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12節(jié)
可是他當(dāng)著世子爺?shù)拿娌桓疑焓郑P躇了下,推辭道:“姑娘且留著孝敬老夫人吧,小的無妨?!?/br> 婉婉瞧他那模樣,又悄悄瞥一眼陸玨,心想表哥御下的規(guī)矩可真夠嚴(yán)的,她也不好為難人家,只好將自己的好意又收了回來。 陸玨還要去官署,沒有多逗留。 婉婉抱著糖罐兒,站在原地直目送他頎長挺拔的身影行出了圓月門,瞧不見了,才垂首呼出一口氣,收回視線轉(zhuǎn)身繼續(xù)朝浮玉居去。 這邊茂華跟在陸玨身后,靜默走出一段兒距離,倏忽裝模作樣抬手拍了把自己的手。 “嗐,瞧小的這不聽話的手,昨兒個拿藥膏時瞥見那香囊上都落了一層灰,想著那東西從前就是給姑娘用的,這不,順手就給送到那兒去了。” 陸玨嗓音冷淡,“自作聰明。” 茂華忙呵腰,“爺說得是,小的知錯了?!?/br> 世子爺性子冷心思深,沒人能真的看透他究竟在想什么,茂華自七歲上便在淳如館做書童,伺候了他這么些年,還是照樣摸不準(zhǔn)。 可見這主子沒有再說別的,茂華心想自己這馬屁,應(yīng)當(dāng)是不算拍到了驢蹄子上吧? * 浮玉居院子里。 婉婉一進(jìn)去就看見西南角一顆粗壯的銀杏樹下,一夜之間竟圍起了一道圓形木柵欄,里頭突然多了兩只羽毛艷麗的孔雀,正大展扇尾悠閑在其間踱步。 那天大金山寺她沒看成,眼下頭回見,難免新奇得忘了挪動步子。 “這、這是哪兒來的……?” 屋里李嬤嬤正挑簾子出來,笑道:“姑娘快先進(jìn)來吧,那是世子爺昨兒傍晚教人送來孝敬老夫人的,從今往后就養(yǎng)在咱們這兒,跑不了。” 盛京旁的人家如今是不敢養(yǎng)孔雀的,但靖安侯府大抵算個例外,母儀天下的鳳就出自陸家,孔雀于陸家不過就是兩只鳥罷了,誰敢在外頭胡亂編排? 婉婉含笑噯了聲,又多瞧了兩眼。 她只是沒想到表哥那么肅靜的人,竟也會孝敬老夫人這些物什…… 方才花園里耽誤半會兒,婉婉進(jìn)屋時,老夫人已吩咐將早膳擺好了,祖孫倆用過早膳,陸雯和程氏母女倆便姍姍進(jìn)了門。 程氏落座,倒還先記得問了問婉婉的傷勢,“昨兒個也怪我疏忽了,要是早知道你們兩個同小郡王那一遭怨,準(zhǔn)不帶你去長公主齋房。” 婉婉笑了笑,“那是無妄之災(zāi),誰都料不到的,夫人不必介懷。” 程氏說著倒又想起來,道:“不過趙家那小郡王委實頑劣太過,聽說昨兒不止傷了你,還不知怎的犯到了陛下跟前,這下可好,教陛下金口玉令直將他禁足了三個月呢?!?/br> 大金山寺說大不算太大,昨日那么些人都在山上,誰知道小郡王又干了些什么? 這廂正說著話,李嬤嬤忽然神色鄭重地從外頭進(jìn)來,回道:“老夫人,宮里頭來人了?!?/br> 老夫人一口茶水正遞到嘴邊,停了下,“是哪個?” “太監(jiān)總管,李德全?!?/br> 眼下這時辰靖安侯陸進(jìn)廉已上朝去了,陸玨也剛出府去,李德全畢竟是皇帝身邊的人,來頭不算小,老夫人不好怠慢,便同程氏一道去了前頭花廳。 到了一瞧,李德全今兒是身樸素便裝,沒帶常日不離手的拂塵,也沒帶身后的小跟班兒,孑然一身站在花廳里。 程氏不禁納悶兒,“公公常日公務(wù)繁忙,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這是……陛下有何口諭嗎?” 李德全臉上擺出個笑來,朝老夫人和程氏欠了欠身,“夫人言重了,咱家今兒不過是出宮替圣上遞送個物品,給貴府那位……姓鐘的表小姐?!?/br> 他開口倒是半點兒都沒拐彎抹角,語氣也是理所當(dāng)然、風(fēng)輕云淡,仿佛此事當(dāng)真再正常不過,可婉婉什么時候往皇帝跟前露過臉了? 陸老夫人面上稍滯,“婉婉?公公是不是弄錯了,那孩子素來沒有在貴人跟前拜見過的?!?/br> 李德全含笑,道:“老夫人放心,錯不了!昨兒個姑娘被小郡王欺負(fù),就是圣上出面喝退了小郡王呢,這不,圣上心里掛念著姑娘的傷,才吩咐奴婢前來瞧瞧,順道送些藥膏過來。 