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三世更加迷惑了，他不明白，為什么所有生物都順應(yīng)著【血脈】展開的這張【命運(yùn)】大網(wǎng)——

    祖父、父親不都說，龍是世界的最頂點嗎？

    那為什么，他不能——就像他曾暗暗試探的——

    不吃人類。

    不沉迷金幣。

    ……其實，德魯拉根三世更喜歡吃烤熟的羊rou，他一點都不喜歡在進(jìn)食時聽到人類的慘叫……

    而且，他一點都不喜歡金光閃閃的東西。他討厭父輩身上攜帶的銅臭味。

    他喜歡銀光閃閃的東西。

    喜歡月亮，與小溪。

    ……只是，他從不敢真正展露在族群面前。大家都不是這樣的。

    那自己就不該做特立獨(dú)行的那個……對吧？這想法沒錯吧？

    父親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古怪，他瘋狂隱秘的試探。

    于是他沉下聲，龍鳴里也隱隱帶了點怒氣：“如果這都不能讓你清楚，那么，就繼續(xù)去禁閉吧。直到你想清楚為止?！?/br>
    于是，德魯拉根三世，被關(guān)進(jìn)了龍族領(lǐng)地最深、最深的洞xue。

    僅僅是因為他不喜歡金幣，不想吃人。

    ……事實證明，祖父與父親的決定是對的。

    他們并沒有強(qiáng)制把年輕的小龍鎖在那兒——他們只是語重心長地告訴他，這樣的想法會給他招來禍端，最好是想清楚，再做決定。

    他們不需要再多做什么。

    族人們異樣的目光也足以小龍感到恐懼了。

    他老老實實地待在洞xue里，試著把自己瘋狂可怕的念頭抹除，想了很久、很久、很久……

    有多久呢？

    感覺有好幾百年。

    或有好幾千年？

    不知道，龍族不在乎時間，他們有權(quán)利揮霍無限的時間。

    ——可是，當(dāng)他重新見到陽光時，不是父親打開洞xue，也沒聽到祖父暴躁無比的嘀咕。

    是一記火焰魔法炸開了他的洞xue。

    像龍一樣，長袍獵獵、飛在空中的法師高喊——

    “這里還有一只?。　?/br>
    而祖父的尸體被剝開鱗片，癱倒在幾個法師閃著星光的杖下。

    父親的尸體則倒在洞xue的入口。

    他似乎是盡全力去掩埋那個鎖了，可法師們在他的鱗片下刺出數(shù)個可怕的圓洞，如饑似渴地端著金光閃閃的小瓶子，提取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血液——這讓他變成了一條干癟的龍尸。

    德魯拉根三世，猛然成了唯一的一條德魯拉根。

    再沒有龍會稱呼“一世”“二世”，轉(zhuǎn)而用尾巴拍拍他的頭，說“這崽子”。

    ……而正如他那個可笑無比的質(zhì)疑，永恒的金字塔，顛倒了過來。

    學(xué)徒們終于有機(jī)會成為法師。

    人類終于停止了狩獵異端，他們不得不向法師傾倒整個社會的資源，絕望地祈求“消滅那些吞食我們的可怕畜生吧”。

    ……一場獵龍行動。

    法師們站上最頂層。

    而龍……

    德魯拉根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他記不清那天自己化為原形，吞吃了多少法師，咆哮著沖向多少魔法的光輝——他也記不清那天之后自己懷著滿溢的恨意洗劫了多少村莊、城市，劫掠他們的財富，毀掉他們的未來，將整座城堡據(jù)為己有再付之一炬——從母親的懷中吃掉孩子，當(dāng)著孩子的面咬碎母親——該死的、污濁的、低賤無比的人類——

    他成了無與倫比的【邪龍】。

    唯一的一頭【邪龍】。

    撕碎的人類也許比他的父親祖父加在一起都多。

    劫掠的金幣也許比他的父親祖父加在一起都多。

    他殺死一切讓他嗅到氣息的人類，甚至還幫助所有同族組織針對法師的襲擊，數(shù)次咬斷德高望重法師的咽喉、擊毀法師塔、或最狠辣的，毀掉他們施法的手、切斷他們的魔法血脈——

    以至于，【德魯拉根三世】上了法師塔的通緝榜，常年占據(jù)第一的位置，法師塔的一大終極訴求就是把他抓捕歸案，以此為數(shù)千法師的冤魂、數(shù)百家族的血脈、數(shù)以百萬計的人類……償命。

    ……當(dāng)同族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法師們的追捕越來越密集，德魯拉根逐漸感到疲憊。

