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霽道：“很好，我上午去鄭蟬那里拜訪，拿了唐槐庵的親筆書信說服他，已經(jīng)和他談妥，將鄭瀟瀟——就是他的獨女鄭小姐的入宮之虞免除，只要不做有損齊朝利益之事，鄭蟬愿意站到我們這邊來?！?/br>
    他看了一眼湛盧，湛盧會意道：“公子寫在信上，晚間就傳往晉陽。”

    “現(xiàn)在的問題是。”楚霽指節(jié)在桌上叩了叩，“皇上到底是不是想讓鄭小姐入宮，我們應(yīng)該怎么解決?！?/br>
    雖然嘴里說著不確定，但在場的三人都知道，以鄭蟬在朝中沉浮多年的閱歷，如果不是吃準了熙寧帝確有此意，他是不會松口和楚霽做交易的。

    元初點頭：“皇上確實有這個意思，貴妃說，梁平手下的徒弟三福得了柔儀殿不少好處，這個話是他透給貴妃的，如果不是因為昭文太子薨逝不久，皇上此時納妃傳出去不好聽，鄭小姐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召入宮中了。”

    確實，鄭蟬的女兒鄭瀟瀟長于南州，是英氣勃勃，十分颯爽的女子。熙寧帝偏愛溫柔小意的美人，之所以想讓鄭瀟瀟進宮，完全是出于牽制鄭蟬的需要——為了牽制鄭蟬，兒子剛死就大張旗鼓的納妃，把自己名聲弄差，在熙寧帝看來不太劃算。

    元初從來不說沒把握的話。此言一出，湛盧和楚霽都短暫地沉默下去，心想這可難辦了。

    “還是請公主拿主意吧。”湛盧道，“此事一個不好，說不定弄巧成拙?！?/br>
    楚霽卻搖頭：“京城到晉陽一來一回傳信需要數(shù)日，短短幾日說不定會發(fā)生變故，此事宜早不宜遲，不能拖延，必須盡早辦成?！?/br>
    他看向湛盧：“公主懷了身孕，不宜過多cao勞，已經(jīng)將令牌交給我，允我調(diào)用京中人手。”

    湛盧會意道：“公主有命，我等自當盡力相助?！?/br>
    “很好?！背V點了點頭，轉(zhuǎn)向元初，“你將所見所聞一一說給我聽?！?/br>
    元初點頭，將昨日在宮中柔貴妃告訴她的事一一復述出來。說到一半，楚霽打斷了她：“你說顧賢妃如今的情況不太好？”

    “沒錯?！痹蹩隙ǖ?，“太子死后，顧賢妃變得陰晴不定，日夜悲戚，宮中諸事無心打理，連太子遺下的兒女都看不到眼里，全靠六公主支撐著宮務(wù)?！?/br>
    楚霽沉吟片刻，突然對湛盧發(fā)問：“六公主和文昌侯世子的婚事現(xiàn)下如何？”

    湛盧搖頭道：“懷英大長公主似乎不愿意繼續(xù)履行婚約，三日前，懷英大長公主府里傳出大長公主病了的消息，怕是要借病拖延，尋機將婚約作廢。”

    六公主的婚事是太子還活著的時候，顧賢妃和太子經(jīng)過商議，為六公主定下的。這樁婚約是徹頭徹尾的政治聯(lián)姻，一方貪圖大長公主的資歷和文昌侯府的權(quán)力，另一方貪圖東宮的權(quán)勢，稱得上公平。但太子一死，六公主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頓時就從百家爭相求娶的公主變的門庭冷落。懷英大長公主起意作廢婚約，并不算稀奇。

    “你說……”楚霽靈機一動，突然冒出個主意來，沉吟著，“能不能讓我見六公主一面？”

    湛盧：？？？

    元初：？？？

    楚霽想了半晌，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他轉(zhuǎn)過身來，左手抓住湛盧，右手拉住元初：“此事就交給你們了，想辦法讓我見六公主一面，破局之法，可以著落在她身上！”

    ---

    “公主身體無恙，氣血充足，只需悉心養(yǎng)著，自然能順順利利。”太醫(yī)診了半天脈，起身道。

    見景曦面色甚好，太醫(yī)想了想，又著意加了一句：“看公主脈象有力，小公子降世后定然身體健壯！”

    他本是為了討好景曦，豈料話一說完，景曦面色頓變：“本宮腹中懷著的是個男胎？”

    太醫(yī)嚇了一跳，一時間不敢賣好，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胎兒月份尚淺，還摸不出性別，臣也不敢妄斷是男是女?！?/br>
    景曦松了口氣：“那就好?！?/br>
    太醫(yī)在宮中待了多年，上至宮妃，下至各家貴婦，無一不是盼著他診出個男胎來的，否則他也不會用“小公子身體健壯”這樣的話來討景曦歡心。豈料這位晉陽公主大異常人，竟然好似不大想要個兒子。

    只聽景曦再問他：“等月份再大些，你就能判斷出是男是女了嗎？”