但姑娘想是也因先前未曾得見過天顏,所以錯將圣上認(rèn)成了英伯公,后來才未曾與您吱過聲兒吧?!?/br> 英伯公是長公主的駙馬,小郡王的父親。 他一番話將前前后后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教人沒得反駁,這就是不僅要送,還要親眼看見小姑娘的傷勢,回頭到皇帝跟前復(fù)命才有話說。 陸老夫人心頭悶住了一股不安穩(wěn),當(dāng)下卻也只能吩咐身旁侍立的李嬤嬤,“去教婉婉來謝恩吧。” 等了半會兒,婉婉同李嬤嬤一道前來。 可她并沒有見過李德全,來了也不認(rèn)得他,光聽李嬤嬤一路上要緊說了兩句,站在花廳里只覺鋪天蓋地的茫然。 “祖母……” 婉婉有些怔怔地望了望老夫人,一時并沒能從“英伯公”是皇帝的震驚中脫離出來。 那邊李德全一雙精明老辣的眼睛,卻已在細(xì)細(xì)審視著她。 他跟在皇帝身邊幾十年,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原先頭回瞧見那副“第一美人”的畫像時就留心了皇帝的神色,對畫上人自然也存有兩份好奇。 如今見了其人,才知那畫實則只畫出了皮相,并沒能畫出美人的骨像與韻致,將世上的風(fēng)花雪月都比成了等閑,如此嬌嬌兒,當(dāng)真不負(fù)盛名。 說起來婉婉那副“第一美人”的畫像,還是及笄后跟陸雯去弘文館看弈棋比賽,被在場一些自詡風(fēng)流的文人士子畫了下來,流傳出去得來的盛名。 皇帝看過了,留了心,可先前根本不知道其人究竟是誰,也沒有非想著去找,若是沒有大金山寺這一遭碰面自報家門,皇帝日理萬機約莫還想不起來。 見她性子弱,李德全在面上浮出個……十二分和善的笑,溫聲說:“姑娘別怕,圣上昨日不曾言明身份就是不想嚇著姑娘,” 他從懷里拿出一方錦盒來打開,遞給婉婉,“小郡王無禮,圣上已替姑娘教訓(xùn)了他,這玉脂膏有消腫止痛之效,姑娘且收下先用著。” 婉婉伸手的動作都是僵的。 精致的錦瓷盒觸手冰涼,她這才腦袋嗡嗡地反應(yīng)過來,忙俯首謝皇帝賜藥,動作一倉促,險些崴了下。 李德全忙抬手將人虛扶了下,又殷切問:“姑娘昨日可是還傷著了別處?” 婉婉很不愿意再收到別的興師動眾賞賜過來的藥膏,落得眾人圍觀的境地,忙搖頭說沒有。 李德全一眼就瞧得出來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輕嘆著笑了笑,“那姑娘好好在府上養(yǎng)傷,千萬照看好自己個兒。” 他遞了藥膏便功成身退,半句諸如:教姑娘日后常進(jìn)宮瞧瞧皇后之類意有所指的話也沒留,倒留下花廳中幾個侯府女眷,一時面面相覷。 一片寂靜中,程氏先踟躕開了口,“老夫人您瞧,這……陛下這又是什么意思,怕不止送藥這么簡單吧?” 要知道李德全身為大內(nèi)總管,常日親自出宮干的那都是傳圣旨的大事,這就給姑娘家送瓶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先頭皇后想教婉婉到皇帝跟前露個臉,宮裝是由程氏送去的,她心里其實門兒清,皇后也有意思教她去老夫人跟前摻和兩句,只不過還沒等她開口,就聽說昨日教老夫人面見皇后否決攔住了。 可誰承想那邊在攔,這邊就正撞人家門上了……這大概就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婉婉不明所以地去看程氏,張了張嘴正想些問什么,但程氏抬眼一瞧她好像根本沒弄懂什么情況,頓覺多費口舌也沒意思,悻悻調(diào)轉(zhuǎn)了視線。 “婉婉,到祖母這兒來?!?/br> 老夫人現(xiàn)下沒心思理睬程氏,揮手遣退了屋中一應(yīng)婢女,正色問婉婉,“你老實跟祖母說,此前見到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13章 婉婉能說的,和李德全口中說辭并沒什么兩樣。 