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老師跑上來就興師問罪，“什么時候回的國？”

    許意濃如實道出。

    “也就是說這段時間里你跟我視頻說出差都是假的？”

    “也不全是，去英國是真的?！?/br>
    “強(qiáng)詞奪理！”吳老師抬手拍桌打斷她，“我要是不來，你還打算騙我多久？”又指著紀(jì)昱恒，“還有你！你還幫著她一起瞞我？你們兩兄妹早就串通好了是吧？”她擠著眉怒火中燒，“你們倆都太令我失望了?！?/br>
    許意濃立馬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shù)卣境鰜恚盎貋硎俏易约簺Q定的，瞞也是我要瞞的，跟哥哥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吳老師質(zhì)問，“你還有理了？回國這么大的事，一聲不響就自己決定了，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差點就買機(jī)票準(zhǔn)備年底去看你了，要不是給你寄的東西被快遞公司通知退回，說查無此人，你早已經(jīng)離職不住在公司宿舍了，我跟你爸還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母親的話觸動了許意濃某根敏感的神經(jīng)，她反問，“我怎么就沒理了？這是我的人生，難不成我做什么事都要跟你們提前匯報得到你們的首肯才行嗎？還是說要像高考那樣什么都聽你們的，你們不讓復(fù)讀就一定按照你們的意思來？我現(xiàn)在是一個成年人了，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全憑自己做主，回國也是?！?/br>
    “你！”吳老師氣急。

    “小姨。”紀(jì)昱恒當(dāng)即橫在兩人中間，將她們母女倆隔開，他先緩聲撫慰吳老師，“她已經(jīng)是大人了，有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回國的事她原本也是想等所有事塵埃落定再找機(jī)會慢慢跟你講，各種手續(xù)、試用期、適應(yīng)期，這些不確定因素，她都需要時間?！?/br>
    吳老師說，“我不是說她不可以回國，但至少她回來得告知我們一聲，當(dāng)初要去日本的是她，五年里回來的次數(shù)還不抵我一只手，每次視頻也敷敷衍衍，我想著她忙都理解?，F(xiàn)在突然要回來的也是她，女兒回國這么久才知道，你說我這當(dāng)媽的可不可笑？那下次她再一聲不響干個什么事，豈不是徹底把我跟你姨夫這對父母當(dāng)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shè)了？”

    不等紀(jì)昱恒說話，許意濃已經(jīng)發(fā)聲，“你們一直只顧自己感受，又什么時候考慮過我這個女兒的感受，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

    吳老師瞪著雙眼，“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母親不依不饒的大聲嚷嚷，讓本就身心俱疲的許意濃難以負(fù)荷，她很累，不想再跟她繼續(xù)爭執(zhí)下去，她向母親正式宣布，“總之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我一個人的決定，跟任何人無關(guān)，情況就這么個情況，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反正我人已經(jīng)站在這兒了，a市我也待定了?！?/br>
    吳老師氣得手抖，對著紀(jì)昱恒，“昱恒，你看看她！看看她這是什么態(tài)度！”

    話不投機(jī)半句多，許意濃不想再跟母親辯論糾纏，扭頭就往外走。

    “你去哪兒你？”吳老師高聲問。

    “給你騰地兒，免得看到我心堵?！痹S意濃頭也不回道。

    吳老師作勢要追還讓紀(jì)昱恒一起去追，“這個死丫頭，這么晚了她要去哪兒？你給我攔住她呀，攔??！”

    紀(jì)昱恒卻沒動，只說，“小姨，她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會為自己的言行舉止負(fù)責(zé)，我倒覺得你們現(xiàn)在都需要時間冷靜冷靜?！?/br>
    吳老師一個噎語，捂著胸口再指他數(shù)落，“你就幫她說話！我回頭再找你！”

    說完疾步去追，可哪里還有許意濃的影子。

    許意濃就知道每次跟母親交流只有不歡而散，不管她怎么躲避，哪怕逃到日本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和父親對她思想的控制一直存在，無論是工作還是婚姻。

    出租車內(nèi)，她頭靠在車窗上，仿佛又回到了在日本那段最難熬的日子，陌生的環(huán)境，文化的差異，繁重的課業(yè)，還有跟父母喋喋不休無止境的爭吵。

    ——

    父親：“你還準(zhǔn)備任性到什么時候？他們王家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亂到這個地步了，人人避之不及，唯獨你還上趕著要往里撞，踏進(jìn)那個是非之地，你是打算替他全家一起背債還是想認(rèn)個精神有問題還深陷牢獄的婆婆？”

    母親：“nongnong，婚姻大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爸爸mama是過來人，你聽我們一句勸，在這件事上不能太偏執(zhí)，后面你會遇到更好更優(yōu)秀的男孩子，慢慢就會把他忘了的?！?/br>
    父親：“分手！立馬分手！不然你就一輩子待日本別回來了，我也當(dāng)沒你這個女兒?！?/br>
    ……

