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默默把甜牛奶插上吸管，遞到了她嘴邊。

    安娜貝爾立刻探頭，驚恐地“吸溜吸溜”一番，終于驚魂未定松開吸管時(shí)，已經(jīng)把可憐的吸管口咬成了皺巴巴的愛心。

    “你——你瘋啦？！”

    冷靜的安娜貝爾用稍微小于尖叫的分貝說：“快放我下去——我需要地面！”

    “嘿，別盯著下面看。我抓著你呢，你很安全?！?/br>
    坐在樹枝上的精靈笑了笑，“別害怕，把頭慢慢抬起來，我有個(gè)東西想給你看。”

    騙人。

    太惡劣了。

    肯定是今早的報(bào)復(fù)。

    安娜貝爾摳緊了他的手臂，顫巍巍地抬起頭。

    ——盛大而浪漫的紅色映入眼簾。

    那是地平線，與地平線上燃著的火焰。

    “一整年，只有滿月季的前一天，才會有這種顏色的夕陽?！?/br>
    精靈輕聲說，“而能看到這種夕陽的最完整視角，只有澤奧西斯的這棵水杉樹。漂亮嗎？”

    安娜貝爾說不出話。

    自然的美，對一個(gè)厭惡森林、都不怎么抬頭看天的貴族而言，實(shí)在是太陌生了。

    ……陌生，卻又迷人。

    如同漩渦。

    “你覺得那是什么顏色的紅？”

    她用耳語的音量道，像是害怕驚醒了地平線那邊沉睡的什么未知：“它……真危險(xiǎn)。就像……火?！?/br>
    還真是一模一樣的答案。

    小時(shí)候我以為那是醋栗的紅，你堅(jiān)持那是一種能燒穿一切的火焰。

    長大了我認(rèn)為那是月季的紅，你卻還堅(jiān)持那是危險(xiǎn)的火焰。

    我總覺得，固守答案的你，就是個(gè)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但既然醋栗或月季都無法擁有……

    “我也覺得是火。”

    洛森·布朗寧扭過頭，靜靜注視著安娜貝爾在夕陽下的側(cè)臉。

    “會帶來痛苦，但是，很美麗?！?/br>
    安娜貝爾盯著盛大的落日發(fā)呆，喃喃道：“你是不是說反了，美麗與痛苦當(dāng)然是痛苦被強(qiáng)調(diào)……誰愿意為美麗付出痛苦……”

    是啊。

    就如同尖銳的牛排刀，流血的手臂，層層疊疊的樓梯，不得不準(zhǔn)備出兩份的答案。

    ——他該死的早就知道會有多痛苦了。

    “誰知道呢。”

    精靈收回視線，不再多言。

    他們共同坐在樹枝上，目睹了這輪色彩瑰麗的太陽沉下去。

    直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月亮緩緩爬出，安娜貝爾才緩過神來。

    她干巴巴地說：“哇?！?/br>
    “你怎么……我是說……為什么要帶我……看這個(gè)？”

    “今天是交往第六天?！?/br>
    即使靠得很近，在黑暗里，剛剛接受了太熱烈顏色的視網(wǎng)膜，依舊模糊著，沒能勾勒出對方的輪廓。

    安娜貝爾再次——也只能——聽見他懶洋洋的語氣。

    “左右明天就分手了，我纏了你這么久，總要纏到一場約會吧。”

    得到答案的大小姐有點(diǎn)愣。

    “這就是……你要的約會？可約會應(yīng)該是……”

    應(yīng)該是盛裝打扮，觥籌交錯(cuò)，在華麗的器皿與華麗的穹頂下。

    “約會就是待在一起?！?/br>
    宿敵簡單粗暴地打斷了她，聽上去很不耐煩：“而且你指望我為即將分手的女朋友準(zhǔn)備什么盛大約會啊，或者，你現(xiàn)在還能有梳妝打扮、走去豪華餐廳的力氣？你真的不會昏死在熱水浴缸里嗎，蠢寶寶？”

    他不說還好，這么一提，安娜貝爾才覺得，自己眼皮開始變沉了。

    “我困了，沒工夫陪你扯皮……”

    她打了個(gè)哈欠，摟著他的胳膊，湊緊了一點(diǎn)：“我警告你，別讓我在這根樹枝上坐一夜……”

    “等等，別睡，我還有東西給你?！?/br>
    哦。

    安娜貝爾·困·斯威特：“如果是你負(fù)擔(dān)不起的昂貴禮物，我會偷偷把錢塞回你口袋的，并瘋狂奚落你試圖裝蒜的大男子主義精神，巧克力腦袋?！?/br>
    洛森：“……”