    太醫(yī)捉摸不透晉陽公主的態(tài)度，再不敢妄下斷言，賠笑道：“臣才疏學淺，恐怕不能說準?！?/br>
    “那好吧?！本瓣仡H有點失落。

    她本能地更喜歡女兒，自幼宣皇后對她的言傳身教，似有若無的暗示，都讓她一直深切地斷定，只有女兒才能承繼她的野望和目的，才不會背叛她，幫著景氏皇族打壓她，永遠和母親站在一條戰(zhàn)壕里，并將母親的意志傳承下去。

    正是因為一直這樣認為，從小到大，景曦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該像其他的姐妹一樣，做個循規(guī)蹈矩的公主。她和太子和吳王一樣熱愛爭權(quán)奪勢，更對那張御座充滿向往。

    “公主不喜歡兒子嗎？”謝云殊輕輕地問。

    這些天以來，看晉陽公主的態(tài)度，謝云殊意識到晉陽公主好像對女兒有種特殊的向往，提及尚未出世的孩子時，口口聲聲稱其為郡主，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她會生個兒子這種可能性。

    景曦愣了愣：“倒也……沒有吧?！?/br>
    她緊接著補充道：“不過，我更希望我能將自己的一切傳承給女兒——就像母后對我那樣！”

    提及宣皇后，景曦短暫地沉默了片刻。正當謝云殊以為她思及亡母，暗自傷懷的時候，景曦突然道：“本宮想吃棗泥酥?！?/br>
    謝云殊：“……啊？”

    “不行?！彼穸鴪远ǖ鼐芙^了景曦，“公主，你今天已經(jīng)吃了兩碟子點心了，再吃未免太多了！”

    景曦微怒：“你在左右本宮的意見？”

    自從診出有孕之后，景曦的脾氣也變得喜怒無常。面對外人時，她還會克制一二，但在面對謝云殊時，景曦就徹徹底底地無所顧忌了。

    謝云殊從容道：“昨日是公主命我監(jiān)督公主點心用量的?！?/br>
    景曦：“……”

    她沉默片刻，還是拉不下臉無理取鬧，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從容低下頭去翻看郵驛從各地匯集而來的消息。

    “有點不對?！毕⒀b訂成了一本簿冊，景曦盯著其中一頁，輕聲喃喃道，“總感覺其中有什么問題?！?/br>
    謝云殊心生好奇，往景曦手中看過去。景曦也沒打算隱瞞他，將冊子推過去：“你看。”

    那頁消息寫的是楚霽與元初奉命入京那日的經(jīng)過，謝云殊細細看了一遍，沒有看出什么問題來。

    “你看這里。”景曦指著其中一行字，“入城門時，要先遞交身份憑證，核實車隊身份，才能入城，然而楚霽他們進城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沒有‘核實身份’，也沒有查驗車隊人數(shù)，只確定了為首者是楚霽，就放行了?！?/br>
    景曦一提，謝云殊頓時會意：“確實有問題，車隊城池間往來，必要查驗身份，登記人數(shù)，核實目的，京城只會查的更嚴，不會放松，更何況還是在太子剛薨逝，京城內(nèi)外上下篩查過一遍的時候?！?/br>
    這點細節(jié)如果不刻意提出，很多人都會忽略，然而一經(jīng)提出，謝云殊立刻意識到有問題：“等一下，前一日公主不是說，京城城門戍守還是每日由兩名龍驤衛(wèi)監(jiān)督？”

    “沒錯?！本瓣氐溃褒報J衛(wèi)是天子心腹，有龍驤衛(wèi)在，只會查的更嚴，不會松懈，你說，為什么他們偏偏對本宮派去的車隊網(wǎng)開一面呢？”

    景曦不相信她有這么大的面子，別說她，就算是太子的下屬持太子手諭，都不可能讓他們破例，龍驤衛(wèi)只忠實于皇帝。

    謝云殊想到了一種可能，但他猶豫著，沒有立刻說出來，而是看向了景曦。

    景曦朝他莞爾一笑，笑意里隱帶森寒：“看來，我們這里出了些差錯，混了幾只小蟲子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提前更新啦！

    第72章 交易 ·

    此言一出, 謝云殊面現(xiàn)肅然。

    因為他也想到了這種可能，只是礙于身份，沒有說出來罷了。

    城門衛(wèi)、龍驤衛(wèi)對景曦派往京城的車隊不加提防, 只做了最簡單的查驗就輕易放過。旁人不會多想，但對于景曦這樣, 自幼浸yin于種種詭譎心術(shù)之中的人而言, 不多想就意味著少想, 而思慮的少了，就容易錯過關(guān)節(jié)，失去先機。

    景曦自忖晉陽公主的名頭還沒有如此大的面子, 她最先想到的可能是消息走露，熙寧帝乃至龍驤衛(wèi)早就知道她要派楚霽上京，所以才根本不加提防。

    這意味著，景曦的身邊的人不夠干凈，被摻了熙寧帝的探子進來。

    景曦不奇怪熙寧帝會往兒女身邊派探子，相反，他沒有派才是怪事。讓景曦警覺的是，為什么探子疑似能打探到她身邊的消息，并且搶在楚霽赴京之前將消息傳到了京中。

    要知道, 派楚霽上京的事，是由景曦和楚霽二人商議決定, 等一切都籌備完畢，當晚直接下令給純鈞調(diào)撥人手，次日一早動身。其間相隔的時間很短，根本沒有往外傳遞消息的時機。

