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宿敵之間約定俗成的事情。

    ……因為有過唯一一次沒能收住的慘烈斗毆，發(fā)生在他們在澤奧西斯學(xué)院相遇的第二天，雙方都處于青春期的末尾，相比現(xiàn)在稚嫩許多。

    他們在心底深深抵觸那“一點點”的積極情緒，對他天賦的憎恨、對她家族的厭惡——都碾壓式壓下了那些真實情感，造成了空前絕后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

    安娜貝爾直接擺出大小姐的氣派，嘲諷洛森是“骯臟的窮鬼，血液里寄生著臭氣熏天的蟲子，一生一世夠不上金字塔塔尖”，而后者直接沖過來，拼著手掌被防具燙傷的危險，也扭折了她的一條胳膊。

    安娜貝爾到現(xiàn)在還依稀記得對方當(dāng)時的表情，仿佛是打算殺了她再殺了他自己。

    ……她從沒見過那種表情，沒見過那種瘋勁，沒見過那樣蓬勃固執(zhí)的生命力。

    從那以后，她就再也沒有針對對方的家境或血統(tǒng)做出什么攻擊，而他也再沒有直接傷害她的身體。

    結(jié)果，每次互懟上升到肢體斗爭后，斯威特獲勝的概率便遠(yuǎn)大于布朗寧。

    但這次不同，這次被激怒的大小姐正要飛起一腳——

    “咳。”

    已經(jīng)變成她男朋友的宿敵十分做作地咳嗽了一聲，捂住心口：“我傷口疼?！?/br>
    安娜貝爾：“……”

    當(dāng)本小姐傻嗎？！你傷的是側(cè)腰！！

    ——但她還是猛地停下了動作，對方抓住了這個破綻，“唰唰唰”搶著收走了桌上的餐具，抓過抹布和洗潔精，堆進(jìn)水池就開始洗碗。

    一邊洗還一邊挑釁：“嘖嘖嘖，這就打不動了，你不行啊，蠢寶寶，連我都打不贏還搶著洗什么碗，先去煉金室修煉八百年再說吧?！?/br>
    安娜貝爾：“……”

    她氣得眼冒金星，從昨晚開始，第四十八次悔恨自己究竟為什么要和這玩意兒談戀愛。

    ……也并沒有關(guān)注到“打贏一個近身格斗能力超越森林野豬的精靈才能有資格洗碗”這詭異的布朗寧定理。

    時過境遷。

    大小姐哆嗦（被氣出來的）著走回沙發(fā)床，把自己扔進(jìn)這個無機(jī)質(zhì)的大抱抱里，半晌，從兜里拽出了那本在餐桌上差點被揉爛的《關(guān)于精靈：你所需知道的二三事》。

    翻開之后第一頁，加粗標(biāo)題：

    【一、精靈性情寡淡，寧靜致遠(yuǎn)】

    廚房里洗碗的玩意兒：“對了，你要吃餐后甜點嗎？……哦，抱歉，我差點忘了，打架打輸?shù)拇缹殞毮睦镉谐圆秃筇瘘c的理由……待會兒意思意思給你根鹽水冰棍吧?！?/br>
    【二、精靈喜食蔬果，厭惡葷腥】

    廚房里洗碗的玩意兒：“話說你剛才非要搶雞腿干嘛……你不是一直吃不慣油膩的葷菜，最后把那根雞腿搶過去也是咬了幾口就重新扔在盤子邊上……真浪費。燉牛rou也剩了這么多……你不介意我存進(jìn)保鮮盒吧，蠢寶寶？這些我自己吃還能吃三頓呢?！?/br>
    【三、精靈淡泊名利，排斥金錢】

    【四、精靈舉止優(yōu)雅，心地純潔】

    【五、精靈……】

    安娜貝爾把手里的書合上，然后特別用力地將其摔在地板上，還伸鞋碾了好幾腳。

    什么破書?。?/br>
    都寫的什么破玩意兒?。?/br>
    等到洛森端著檸檬茶回來時，沙發(fā)上的安娜貝爾已經(jīng)摧殘了好幾本書。

    他移開目光，沒再去關(guān)注凄慘印上鞋印的“精靈”字樣，把盛得滿滿的玻璃杯放到她面前。

    杯中，用蜂蜜腌過的檸檬片搖晃了一下。

    安娜貝爾眼神里的東西也搖晃了一下。

    ……時過境遷。

    不再是單純的宿敵，不再懷著純粹的仇恨，他甚至搖身一變成了她完全陌生的種族，或者，或者，也將不再是情侶……

    “我總是找不到關(guān)于你的任何輔導(dǎo)資料?！?/br>
    “你永遠(yuǎn)不給我留下任何一種回旋余地。”

    ——這一次，他們是同時開口的。

    也聽上去同等沮喪，說出口后同時詫異地抬頭去打量對方。

    茶杯中的檸檬片懸停了一會兒，琥珀色的茶湯緩緩轉(zhuǎn)出霧氣。

    可能是因為這座小屋是精靈一手制造的領(lǐng)地，安娜貝爾正窩在小屋主人的床里——

    看見女朋友擺出“我不開心”的任性表情窩在自己床上，再大的悶氣再多的嘆息都能盡數(shù)轉(zhuǎn)化為笑意。

    所以，是洛森先打破了沉默。

    “我哪有什么輔導(dǎo)資料？”