    怒火與仇恨緩緩熄滅。

    年少時曾纏繞他的困惑再次冒頭。

    他已經(jīng)殺了很多人。

    他已經(jīng)有了許多財寶。

    ……而他一開始根本不喜歡殺人，不喜歡金幣……

    也許，是個時候，他該徹底停下來？

    ……找到一個可以好好躲藏的地方……什么東西都不傷害……

    于是，最疲憊、最迷茫的時候，他恰巧遇到了德里克·斯威特。

    強(qiáng)大的火焰法師擊敗了他。

    德魯拉根當(dāng)時想，終于，這就是結(jié)束了。

    可德里克沒有殺死他，也沒有將他交給法師塔。

    年輕男人的眼中點著熊熊的火焰，偏執(zhí)且堅定的野心——德魯拉根總覺得似曾相識，或許是數(shù)百年前……

    德里克向他提出了一個野心勃勃的交易。

    能夠獲得法師界最大家族的庇護(hù)，再也不用擔(dān)憂法師塔的追捕，每年還能賺到大把大把的金幣。

    ……只要，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為他做事。

    而德魯拉根三世知道德里克所指的【做事】什么。

    那男人的眼光，看向了全世界最后、最神秘的異人生物寶藏——精靈們千年龜縮不出的森林。

    面對崛起的法師界，龍族可怕且兇猛的反抗，讓他們近乎滅族。

    精靈可笑卻明智的龜縮，卻讓他們完完整整地保全了下來……文化，傳統(tǒng)，族人，還有……圣堂。

    不過，誰也不知道，【圣堂】與【森林】究竟是什么。誰也說不出那東西有怎樣的力量。

    即便是龍族鼎盛的時期，精靈也龜縮在自己的【森林】里，只節(jié)慶時為他們獻(xiàn)上精雕細(xì)琢的財寶。

    德里克——他需要德魯拉根帶他去那座森林，他需要德魯拉根做他穿透迷霧的眼睛，因為只有異族的眼睛才能穿透迷霧窺見那片森林。

    ……德魯拉根照做了。

    他飛到空中，用早就快忘光的龍族技巧進(jìn)入森林邊緣的迷霧，艱難地窺探精靈的蹤跡——

    但其實，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就此成為德里克的仆從。

    他受夠……臟活了。

    這個舉動，也無異于是……幫助法師，挑起對另一個種族的滅頂之災(zāi)。

    而他自年少時，就悄悄感到困惑的……為什么必須要順應(yīng)血脈，為什么要照著命運(yùn)走下去，為什么他必須是一頭熱愛金幣熱愛血腥的邪龍——

    然而，那一刻，德魯拉根三世看到了。

    【卡拉·布朗寧！！你膽敢——】

    穿著優(yōu)雅長袍的精靈們在樹木間穿梭。

    形容狼狽無比的女精靈向著迷霧奔跑。

    她跑動的時候，雪白的臂膀在所有草葉上劃過，都紛紛點起火焰，出現(xiàn)可怕的灼痕——

    女精靈一路燃燒著自己，點燃能看見的所有。

    而且，還在大笑。

    “圣堂，圣堂，我去你媽的圣堂，圣堂，圣堂，該死的圣堂——奪走了我的丈夫——一幫狗雜種——燒死你們——”

    女精靈聲嘶力竭地大笑、奔跑。

    她有一雙格外美麗的綠眼睛。

    ……然而，追趕她的，不僅僅是精靈。

    還有一抹，粘稠、可怕、奇異美麗的淺綠色。

    【卡拉·布朗寧……】

    不知從哪兒傳出的聲音在森林中回蕩，其中暗藏的粘稠感都讓遠(yuǎn)遠(yuǎn)在空中注視的龍忍不住牙齒發(fā)顫。

    【……你命不久矣，所以無所顧忌。可你就沒想過，你這樣愚蠢瘋狂的舉動，會給你的孩子帶來多可怕的后果？】

    女精靈奔跑的動作僵了僵。

    ——就是這一刻，淺綠色與迷霧一擁而上，她深深跌進(jìn)沼澤里，再被——似乎是藤蔓的什么東西猛地纏繞、收攏，高高抬起——高高抬起，再高高摔下——

    “咔?。　?/br>
    ……那是德魯拉根三世見過的，最痛苦的死法。

    即便他撕碎過那么多人。

    可他從未……像這樣……緩慢、殘忍、且粘稠地……絞碎……

    女精靈還在掙扎。她滿是焦痕、散發(fā)腐臭、甚至長出幽綠色結(jié)晶的手徒勞地在淤泥與藤蔓下抓撓著。

    可些微的火焰，點不燃藤蔓，點不穿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