    他直接一掌劈過去。

    把人再次吱哇亂叫敲醒：“干嘛！干嘛！又敲我腦門，又敲，又敲，我遲早會被你敲傻——”

    本來就夠傻的，不差一星半點(diǎn)傻。

    “要給你的是這個(gè)。”

    洛森沒好氣地從夾克內(nèi)層里掏出折疊好的東西——這期間安娜貝爾因?yàn)樗觳驳幕蝿?dòng)再次尖叫著抱緊——

    “全球法師交流賽的參賽選手名單，以及他們每個(gè)人的詳細(xì)資料，包括擅長魔法與致命弱點(diǎn)?！?/br>
    在圖書館里那些厚厚的、積滿了圓珠筆痕跡的羊皮紙，被疊成一顆顆小方塊，盡數(shù)塞進(jìn)安娜貝爾長袍口袋。

    她愣住了。

    “我昨天沒出現(xiàn)就是因?yàn)檫@個(gè)，突然得知了你報(bào)名法師學(xué)徒交流賽……所以找渠道弄到了這些?！?/br>
    反正往年的交流賽我為了在場外下注開賭也積累了一堆資料。

    他無所謂地說，安娜貝爾能想象到對方聳肩的樣子：“今天這么反常，也是因?yàn)橹滥銏?bào)名參賽……我可不會再打擾你看書了，前幾天打擾夠了。所以，你可以暫時(shí)放心，我是不會把七年之癢提前這么多的?！?/br>
    哦。

    安娜貝爾不知道自己該回復(fù)什么。

    那些疑點(diǎn)都迎刃而解——一個(gè)體貼的男友當(dāng)然不會干擾女友正經(jīng)為前途拼搏的學(xué)習(xí)，他今天的反常，都是事出有因。

    ——所以，自己身邊的，絕對還是，不完整的、失憶的布朗寧。

    安娜貝爾恍惚放松了摟住他的手，又恍惚收緊了一些。

    ……太好了。

    真的是失憶的布朗寧。

    “而且，呃，我用那些渠道打探資料時(shí)，偶爾聽到了一些傳言……現(xiàn)在，有個(gè)問題想問問你?！?/br>
    即使他該死的早就知道，但果然還是，不想放棄。

    “安娜貝爾，如果我們之前真的是宿敵?！?/br>
    完完整整的洛森·布朗寧用近似耳語的音量低喃：“你會喜歡……嗎？”

    “看在今天這……份臨別禮物的份上，請你誠實(shí)回答?！?/br>
    他沒說那個(gè)“我”。

    但樹枝上貼在一起的兩位都明白那個(gè)隱藏的“我”。

    安娜貝爾迷茫而困惑，但的確，口袋里的，是份無比珍貴、無法用金錢衡量的禮物。

    那她的回答也應(yīng)當(dāng)鄭重、誠實(shí)、發(fā)自內(nèi)心。

    安娜貝爾深吸一口氣，放開了抱著他的一只胳膊，用那只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對方隱在黑暗里的臉。

    嘭。

    砰砰。

    砰砰，砰。

    ……一分鐘，191下的劇烈心跳。

    幾乎讓她頭暈?zāi)垦＃軓倪@棵水杉上失足摔落。

    ——也許就算摔落，也不會有這么劇烈的心跳。

    絕對不會弄錯(cuò)的。

    “洛森·布朗寧?！?/br>
    她認(rèn)認(rèn)真真地，核對著心跳聲回答：“我最、超級、無比、迫切地討厭你?！?/br>
    “討厭你的眼神，討厭你的笑容，討厭你的一舉一動(dòng)，就算周圍無比黑暗，我伸手碰碰你的臉，都能在看不見你眼睛的情況下升起濃烈的厭惡之情?！?/br>
    “這是我最誠實(shí)的回答。抱歉?！?/br>
    良久，對方短促地笑了一聲。

    “好的，我明白了。那明天恢復(fù)記憶之后，絕對會非常尷尬啊?！?/br>
    “……我一直都在向你強(qiáng)調(diào)這點(diǎn)吧，愚蠢的巧克力腦袋?！?/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法師迷惑行為大賞：

    全文雙商最高的精靈，為何他愿意一直在她身邊扮演一個(gè)小學(xué)雞，你們明白了嗎。

    太討厭自己那么了解你，討厭自己那么熟悉你，討厭那預(yù)料之中，所必須準(zhǔn)備的兩份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