她接了姜蘊的信箋,出齋房沒多遠(yuǎn)就受了痛,那小郡王見著呵斥的人嚇得扔下彈弓就跑,當(dāng)時跟皇帝一同現(xiàn)身的又是長公主府的管事,不怪她認(rèn)錯了人。 陸老夫人也不舍得嚇著她,聽完眸光緩和下來,“好孩子沒事,這段時候你就聽話乖乖待在府里,先不出門了,嗯?” 婉婉向來乖巧,老夫人倒不擔(dān)心她會像陸雯、陸淇那樣偷偷往外頭跑,就是皇帝那頭…… 出花廳回浮玉居的路上,老夫人教程氏和婉婉都先走了,才忽地吩咐李嬤嬤,“待會兒你派人去一趟許家,問問他家老夫人究竟幾時歸京?” 李嬤嬤當(dāng)下就聽明白了老夫人的打算,神色一滯,“您這……上頭那位才登門,眼下這關(guān)頭是不是不妥啊?” “有何不妥?” 老夫人擰起眉來,“我陸家已經(jīng)送了個女兒進(jìn)他蕭家受苦,陛下何嘗從一而終地待過她,眼下又打起婉婉的主意,難不成要婉婉去當(dāng)?shù)诙€寧昭儀?” 話說起來就教老夫人又想起那天齋房里,平日在眾人面前端莊雍容的女兒,窩在自己懷里哭得雙眼通紅的模樣。 皇后與皇帝年少結(jié)發(fā)為夫妻,可皇帝如今并沒有給她應(yīng)得的體面,還想享齊人之福左擁右抱,也虧得還守了些矜持,沒直接明白說出來。 可先頭賢妃將膝下養(yǎng)大的女孩兒送上龍床媚寵,盛京有幾個人瞧得上這手段,陸家要是效仿了她,日后豈不是要教旁人戳碎脊梁骨了? “但……”李嬤嬤仍稍覺倉促,“您也莫要心急之下做決定,此事還是等侯爺與世子回來再一同商議過后再說吧?” 老夫人嘆氣搖頭,“侯爺他一貫會向著誰你不知道嗎?倒是容深那邊,婉婉的事同他知會一聲吧?!?/br> 陸進(jìn)廉與皇后兄妹二人,老夫人比誰都了解,從來護(hù)短只護(hù)自己人,婉婉又不姓陸,也不在他們跟前長大,但凡出點事,他們是絕不會管她的死活的。 那孩子要是進(jìn)宮去,皇后只會拿她當(dāng)?shù)蹲邮?,后宮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那樣的心思哪里應(yīng)付得來。 李嬤嬤見老夫人心意已決,也不好再說什么,回到浮玉居便指派了個小廝往許家去。 下半晌等陸玨歸府,也有小廝去一趟帶了話回來,說:“世子爺說,婉姑娘的夫家請老夫人定奪便是?!?/br> 他不會插手。 * 傍晚夜幕初降時,淳如館派了個小廝來,送回了婉婉先前丟失的荷包。 婉婉已洗漱完畢正偎在軟榻上看書,臨月捧著荷包進(jìn)來,她正看到精彩處,心不在焉地嗯了聲,“知道了,替我多謝表哥。” 臨月聽著話,收荷包的動作都一頓,沒一會兒就虎著臉到床前,一把將婉婉手里的書抽走了。 “姑娘!” 婉婉不明所以,抬起臉擰著細(xì)細(xì)的眉頭沖臨月哼唧一聲,可見臨月眉頭擰得比她還更緊些,她當(dāng)即就泄氣了。 “月jiejie,你這又是怎么了嘛???” 婉婉攤著兩手往床頭上一靠,垂下眼百無聊賴極了,早上老夫人剛給她“禁了足”,她心里正亂著呢,眼下還連個書都不教人看了…… 臨月沉口氣,瞧她像在瞧個沒長大的小孩兒,一點兒不知事的樣子。 臨月彎腰在床沿邊坐下,溫聲問:“姑娘,世子爺替你將荷包拿回來,你就打算只輕飄飄地跟世子爺?shù)缆曋x,就完事兒了嗎?” “那不然呢?”婉婉抬眸看她一眼,悶悶地道:“表哥什么都不缺,我難不成又做份糕點送過去嗎?” 臨月當(dāng)然不是這個意思,她起身從婉婉的妝奩里拿出了那本古棋譜。 姑娘家心細(xì)手巧,當(dāng)初在書冊上用針線繡上了壓制的花草,素手留香,如今也依然賞心悅目。 婉婉瞧著就明白過來,想起自己那時候望著天邊煙花發(fā)呆時的低落,踟躕了下,“……可你覺得表哥會喜歡嗎?” 臨月說當(dāng)然,“世子爺眼里稀世珍寶見多了,就正是如此,姑娘誠摯的心意才會越發(fā)顯得可貴呢,況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