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像洛森對她編造的那些“分手炮”“獎學(xué)金”，洛莉從未對他提起過這些。

    有些東西，太過尖銳，是不能對親人提起的秘密。

    尤其是耳朵。

    自己躲在房間里欣賞就好。

    “早就想試試耳夾……果然襯得耳朵更好看了！”

    耳朵無疑是一個精靈最重要的身體部位，而耳朵的形狀顏色，也是精靈觀念里，關(guān)乎“美丑”的一個重要標(biāo)準(zhǔn)。

    耳朵美麗的精靈就是美精靈，耳朵丑陋的精靈的就是丑精靈。

    洛莉美滋滋地把那些奇奇怪怪的金屬耳夾全部戴上，弄出了地道的“哥特朋克”風(fēng)后，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對著首飾盒里的小鏡子欣賞了十分鐘，一如那天她在郵局左轉(zhuǎn)右轉(zhuǎn)欣賞自己的小披肩。

    “尖端的弧度太完美了，這根微微凸出來的細(xì)長耳骨也太精致了，簡直天生麗質(zhì)嘛，嘖嘖嘖。再戴個耳骨釘試試看……哎，本姑娘怎么這么美呢?！?/br>
    ——“哎，你說，我怎么長得這么帥呢?！?/br>
    洛森·布朗寧望著會所的鏡面墻說：“這么帥，萬一那位尊貴的顧客一個不留神愛上我，怎么辦？”

    他身邊，渾身裹在漆黑長袍里的德魯拉根三世沒有開口。

    倒是房間里另外一個滿臉不爽的陌生男人開了口：“夫人叫你來不是為了——”

    “前輩，別害羞嘛。”

    洛森扭過頭去，狀似忐忑羞澀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其實(shí)，我是第一次要伺候這么尊貴的顧客，實(shí)在有些緊張，想從您這里討點(diǎn)經(jīng)驗(yàn)……”

    陌生男人的臉上極快滑過一抹得意。

    身為有些虛榮的特殊行業(yè)工作者，他最喜歡的就是被奉承。

    “那你也未免表現(xiàn)得太小家子氣，夫人是不會……”

    德魯：“住嘴?！?/br>
    他之前一直佇在那兒，沒開口沒動作，如果不是存在感太強(qiáng)，陌生男人還以為那是尊黑漆漆的雕像。

    他抖了一下，臉上浮現(xiàn)出恐懼的表情，不說話了。

    德魯拉根三世，身為化作人形的巨龍，每一句話，其實(shí)都是被壓到極低的龍鳴。

    聽到這聲音的每一種生物，無論人類、精靈、法師——都會升起本能的畏懼之心，與自然而然的警惕。

    所以德魯從不輕易開口，就算坐在自己那間店鋪里接待客人，也只是默默坐著，用粗糙的魔法與直接的行為完成交易——

    很少有生物能逼得他不得不開口，但這兒就站著一個，不僅逼過他大吼，還逼過他降價，放走快到爪邊的金幣，割舍出自己看守的財寶。

    洛森見那個可能知道點(diǎn)內(nèi)情的小白臉套不出話了，只好回過頭來，笑嘻嘻地推搡了一下龍的肩膀：

    “哎，你看，大老板，放放松，你怎么這么兇啊?！?/br>
    ……德魯一點(diǎn)都不喜歡這只劣等精靈。

    他卑賤、狡猾、還有股奇異的瘋勁。

    上上次來砍價差點(diǎn)被他砍了一只手，上次試探差點(diǎn)被他吼聾了另一只耳朵——但依舊吊兒郎當(dāng)，樂此不疲。

    一只沒有畏懼之心的螻蟻。

    “安靜?！?/br>
    他不得不再次出聲警告：“在正式見面之前，不會透給你任何那位顧客的個人信息，也別想著打小主意?！?/br>
    如果不是怕這只螻蟻趁機(jī)打小主意，德魯也不會離開店鋪，親自參與這場私密的交易。

    ……打小主意？

    “我怎么敢啊，大老板?！?/br>
    洛森賠著笑，眼底盛滿了嘲諷：“自那天被一幫‘朋友’襲擊，按在水桶里學(xué)習(xí)憋氣，還收到了‘器官可以去黑市轉(zhuǎn)轉(zhuǎn)’的友善邀請——我受到了這么熱情的接待，哪敢在這位尊貴神秘的顧客前打小主意?！?/br>
    之前那個周末，原本他只是想順路吃碗牛rou面罷了，卻差點(diǎn)沒活著回去。

    洛森進(jìn)入德魯?shù)昀镎勊巸r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頭邪龍對金幣與金幣交易分外癡迷忠誠，雖然會提價，但深諳“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一直都是一千金幣一千金幣慢慢提價，也給足了他攢錢的時間、周旋的空間。

    可那次去談，原本八萬一箱的藥價，卻……

    【九萬金幣。一個子兒都不能少?！?/br>
    ——提到了這樣一個毛骨悚然的數(shù)字。

    這么短的時間，怎么可能憑空多賺出一萬金幣？？

    【……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折中的方法?！?/br>
    當(dāng)時柜臺后的德魯頓了頓，遞來薄薄一封信，【有位顧客，聽說你曾在那個圈子深處里的業(yè)績，便通過我打聽到了你，希望讓你完成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做好了，九萬金幣的價格就依舊是八萬金幣?！?/br>
    那無非是要挾罷了。