    安娜貝爾覺得他說這話的眼神壞壞的。不過他這個人……這只精靈本來就壞壞的。

    哼。

    “你哪里都需要輔導(dǎo)資料?！?/br>
    她把雙腿折進(jìn)毛毯里，微微弓腰，用胳膊摟住膝蓋，胸口和臉都貼著大腿，在沙發(fā)中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

    言語卻是少有的直白、簡單：

    “我沒有其他宿敵，我周圍沒有對付‘宿敵’的樣本?！?/br>
    “我沒有談過戀愛，我周圍沒有經(jīng)營‘愛情’的樣本?！?/br>
    “我……只認(rèn)識書上的精靈，你卻和哪一本書上的精靈都截然相反?！?/br>
    洛森挑眉：“截然相反？”

    【十二、精靈容貌脫俗，空靈美麗】

    安娜貝爾：“……大部分都截然相反，大部分。這不是我想說的重點，重點是……”

    你和整個斯威特家族，似乎站在對立面。

    而我……也從未想過背叛雙親、拋棄家族、為愛私奔。

    雖然，背叛父母、拋棄責(zé)任、沖動私奔的前人經(jīng)驗比比皆是，但我，但我……

    “好啦。別擔(dān)心那些有的沒的。你怎么這么喜歡胡思亂想？”

    洛森打斷了她沒說出口的這些東西，也坐到了沙發(fā)床上。

    安娜貝爾被下陷的軟墊稍稍一帶，差點就趨勢滾到他肩膀旁邊，但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用腳趾摳住了沙發(fā)邊緣。

    洛森的視線下移，悄悄偷看了一眼。

    不愧是跳過芭蕾的女孩，腳趾的柔韌度都很厲害，如果捏……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他抬起自己的茶杯，迅速移開了視線。

    安娜貝爾不知道對方的關(guān)注點已經(jīng)歪斜，她就著他之前的話反駁：“哪里是胡思亂想？雖然我不熟悉如何經(jīng)營戀愛關(guān)系，但如果讓人知道了我們現(xiàn)在的真實關(guān)系，‘交往’就是一定程度上的陣營共合體，我父母——尤其是我母親，對男女關(guān)系再敏感不過——”

    哦，對，差點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敵對中”，而是“交往中”。

    洛森被這話提醒了，他連忙放下茶杯，重新把視線黏回去，正大光明地觀察女朋友的腳趾。

    雖然精靈自認(rèn)為只有結(jié)婚才能做夢里那些事，但捏捏對方的腳……應(yīng)該，不用結(jié)婚就能做了吧？

    咳咳。

    不過，指甲的顏色與形狀，好像與上次社交季時見到的，有些不同……

    安娜貝爾：“所以，布朗寧，我很討厭沒有輔導(dǎo)資料的東西，你簡直就是一個沒有輔導(dǎo)資料的巨大集合體……你的身世，你的秘密，你現(xiàn)在忙的計劃……這些我都不會去逼問你……但你告訴我，如果不分開，要怎么才能避免……喂！喂！你在聽嗎？”

    洛森若有所思：“你是不是這幾天做了美甲？我記得你的腳指甲以前是暗紅色的，弧度微尖，小指指甲還畫了一朵金色的小花?！?/br>
    顯得腳背格外白，穿上高跟鞋優(yōu)雅又艷麗，搭配那些修女般從下巴遮到腳踝的晚禮服就是活脫脫的雌性血族，氣場兩米八。

    洛森在社交季的晚會時見到她這么穿時，都錯覺她生氣踹腳過來時指甲會彈射增長，直接劃出血痕。

    非?！八雇亍薄?/br>
    可這次的指甲……

    “這是櫻花粉的指甲油，還是果凍粉？又上了一層亮油？弧度都變圓了一點吧？小指指甲蓋上……白色指甲油點涂出來的兔子頭？”

    洛森感嘆：“你什么時候換了風(fēng)格，決定走粉色少女風(fēng)？”

    安娜貝爾：“……”

    ——不就是和你這個破爛玩意兒談戀愛之后嗎？??！

    她本應(yīng)直接怒吼“認(rèn)真討論正事”，可就是被布朗寧同學(xué)一本正經(jīng)的神色帶偏了：“怎、怎么了？你、你不是喜歡兔子和櫻花粉嗎？還是說你更喜歡冷色調(diào)??？哼，我這么問不是為了別的，純粹是因為你一個大男人……雄精靈……的審美奇奇怪怪……咳，那你還是喜歡深色？”

    這是個問題。

    頭發(fā)是濃郁的月季紅，眼睛是燦爛的琥珀金，這些都是深色。

    常穿的禮服全都是冷色調(diào)，那天，交往后第一次見面，她穿了一件絳紫色的連衣裙。

    可嘴唇是透明的櫻花粉，喜歡的唇膏顏色也是……

    “不知道。”

    布朗寧同學(xué)思慮一番后，誠實回答：“指甲什么顏色無所謂，腳最好看。”

    安娜貝爾：“……”

    她忍無可忍，一腳踹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法師迷惑行為大賞：

    安娜貝爾（嚴(yán)肅）：談?wù)?，認(rèn)真點。

    【把腿放進(jìn)毛毯】

    洛森（盯手）：哦。

    【把胳膊放進(jìn)毛毯】

    洛森（盯臉）：哦。

    【把臉埋進(jìn)毛毯】

    洛森（盯腳）：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