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聲依舊不絕如縷。

    更近了，更近了，更近了……

    安娜貝爾深吸一口氣，抬起腳，預(yù)備踹向這家伙的肩膀——

    “唔?！?/br>
    陡然踹空。

    吭頭逼近的布朗熊熊爪一伸，肩膀一扭，在笨重的玩偶服里完成了一個靈活的轉(zhuǎn)體動作——接著他扒穩(wěn)浴缸邊緣，探出大頭套，讓能看到外界的兩個口子接近水面，身體氣勢極驚人地斜撲向安娜貝爾。

    一腳踹空的大小姐躲閃不及，直接被鎖進了熊抱里，還滴著水滴的皮膚緊貼上毛茸茸的棉布，清晰感受到里面的生物心臟的跳動。

    失策了。沒想到這個狀態(tài)他還知道躲。

    被側(cè)方得逞的大小姐屏住呼吸，雙手捏緊，又緩緩松開。

    不對，搞什么，我得逃，不能放棄反抗，就算是宿敵也……

    “咕嘟。”

    她僵住了。

    “咕嘟咕嘟咕嘟?！?/br>
    ——耶，計劃成功。

    布朗熊滿意地舔舔嘴唇，摸索著出水口的位置，更近一步地將嘴湊上去——為了騰出嘴來吃飯喝水，做玩偶服時特意給兩個紐扣眼睛留了小機關(guān)，真是太機智不過。

    他扒著流淌溫水的出水口喝了好一會兒，才覺得稍稍緩解了喉中的干渴感。

    ……不然呢，在外面聽到水聲時覺得喉嚨發(fā)癢，除了口渴還能是什么癥狀啊。

    安娜貝爾·坐在出水口旁·只是在對方撲擊出水口時順帶著被抱住·斯威特：“……”

    用沒口子的頭套背面對著她，用開口子的頭套正面對著出水口的布朗熊：“咕嘟咕嘟咕嘟?！?/br>
    這頭熊沉迷喝水沉迷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一米寬的巨大懷抱里抱著什么出水口以外的東西。

    不知道什么東西，這里全都是霧氣，而且玩偶服實在太厚了，連基本的觸感都沒有，大概是干毛巾吧。

    “礙事?！?/br>
    睿智的布朗熊咕噥一聲，推開了懷里的干毛巾，笨重挪著手臂，重新死死抱住出水口。

    “咕嘟咕嘟咕嘟。”

    被推開的安娜貝爾：“……”

    她憋不住了。

    就算揣著手手，瘋狂告誡自己不能出手打熊——也憋不住了！

    “你有病吧？！”

    大小姐尖叫出聲：“我！是我！剛剛出浴的我！之前還沒穿衣服的我！”

    布朗熊：“咕嘟咕嘟咕嘟?！?/br>
    “……你不會爬進來就是為了喝水吧？！告訴我你爬進來不是為了喝水啊??！”

    布朗熊：“嗝?！?/br>
    它喝飽了，揩揩紐扣洞里的嘴巴，轉(zhuǎn)身爬走。

    保持安靜，保持安靜，潛入行動非常成功，不能干擾蠢寶寶洗澡。

    安娜貝爾：“……”

    你倒是來！偷！窺！?。。。?！

    她狂怒起身，抓住浴袍帶子，“沖過去直接解開帶子再拼命搖晃對方逼他盯著自己看”的心都有了：

    “這里可是女生浴室，敢爬進來就算了，還敢蔑視——混蛋布朗——”

    布朗熊再次被地上的水晶裝飾擺件絆倒了。

    他沉重的大頭套正面朝下砸在瓷磚上，發(fā)出比剛才聽上去還要疼的“哐”。

    安娜貝爾：“……”

    同一段路?。⊥粋€擺件??！為什么你能被絆倒兩次？！果然是第一次絆倒時已經(jīng)摔壞了腦子嗎？！

    布朗熊……布朗熊緩緩抬起熊爪，捂住那扁得不能再扁、即將從3d立體扁成二次元平面的熊頭，趴在地上，無聲顫抖了好久。

    看上去真的很疼。

    ……看上去也真的很蠢。

    不……冷靜，安娜貝爾……做人不能和傻子計較……做人不能和傻子計較……

    ↑突然與過去某遭遇抱抱怪襲擊的精靈重合的心理活動

    大小姐深呼吸數(shù)次，還是咬咬牙，走了過去。

    她已經(jīng)喪失了暴打?qū)Ψ降睦碛桑耗憧偛荒鼙┐蛞粋€爬進女生浴室只為喝口水解渴的傻子。

    ……不，不行，光是想想拳頭就更硬了，不能想！

    “喂，很疼？”

