目的地拉著行李走在機場。

    其實從一開始，他們倆的事就不太順。

    第一次雙方家長見面，父母的對他父母的印象就不大好，他的父親似忙得不可開交，坐下不多久就狂接電話，一連幾個后他握著手機打招呼，“不好意思，我還有急事要處理，先走一步?！比缓蟀褦傋恿探o他母親真的一走了之了，弄得王驍歧左右為難，場面十分尷尬。

    知書達理的吳老師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但全程還是表現(xiàn)得很禮貌，不歡而散后，那天他們回去的路上吳老師坐在車?yán)锟囍鴤€臉一言不發(fā)，只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窗外，氣壓低沉到許意濃沒敢出聲，老許也時不時添油加醋。

    “看看，這做生意的啊，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我們這種小門小戶屬實高攀了。”再往許意濃那兒看一眼，“我看吶，還是老老實實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書香門第有什么不好？”

    許意濃當(dāng)時咬著唇，死犟，“我不，我認(rèn)準(zhǔn)的人，你們休想干涉我！”

    吳老師和老許當(dāng)即皺眉，罵她死心眼兒。

    好在王驍歧優(yōu)秀，加之她的堅持，父母最終沒辦法才松了口。

    可王家的事東窗事發(fā)后，父母再也忍不住了，立馬要求她分手，老許幾乎天天給她打電話，苦口婆心地勸。

    “王家的事已經(jīng)把你奶奶給氣進了醫(yī)院，她揚言你不分手就咽氣給我們看，你真的忍心逼死她嗎nongnong？本來沖著他家的態(tài)度，你倆的婚事我跟你媽就是不同意的，現(xiàn)在我們家更萬萬不會接受這種家庭背景的女婿，難道你要讓我們?nèi)乙才阒麄兺跫易兂蒫市的笑話嗎？”

    那個家永遠如此，她望著可以一眼看到頭的悠悠長廊，猶如看到了他們的結(jié)局。

    之后，她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在機場坐了整整一夜，光陰洪流一幕幕一幀幀在腦中清晰如昨日。

    初見時的不歡而散，分班時的明爭暗斗，日常中的一言不合，笑過，哭過，冷戰(zhàn)過，開心的不開心的都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動，從初中到現(xiàn)在，她的半個人生軌跡里，所有靜好的歲月中，滿滿的全被他的身影所占據(jù)，離訂婚也只差一步之遙，連婚戒他們都一起選好了，甚至幾個月前的他們對未來還空泛憧憬。

    ——

    “你今年的生日，我一定已經(jīng)在你身邊了。”

    “好，到時夏日祭，我們一起去看煙火大會，我要許愿。”

    “許什么？”

    “不告訴你?！?/br>
    他笑聲清朗，“我知道?！?/br>
    “你知道什么？”

    “不告訴你?！?/br>
    “學(xué)我說話，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