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些客人們藏在面具后、注視著他的眼神。

    那些在暗中緊盯著洛森，追逐他們一舉一動的眼球……

    是人類，緊盯著這里唯一的精靈，緊盯著把他們困在這里無法逃脫的夢境主人。

    惡意們把洛森·布朗寧共同關(guān)押在這所拍賣場里。

    夢里的他毫無所覺，也許，是習(xí)以為常。

    【這原本是他遭受的惡意】

    【這原本是他遭受的噩夢】

    “這不是?！?/br>
    安娜貝爾深吸一口氣捏緊小綠車的把手，對這些東西說：“你們和他，都被某個人利用著。他不是你們的主人。如果你們能幫助我……”

    密密麻麻的眼球“格嘰格嘰”動著。

    深處cao控一切的藤蔓不解地晃晃葉片。

    曾遭受惡意的，現(xiàn)在掌控惡意的；曾遭受盯視、現(xiàn)在掌控盯視的；曾被關(guān)押的、現(xiàn)在出手關(guān)押的——

    【主人】一直都是洛森·布朗寧。

    洛莉說他永遠(yuǎn)對所有物占有欲過盛，一個連一條疤痕、一個樹洞、一張破沙發(fā)都不肯拋棄的家伙，怎么可能放過自己的噩夢，怎么可能允許它們被其他人解放。

    可安娜貝爾抿緊嘴唇，拿出口袋里趁洛森不注意偷偷藏好的劣質(zhì)晶石。

    “既然你們不肯合作，就請離開吧?！?/br>
    這些惡意是夢境主人的走狗，擊退它們就是擊退傷害、關(guān)押布朗寧的東西。沒有它們的監(jiān)視，以“地下拍賣會”為中心的布局，也遲早潰散。

    她無法一直待在噩夢里陪著小布朗寧，找到答案離開之前，還要把它變成美夢。

    安娜貝爾念誦咒語，艱難地控制著干澀流動的法術(shù)回路，讓火焰在半空爆發(fā)。

    這還是斯威特大小姐第一次拿劣質(zhì)水晶施展法術(shù)，魔法被雜質(zhì)阻塞的感覺很糟。

    哪怕是拋開法杖施法，她也必須要有法術(shù)媒介——交流賽決戰(zhàn)時，安娜貝爾能那么順暢地引動古老的火焰魔法，也是因?yàn)樗_了自己一直佩戴的家徽、那顆來自森林的奇異寶石。

    寶石上刻印的下弦月與月季花本就涵蓋魔法，寶石本體更擁有法師界第一的導(dǎo)魔性。

    施法工具換成劣質(zhì)水晶就暴露出短板……她大抵，一輩子都沒辦法做到那個天才的程度，徒手高速施法。

    真是個令人嫉妒的天才。

    安娜貝爾咬咬牙，加快了咒語的速度，索性讓火焰一并燒開水晶中那些雜質(zhì)，以水晶雜質(zhì)為染料，膨脹出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火球。

    眼球不安地顫動起來，濃霧也似乎被這火燒開空隙，出現(xiàn)了一絲外界的景色。

    拍賣會外界的景色，是淡淡的月光，與月光下——

    【夢境外，斯威特私宅，伊娃·斯威特的房間】

    成熟的洛森微微皺眉。

    設(shè)定好的夢境壁壘，竟然在波動。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眼伊娃，沒從這女人的笑容中看出絲毫破綻。

    意志力再強(qiáng)，也不可能這時候還能清醒地與自己對話。

    ……大抵是斯威特家某種高級防衛(wèi)道具，率先反噬了夢境魔法，呵。

    自不量力。

    天才背在身后的手，合攏掌心，打了個響指。

    【夢境內(nèi)】

    濃霧突然張開獠牙，安娜貝爾好不容易催發(fā)的火焰被反向扇動，密密麻麻的眼球們蜂擁而上。

    那一點(diǎn)點(diǎn)跳動的紅色，瞬間被吞沒。

    安娜貝爾臉色一變，踉蹌幾步，試圖退回拍賣場的后門，卻無濟(jì)于事。

    她所頂替的是要被這里所有惡意攻擊的角色，就算避開角色設(shè)定，也是這場夢的闖入者。

    引動惡意后必須一擊即中，否則……

    倉皇中，安娜貝爾的腳底踩到某顆眼球，黏膩惡心的觸感讓她手指顫抖，這一抖，握在掌中的劣質(zhì)水晶松了松，也被滑膩的眼球擠開，一并落進(jìn)沖來的濃霧里。

    施法媒介消失了。

    她永遠(yuǎn)無法赤手施法。

    安娜貝爾寒毛倒豎，眼球們竟然伸出了血管，血管藤蔓般爬上她的小腿，而翻滾的濃霧即將吞沒通往拍賣場的后門，將她徹底關(guān)在夢境之外——

    如果是布朗寧，會怎么做？

    安娜貝爾眼角的余光瞥到那只才被霧氣吞了一半的小綠車。施法時她把它停在了身邊。

    她扭動身體，奮力夠向小綠車的把手，緊緊抓住把手。

    “嘭！”