    ——難道摔倒的動靜太響，讓她發(fā)現(xiàn)了？

    抱頭抖動的布朗熊不抖了。

    他立刻安靜如雞。

    安娜貝爾：“……”

    你以為你不抖我就看不見你了嗎！

    三米高一米寬的這么一大只——這么一大只我看不見嗎？？

    自己弱智化也不要以為其他人同等弱智化??！

    她翻翻白眼：“我洗澡的時候聽見你好像在外面摔倒……布朗熊，要不要進來一下，我?guī)湍憧纯?？你頭好像扁了一點?！?/br>
    布朗熊舒了口氣。

    目前，他那已經(jīng)完成“五百米花式螺旋紋高臺跳水”動作的智商，已經(jīng)沉入水底，達到了最低點——所以完全處理不了“為什么她洗澡的時候聽見我摔倒還能看見我頭被摔扁”的復(fù)雜信息。

    他便放心挪回去。

    沒有開口的頭套背面正對安娜貝爾。

    大小姐：“……”

    忍住，忍住。

    她伸手，抱住大大的熊頭頭套，讓它稍稍抬起，轉(zhuǎn)了一圈。

    開了洞的正面熊臉對著她。

    滑稽的洞口里漏出的，是一雙迷迷糊糊的綠眼睛。

    安娜貝爾皺緊雙眉，亂七八糟的羞惱、怒火、失落等等情緒，煙消云散。

    她從未見過這么恍惚的布朗寧，他的綠眼睛永遠熠熠生輝，折射著太陽似的。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把自己弄成這么個失智樣子啊。

    仔細想想，是很不對勁——

    宿敵這個真正的魔法天才比她狡猾多了，深諳偷懶之道：他一向很懂得勞逸結(jié)合，也很重視經(jīng)營人際關(guān)系。

    過去，洛森再怎么忙業(yè)務(wù)，也經(jīng)常會和同齡男生出現(xiàn)在籃球場、電影院、電玩城等等學(xué)生該去的場合，并且頻繁前往各個科目教授的辦公室刷好感……他在“朋友”“學(xué)徒”與“商人”之間的轉(zhuǎn)換，堪稱游刃有余。

    可就安娜貝爾所聽到的傳言，最近這段時間，洛森常常夜不歸宿，也不再聯(lián)系朋友集體行動，獨來獨往的，還被教授在課上罵了好幾次。

    之前她也一心撲在比賽上，這才忽視了對方的古怪，只以為那是“沉迷賺錢賺瘋了”。

    可大半夜躲進玩偶服，迷迷糊糊被送過來，精神狀態(tài)差成這樣……

    “喂。你遇到什么事了嗎？”

    聽一聽倒也無妨，斯威特家的勢力在法師界說不上真正的“無所不能”，卻也是很近似的。

    如果是他碰到了什么困難，正苦惱該怎么解決的話……

    不用總是犯倔脾氣，偶爾也向我求助一下啊。

    討厭鬼。

    布朗熊愣愣地盯著她。

    隔著水汽、白霧與沉入水底的理智，如今的他只是個不想動腦的玩偶而已。

    玩偶很想直接說“就是你母親在為難我，她對我對你都做了很過分的事，巴拉巴拉罪證如下……所以我也要對她做很過分的事，不會顧慮你的感受?！?/br>
    可是他不敢詳細說，他只敢畫給她看，然后吃了一個暴栗。

    因為是布朗熊啊。

    多少次給失智的她提供抱抱服務(wù)，他都很明白，自己只是個用來抱抱的工具人而已。

    如同薇薇安所說，“只要擁抱，誰都可以”。

    而安娜貝爾那么渴望抱抱的原因、真正渴望被誰抱抱……洛森·布朗寧也很清楚。

    都來源于她的父母。

    沒有父母的精靈弄不懂這份感情，但他清楚記得小時候父親被詆毀時這姑娘是怎樣氣憤地對他吼出“泥巴腦袋”的攻擊性綽號，長大后互懟互毆時她提到母親就仿佛提到圣旨的表情。

    而他們之間呢，肯定也不存在能匹敵那份感情的東西。

    洛森決不會為了任何人舍棄莉莉，安娜貝爾肯定也決不會為了宿敵舍棄母親。

    可他就算為了莉莉與自己的生命，不得不接下那個交易——也有許多能折中、能準備、努力努力還能繼續(xù)掙扎的地方——

    但如果讓安娜貝爾知道了？

    那她就不得不在自己與海倫娜之間做出選擇吧。

    知曉了母親可能挾持了宿敵的meimei，依舊選擇包庇；或接過他手上的證據(jù)，背叛母親，直接舉報給父親。

    那都是安娜貝爾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