    那段時間幾乎三天一小吵，兩天一大鬧，直到奶奶被王家的事氣得病危，放出狠話威脅父親，父親借此再不停地逼她分手，當(dāng)時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

    她被折磨得筋疲力盡，對父母僅剩的那點耐心隨之消磨殆盡，可真的要跟家里斷絕關(guān)系又談何容易，她終究兩邊都放不下，與此同時也明顯地感覺到他跟自己在漸行漸遠(yuǎn)，當(dāng)時的他們真的都在努力維系這段已經(jīng)被現(xiàn)實逼得岌岌可危的感情，誰都不愿放手，可是后來，終究還是沒能堅持住，兩人走散了。

    之后她更加不想回家，甚至逢年過節(jié)都待在日本，但她再不吵也不鬧，母親給她介紹的男孩子都來者不拒，確實也有她所謂的優(yōu)秀的，也會按照她的意思去聊，卻永遠(yuǎn)只是浮于表面的正常交流，對方問什么她就機(jī)械地答什么，一旦要深入她就轉(zhuǎn)移話題，可她也不吊著人家，會讓對方感覺到她的冷淡，自己主動不再討沒趣，就這樣她屢試不爽地弄跑了一個又一個相親對象，也氣了母親一次又一次。

    “姑娘，姑娘。”

    司機(jī)師傅連喚了她幾聲，她才緩過了神。

    “到了嗎師傅？”

    “是的，你在哪棟樓啊？這么晚了我給你送樓下吧?！?/br>
    許意濃在手機(jī)上付了錢，打開車門，“不用了，我男朋友會來接我?！?/br>
    王驍歧剛在宿舍沖完澡，回到房間時看到兩個未接來電，都是許意濃的，擦拭頭發(fā)的毛巾一扔立馬回?fù)苓^去，那頭接的時候有陣陣的風(fēng)聲，她的聲音融浸在其中，蕭蕭瑟瑟。

    “驍歧?！?/br>
    他一下聽出不對，“你在哪兒？”

    “你們宿舍小區(qū)里，但我不知道你在哪棟。”

    王驍歧是在小區(qū)的露天兒童樂園里找到的她，她坐在一只彈簧木馬上搖搖晃晃安靜地望著月亮，聽到腳步聲側(cè)目而來，她笑了一下后朝他無聲張開雙臂。

    王驍歧幾步并一步行至她跟前，將手中拎著的厚實外套罩在她身上后，拉鏈拉到最頂上把她包裹得結(jié)結(jié)實實，他攏著她接住她的擁抱，她坐著的高度正好能環(huán)抱住他腰，她像個巨型粽子一樣窩在他懷里，剛剛漂浮了一路的心一下就找到了依靠，定了下來。

    “這么晚為什么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他說話的時候許意濃聽到了快速的心跳聲，應(yīng)該是接到她電話一刻不停地從宿舍里過來的。

    沒等她說話他捧起她臉，就著月光左看看右看看，再上下看看，生怕她缺了胳膊少了腿一樣。

    許意濃被他的手禁錮著下巴，說話吐詞不清，含含糊糊地，“我，我好著呢?！?/br>
    他卻不跟她嬉皮笑臉，一臉嚴(yán)肅，“怎么回事？”

    她只說，“沒什么，就是突然又想你了，很想很想?！比煌麘牙镆汇@，蔫蔫不堪地低喃，“好困啊，好累啊。”

    她這樣，王驍歧心一下就軟了，兩手滑至她兩胳膊下，撐著力抱她起來，她好像知道他要帶她去哪兒，撒嬌說，“不去酒店，去你宿舍好不好？”

    她提的突然，他有些猶豫，她便失落地耷拉下腦袋不說話了，偏偏他最見不得她這樣，手覆在她發(fā)間答應(yīng)了。

    “好，你想去就去吧?！?/br>
    她立刻恢復(fù)了活力，開心地自己站起來又跟他耍起賴來，“我要背。”

    王驍歧就背對著她微微傾下身，許意濃一個彈跳，被他穩(wěn)穩(wěn)接住。

    她手攀摟著他的脖子，下巴伏枕在他肩膀，一股剛沖過澡的清爽味拂在鼻尖，她很用力地嗅了嗅，然后腦袋貼著他的側(cè)頰叫他。

    “笨笨王?！?/br>
    他應(yīng)，“嗯？”

    她繼續(xù)叫，“笨笨王?！?/br>
    “嗯?！?/br>
    她還叫，“笨笨王?！?/br>
    他說，“我在?！?/br>
    就這樣她一聲一聲地喚，他一步一步地應(yīng)，到最后，她真的累到有氣無力了，卻仍堅持附在他耳邊，一字一句。

    “別再走丟了?！?/br>
    他澀著嗓，答應(yīng)，“不會了?！?/br>
    她才放心地闔上打架的眼皮，沉沉在他肩上睡去。

    宿舍里，其他人早已呼呼大睡，王驍歧小心翼翼地把許意濃安置在自己床上，又像哄孩子一樣給她換衣服。

    “這樣睡會著涼，換了衣服再睡好不好？”