    ——劣質(zhì)的垃圾車被引爆，炸開的火團(tuán)暫時驅(qū)逐了霧氣。

    拍賣場的后門再次顯露出來。

    安娜貝爾倒在地上，纏住她小腿的血管一松，但也只是放松了一瞬。

    可這一瞬足夠了，正當(dāng)血管再次攀升、收攏——

    “安妮？你在外面做什么？”

    洛森·布朗寧拉開那扇門，不解地看向倒在地上的女仆。

    安娜貝爾剛剛摔在地上時閉上了雙眼，她沒看見惡意們瑟縮起來，瞬間退避。

    夢境的主人走近她。

    詭異的濃霧立刻變成一條沒什么異常的小巷。

    她緩緩睜開眼睛，見再無異常，只以為是自己剛剛的引爆暫時擊退了它們。

    “……沒什么。我被拜托運(yùn)送廚余垃圾……”

    話音剛落，安娜貝爾臉色就由白變青。

    引爆的垃圾車成了碎片，她剛才那一摔倒，完全摔進(jìn)了骯臟腐臭的內(nèi)容物里。

    斯威特大小姐，被垃圾包裹。

    她吸吸鼻子，從未這么強(qiáng)烈地想哭。

    真是個可怕的噩夢。

    “哦。”

    出乎安娜貝爾意料的是，她高高在上的小上司并沒有發(fā)表“你怎么又笨手笨腳，到底會不會干活”的批評，他只是看著那輛被魔法爆開的小綠車嘆了口氣，口吻意外溫和下來。

    “沒關(guān)系，有時是會遇到難纏的客人。”

    洛森沖她伸出戴著半截白手套的手：“過來，我?guī)闳ハ丛?。?/br>
    ……難纏的客人？

    安娜貝爾剛想揉眼睛，抬手時卻看見了手背上的菜葉與果皮，手指還插在半片蛋殼里。

    她眨巴眨巴眼睛，把眼淚逼回去，剛想默默收手，卻被洛森握了過去。

    他隨手拎開了她手背上黏黏糊糊的垃圾，表情自然地仿佛是拆開了她手腕上系的蝴蝶結(jié)。

    “這種事習(xí)慣就好。”

    拉起摔進(jìn)垃圾里的笨蛋女仆，洛森抬起戴半截黑手套的右手，往小綠車的碎片丟了好幾個魔法。

    很簡單的家務(wù)魔法，還有一個回溯魔法。

    小綠車拼湊完整，把垃圾吞回肚子，又吐出一個被火焰爆開的虛影。

    “有客人把它當(dāng)做施法媒介物了，估計是看到你在倒垃圾，想嚇嚇你?！?/br>
    洛森擺手驅(qū)散虛影，拉著還在發(fā)愣的安娜貝爾走回拍賣場：“客人們總是這樣，你遲早還會碰上其他的，干燥的廚余垃圾算幸運(yùn)啦，我有一次運(yùn)送泔水桶，結(jié)果倒霉被一位心情不好的小姐撞見……那天還趕上貧民窟停水，我連家門都不敢進(jìn)，只好脫掉衣服去游泳……”

    “以后注意別讓客人看見垃圾。”

    他牽著她，拿出可靠前輩的氣勢認(rèn)真叮囑：“弄臟了眼睛與鼻子的他們會發(fā)脾氣?！?/br>
    安娜貝爾的委屈消失了。

    她堵在鼻子里的澀意卻更加劇烈。

    跟著他干活的這幾天，她見識過什么是泔水桶。

    “你不嫌我臟嗎？”

    明明嗅覺那么敏感，連玫瑰味的浴鹽都挑剔得不行。

    “為什么？”

    洛森回過頭來，深綠色的眼睛里沒有她熟悉的笑意或包容。

    這一瞬間，那抹深綠很可怕，像極了濃霧中的眼球。

    “你不臟。他們才是臟東西?！?/br>
    安娜貝爾停住腳步。

    這樣的洛森讓她很陌生，但她不是第一次闖入噩夢的小姐，她是陪著他一起干臟活的小女仆。

    “嗯?！?/br>
    她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擠出一個笑來：“你也不臟，布朗寧?！?/br>
    洛森動動手，沒能抽開，眼底可怕的東西消失不見。

    他扭回頭，輕哼一聲。

    “但是你現(xiàn)在很臭，安妮，不要黏著我?！?/br>
    “……”

    這只精日常嫌棄人類，忍一忍，本小姐不和夢里的智障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