    而要他做的事，也不可能是什么好混的差事。

    洛森幾乎是立刻拒絕了——起初成為澤奧西斯新生時，想著試探試探法師界貴族的水，就沒把住，一涉及涉及到了圈子深處——那個生意當(dāng)時害的他不得不渾身是血爬回自己的小屋子，讓莉莉嚇得魂不守舍——也是一份警鐘。

    有些活是不能接的，有些錢賺不來。

    涉及到……的，冷眼旁觀就好。

    他拒絕之后就干脆利落離開了德魯?shù)牡?，頭痛地想著怎么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多籌來一萬金幣——卻又被堵住，好好“敲打”一番后，“自愿”接下了那份薄薄的信封。

    ……想也是，德魯拉根三世對待金幣的態(tài)度從來嚴(yán)謹(jǐn)霸道，能讓他打破交易規(guī)矩，做出近似于“獻(xiàn)祭老顧客、切斷大財源”行為的獅子大開口……那位來“拜托”的顧客，可能是連邪龍都拒絕不了的人物。

    那樣的人物在整個法師界少得可憐，洛森一張紙就寫清了名單——名單上的角色，也的確一個比一個頭痛。

    信封里的東西也少得可憐，連具體的交易要求都沒告訴他，只指出了一些情報地點(diǎn)。

    洛森當(dāng)然不可能被這位神秘的顧客牽著鼻子走，除了那些情報地點(diǎn)，他不得不去打探了更多的地方……忙到天天通宵爆肝，上課被教授痛罵。

    為了接近那家牛郎店里的某個人去藥店兼職，也是打探過程中的一環(huán)。

    而今天，那位神秘的顧客似乎是終于滿意了，把他帶到了這里，要“正式見面”。

    但其實(shí)，他已經(jīng)通過自己那些“小把戲”，隱隱猜到了顧客的身份與交易的內(nèi)容。

    只是不想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這一趟，對顧客來說是“敲打足夠后給點(diǎn)甜頭”，對jian商來說是“抱著微小的希望確認(rèn)結(jié)果”。

    “夫人到了。請走這邊吧?！?/br>
    ……當(dāng)然，在這之前，還有件小小的、必須而為之的事。

    洛森笑著對來通報的男侍者點(diǎn)頭，又轉(zhuǎn)頭去和房間里那個小白臉說話。

    見狀，德魯不耐煩地直接越過他，往前走——

    [一萬金幣。]

    一張薄薄的卡片塞進(jìn)黑袍下的指間，螻蟻近似耳語的提醒與那卡片代表的重量讓德魯不禁微微僵?。?/br>
    [雖然要做狗，但同為異族，也不想做條忠誠的狗吧？]

    一萬金幣的驟然提價，除了背后顧客刻意施壓的獅子大開口，還代表著什么暗示——這對交易多年、也都期盼著對方死亡的jian商，一清二楚。

    被施壓，不得不破壞規(guī)矩的龍對那位神秘顧客當(dāng)然不會有好心情，也不怎么想順從對方。

    沒有哪條龍愿意順從人類，比起人類，異族總是更傾向于幫助異族。

    但德魯拉根三世從不肯吃虧，要為了幫這只他更厭惡的螻蟻?zhàn)鍪帜_，還需要更多的……

    【金幣】

    【金幣】

    【金幣】

    給得起錢，活下去；給不起錢，就去死。

    這是多年來，龍看待世界生物的眼光，也是龍與這只精靈交易時貫徹的真理。

    一箱箱有效期一月的藥，精靈一個月一個月不斷增加、又不斷倒計時的生命。

    ……但德魯是真沒想過，從自己通知他那天開始到今天，洛森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籌到一萬金幣。

    呵。

    劣等精靈。

    他微不可聞地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開口，拿著那薄薄的卡片，跨步離開。

    洛森笑彎了眼睛，他知道那就是答應(yīng)的意思。

    ……雖然代價高昂，付了這筆錢自己下個月可能連一頓rou都吃不上，但買斷德魯拉根可能的“通報”，還是值得的。

    不管是什么樣的生意，不管是什么樣的顧客，有個消息是萬萬不能讓對方知曉的，卻又極可能從德魯拉根這里泄露的——

    【洛森·布朗寧，是一只精靈?！?/br>
    ……只要這點(diǎn)不被對方發(fā)現(xiàn)，洛森有信心，繼續(xù)在這份無法拒絕的交易里，做點(diǎn)“小手腳”。

    沒有jian商喜歡虧本生意。

    “就是這邊了。您請進(jìn)。”

    裹在黑袍里的龍停下，默不作聲地溜進(jìn)門里。

    精靈沖引路的男侍者道過謝后，再次面對鏡面墻調(diào)整了一下姿態(tài)，確定是最帥的角度——

    哦，之前在等待室里他的舉動當(dāng)然不是刻意的，如無意外，即將見的這位顧客，當(dāng)然需要拿出布朗寧最帥氣迷人的姿態(tài)來——

    “你好?！?/br>
    房間里背對他們的女人點(diǎn)點(diǎn)下巴，側(cè)過身來，屈尊伸出優(yōu)雅的白手套。

    “你就是布朗寧？”

    洛森走過去，眉眼帶笑地握過她的手套，俯下身，行了一個有些滑稽的吻手禮。

    “夫人?！?/br>
    他狀似忐忑道：“您可真比我想象中好看呀?！?/br>
    對方發(fā)出了一聲禮節(jié)性的笑，冷冰冰的。

    “哦，名不虛傳，這張賞心悅目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