    “公主?！币娋瓣孛嫔簧? 謝云殊開口寬慰，“或許只是一時疏忽, 并不是公主府里出了差錯?！?/br>
    景曦語氣平靜道：“你說得對?！?/br>
    “但本宮不能憑僥幸輕輕放過，哪怕只有一點疑心，都要追查到底?！彼掍h一轉(zhuǎn)，道，“云霞，去請純鈞過來。”

    見景曦打定主意要查，謝云殊自然不會多話。

    他知機地起身：“那我先告退了，今日下了雪，路滑天寒，公主在正院歇下吧?！?/br>
    “不必?！本瓣財[手道，“你留在正院就好，何必再回后院，先去暖閣等著吧。”

    謝云殊長睫一閃，應(yīng)了聲好，起身往暖閣去了。

    晉陽公主府里處處燒著地龍，極其溫暖。謝云殊在室內(nèi)只著單薄的寬袍，長發(fā)散下來，他還沒到正式加冠的年紀，也不愛束發(fā)，行走間廣袖輕飄，發(fā)絲長垂，有清雅的仙人之姿。

    暖閣里兩個巨大的書架靠墻而立，景曦的書房通常做議事和機密存放的地方，她往?？磿忸U，多在暖閣。

    侍女奉上茶點，謝云殊走到書架邊，信手抽了本書出來，放在膝頭，目光落在書頁上，卻沒有立刻看進去。

    夫妻二人成婚數(shù)月，自從親近之后，少年人情熱，幾乎每夜都共枕同眠。然而多是景曦去后院，留宿在謝云殊院中，謝云殊此前并沒有在正院過夜。

    這也可以理解，畢竟正院重要的東西太多，景曦生性多疑，她只是看中謝云殊的美色和身體，并不真正對他放心。直到如今謝云殊身邊明處暗處被她安插了無數(shù)的眼線，確定謝云殊不會做也沒有機會做出背叛她的事，才松口讓謝云殊留宿正院。

    謝云殊的想法則要簡單很多：晉陽公主允許他留下，說明對他更加信任了。

    這讓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

    假如晉陽公主存心打動一個人，很難不成功。謝云殊愛慕她、向往她，渴望她的信任和認可，更不要說她還有了謝云殊的孩子。

    ——景曦身上寄托了謝云殊絕大部分的情意。

    景曦和純鈞談了很久才結(jié)束。聽到純鈞離去的動靜，謝云殊放下手中的書卷，下一刻門輕輕一響，晉陽公主身邊的云霞站在門口：“駙馬，公主和純鈞大人談完了，請您去安寢?！?/br>
    “好?！敝x云殊將書插回書架上。

    景曦正倚在床頭，十分困倦地合著眼，似乎馬上就要睡著了。然而謝云殊輕手輕腳走到她身側(cè)時，景曦睜開眼，輕聲道：“你來了?！?/br>
    “我來了。”謝云殊在床邊坐下，握住景曦的手。他注意到晉陽公主的神情非常疲憊且困倦——整整一日，景曦都在接見下官、謀劃布局、處理雜事，到了晚間該睡下的時候，還要抽空囑咐純鈞清查府內(nèi)。

    晉陽公主不會在外人面前露出絲毫疲態(tài)，但她允許自己在謝云殊面前短暫地放松下來?；蛟S是因為謝云殊不足以威脅她，也或許是謝云殊有一種神奇的、讓她安心的感覺。

    “謝云殊?！本瓣睾磺宓貑玖艘宦?，伸出手環(huán)抱住了謝云殊的上身。

    景曦把臉頰貼在謝云殊的肩膀上，隔著一層單薄的衣料，能感受到溫熱的肌膚觸感。她輕聲道：“抱抱我?！?/br>
    聲音柔軟，像只撒嬌的貓。

    謝云殊果然伸出手，抱住了景曦。

    眼看景曦困倦的連眼睛都快睜不開，謝云殊溫聲道：“公主睡吧。”

    “別走?！本瓣氐偷偷氐?。

    ——一個人睡真的太冷了，景曦往年冬天很容易得風寒，就是因為她獨寢時總是睡著睡著就睡到被子上面去了。

    謝云殊鮮少見到景曦這樣依戀他的模樣，心中一軟，柔聲道：“公主放心，我不走。”

    得到謝云殊的承諾之后，景曦放心地合上眼，不出片刻睡去。鼻息輕淺，神情平靜，睡得很沉。

    謝云殊不敢挪動景曦，生怕驚醒了她。直到確定景曦已經(jīng)睡熟，才小心翼翼將她放在床上蓋好了錦被，凝視著景曦沉靜的睡顏，沒忍住，垂首在景曦眉心輕輕一吻。

    窗外寒風呼嘯，狂風席卷著冰雪砂石，遮天蔽日。寢室內(nèi)卻溫暖如春，情意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