    許意濃倒在他懷里蚊子似地嗯嗯著，任由他解自己衣服，從外套到里衣，一件件脫下后，她頭上罩了一件寬大的t恤，他抬起她的手給她一一套進(jìn)袖管，可她卻突然哼哼唧唧了起來，他以為是自己把她弄疼了，剛想問怎么了，她已經(jīng)嘴里開始嘟囔，明明困得不行手還往后扒拉著。

    “內(nèi)衣，還有內(nèi)衣?！?/br>
    于是王驍歧只得幫了她一把，她這才安心地再次閉上眼，他等她睡熟后又去拿了熱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回來后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換了個睡姿，整個人抱著被子一只腳夾靠著被角蜷縮成了一團(tuán)。

    他怕她著涼，把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高，再去輕輕拉被子，許是感覺到了動靜，她又惺忪地支起眼皮，竟然乖乖松開雙手讓他隨意拉扯，自己則連拱帶滾地黏進(jìn)了他懷里，還嘟囔一聲，“睡了?！?/br>
    他掀開被子側(cè)身躺上床，把她擁得緊緊地像要嵌進(jìn)身體里，再吻吻她鬢角，低聲耳語，“睡吧。”

    這是許意濃睡得最踏實的一晚，早上生物鐘醒來時，她一動王驍歧就醒了，她微啟睡眼八爪魚般地纏在他身上。

    他蹭蹭她鼻子，“怎么醒這么早？”

    她也回蹭，還精準(zhǔn)找到他的唇親上了，剛睡醒的聲音軟綿綿，“習(xí)慣性?！?/br>
    王驍歧順勢欺身下去，還拉上了被子，房間里很快傳出微弱的軟吟輕喘，過了好一會兒，快窒息的許意濃掀開被子大口大口呼吸，還抬起腦袋到處看看，王驍歧攬抱著她的腰吻著她肩頭，“找什么？”

    “洗手間?！?/br>
    “在外面。”

    整間宿舍只有兩個洗手間，當(dāng)初分房的時候他把帶有獨立洗手間的那間給了年紀(jì)最小的方洲，所以他跟祁楊、林然是公用外面的公共洗手間的。

    “想上廁所？”他問。

    許意濃點點頭，他伸手給她撈內(nèi)衣和外套，“穿上，我陪你去。”等她穿上再裹上外套，他才帶她出了房間。

    東方的魚肚白從陽臺透進(jìn)客廳內(nèi)，許意濃被他牽著手，邊走邊東張西望環(huán)視他的宿舍，從凌亂的程度看得出來都是一群男單身狗的聚集地。

    到了洗手間門口王驍歧對許意濃說，“這洗手間是公共的，你進(jìn)去，我給你在門口守著?！?/br>
    許意濃點點頭，推開那虛掩的門進(jìn)去，剛要問王驍歧燈開關(guān)在哪兒，突然耳邊一聲大叫。

    “臥槽！”

    她這才發(fā)現(xiàn)洗手間有人，整個人嚇了一大跳，趕緊退了出去，王驍歧應(yīng)聲進(jìn)去，把燈一開，跟坐在馬桶上的祁楊來了個面對面。

    他蹙眉，“你在廁所里怎么不開燈？”

    祁楊直接忽視他的問題站了起來，褲子差點全落地，他再趕緊一拉，那表情比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還興奮。

    “臥槽臥槽臥槽！我看到了什么？女人！老大！你你你！你這棵萬年鐵樹居然帶了個女人回來，真的開花了嗎？”

    此時許意濃已經(jīng)嚇得躲回了王驍歧的房間，祁楊剛剛摸著黑沒看到她臉，這會兒就差追出來去一探究竟了。

    王驍歧懶得理他，只叮囑他，“給我穿好褲子?！?/br>
    祁楊無比利索地收拾好自己，開始狂敲其他兩個室友的門，奔走相告，就差沒拿個喇叭。

    “鄉(xiāng)親們快別睡了，別睡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老大帶女人回來了！”

    林然頂著一撮雞窩頭出來罵街，“你個死撲該！大清早發(fā)病了，夢游呢你？地球人都知道老大帶男人回來都不會帶女人。”

    方洲直接砸出來一個枕頭，精準(zhǔn)投中祁楊腦袋，有起床氣的他很嚴(yán)重地發(fā)出警告，“其貌不揚，今天你變也得變個女人給我出來，不然我neng死你！”

    祁楊撿起枕頭讓他倆別走，轉(zhuǎn)而去敲王驍歧的門。

    “老大！既然我都看到了，就讓我們見見嫂子吧！別掖著藏著了！”

    可里面毫無動靜。

    以為被嫖的林然“切”地豎中指，方洲準(zhǔn)備再找一個枕頭砸過去一泄被吵醒的憤，就在此時，王驍歧的房門打開了，他人出來讓祁楊滾遠(yuǎn)點。

    祁楊死活不肯走，杵在門口守株待兔，“我要看嫂子，就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