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倚靈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對程觀月抱有一份警惕之心的。

    所以她沒跟班上其他人一樣喜歡圍著程觀月轉(zhuǎn)，反倒跟沉默寡言的葉聽風(fēng)成了朋友。

    葉聽風(fēng)看著那些舊事沉默了片刻。

    那都是她所不知道的事。

    為了避嫌，她幾乎刻意避開了所有與季浮舟相關(guān)的東西。

    她高中時候就喜歡獨來獨往，除了因為家族因素被迫捆綁的程觀月，身邊的朋友屈指可數(shù)，又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也就無從了解那些傳聞。

    因為她那時候以為程觀月是真的喜歡季浮舟的。

    程觀月長得漂亮，學(xué)習(xí)好脾氣好家世好，表面看上去就沒有哪里不好的，從小學(xué)的時候開始，追她的人就能繞學(xué)校一周。

    越長大魅力越大，追她的人里男男女女都有，不乏樣樣拔尖的、也不缺靈魂有趣的。

    但她唯獨就只接受了季浮舟的告白，還似模似樣地交往了下去。

    葉聽風(fēng)便以為季浮舟對程觀月來說是不一樣的。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沒什么不一樣。

    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賀倚靈那邊停了一會兒，隨即又發(fā)來了消息。

    [10：周學(xué)姐剛剛跟我要你聯(lián)系方式，你說要不要給她？]

    葉聽風(fēng)看到這條時沒什么猶豫。

    [葉：給]

    隔壁八零八號。

    汪冰綃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亮了。

    陽臺上窗簾沒有拉得太嚴實，透進來一絲光亮，照在地板上。

    汪冰綃揉了揉眼睛，從沙發(fā)上坐起身，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不太舒服，看東西都帶了些重影。

    她靠在沙發(fā)背上緩了片刻。

    客廳里的空調(diào)暖風(fēng)開得也很足，汪冰綃抱著身上的被子，完全沒覺得冷。

    感覺腦子清醒了一些之后，她才漸漸回過神來，想起來自己是在季浮舟家借宿的。

    汪冰綃以前只在季浮舟搬家過來的時候來過一趟，本來想幫忙，但季浮舟家里壓根沒什么要收拾的，因此她只是小坐了片刻，就拉著人出去吃火鍋慶祝季浮舟入職了。

    那次她也不小心喝多了酒，最終以季浮舟將她送回家而告終。

    這次才是第一次好好打量季浮舟的家。

    季浮舟是一個人住的，也不是租房，據(jù)說是家里某個長輩給的房產(chǎn)，直接記在了她名下，因此房間的改造權(quán)全部歸她自己。

    但她沒搞什么稀奇古怪的改裝，只是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添了些小件。

    比如說陽臺上的魚缸，還有幾盆花草和小蔥等菜，角落還有一盆小番茄。

    東西不少，擺放倒也不亂，顯然是被主人精心照看著的。

    乍一眼看過去跟高級公寓并不怎么匹配，但也因此多了幾分屬于家的溫馨感。

    正看著陽臺走神，汪冰綃就聽啪嗒一聲輕響。

    季浮舟從房間里走了出來，開了客廳里的燈。

    突如其來的燈光讓汪冰綃下意識瞇起了眼睛。

    啊抱歉，忘了你還睡在這里了。季浮舟哈欠打到一半，半夢半醒地走到衛(wèi)生間擠牙膏，一邊問道，一覺睡到了現(xiàn)在嗎？

    汪冰綃嗯了一聲。

    習(xí)慣了燈光之后才發(fā)現(xiàn)茶幾上的保溫桶，和下面壓著的紙條。

    紙條上無非就是關(guān)于醒酒湯和客房的簡要注意事項，后面又添了幾筆，告知她手機不幸英勇就義，但幫她安撫過了父母。

    是怕她半夜醒來看不到人不知道怎么辦吧。

    汪冰綃抱著保溫桶，一邊喝湯，一邊忍不住感慨：浮舟你真是太賢惠了，誰要是跟你談戀愛一定很幸福。

    對朋友尚且如此細致，更不要說對戀人了。

    可惜她取向男，否則大約也很難不心動吧。

    季浮舟漱完口，洗完了臉，慢慢清醒過來，出來的時候一邊擦著臉，一邊問道：你剛剛說什么？

    她沒有聽清楚。

    汪冰綃便接著之前的話說下去：你就沒想著找個對象什么的？就算不想結(jié)婚，談個戀愛也算給生活增添一點小樂趣吧。

    季浮舟無奈道：這不是找不到合適的嗎。

    汪冰綃換上了八卦的語氣：不會還是對前任念念不忘吧？

    她只隱約知道季浮舟以前談過一段戀愛，但她自己很少提及。

    季浮舟嘆息了一聲：沒有。我是誠心祝福她和現(xiàn)任百年好合的。

    說著她注意到汪冰綃正抱著保溫桶，不由制止道：隔夜了，少吃一點。我去做早飯，下碗面條可以嗎？

    汪冰綃這個混飯的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意見。

    意識到面前這位暫時負責(zé)了自己的胃之后，她識趣地拉上嘴上的拉鏈，將話題停在這里為止。

    季浮舟去陽臺上摘了一把小蔥，轉(zhuǎn)身進了廚房開火。

    在油煙機的轟響聲中，汪冰綃聽到門口有人在敲門，敲了幾聲之后門鈴緊跟著響了起來。

    原以為是快遞，開了門之后卻站著一個年輕女人。

    穿得厚重反倒襯得她高挑瘦削，腳上踩著平底鞋，汪冰綃都得微微仰起頭看她。

    看著起碼一米七了吧，這個身高在南方并不常見。

    汪冰綃的視線落到對方的臉上之后，不由微微一怔。

    有點眼熟。

    雖然多了一副黑框眼鏡有些礙事，但是單看臉型，還有那雙眼睛

    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還不止一次。

    汪冰綃正發(fā)著呆，門外的葉聽風(fēng)卻同樣意外得很。

    不同于臨時性失憶的汪冰綃，葉聽風(fēng)還清楚地記得她的臉，前一天傍晚她才見到季浮舟扶著這人走出酒吧。

    還有那支玫瑰

    葉聽風(fēng)仗著身高優(yōu)勢，越過汪冰綃，看到了茶幾上的一抹紅色。

    竟然這么巧嗎。

    那她們兩個人豈不是已經(jīng)

    那種心頭悶悶的感覺又來了。

    葉聽風(fēng)強行壓下來，她可不是為了興師問罪來的。

    門外掉了一把鑰匙。葉聽風(fēng)將手里的鑰匙遞出去，是你丟的嗎？

    掛著閃電形狀的鑰匙扣，正是汪冰綃的鑰匙，大約是昨晚喝多了丟手機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出來。

    因為只有一把鑰匙和一個塑料扣，重量很輕，沒注意到也正常。

    汪冰綃愣愣地接過鑰匙，還未來得及道謝，聽到聲音腦海里那道靈光就閃現(xiàn)了出來。

    葉聽風(fēng)聲音清澈，很有特點，唱歌時更圓潤些，平日說話則稍顯低沉，聽著不冷不熱的，但畢竟聽過多次，也還算容易分辨。

    ??！

    汪冰綃驚叫了一聲，反應(yīng)了過來：你是葉聽風(fēng)？！

    隨即就換上了滿臉的驚喜。

    葉老師能給簽個名嗎？我朋友是你的鐵桿粉絲，從你們沒出道的時候就開始聽你們的歌了，我們整個宿舍都快會唱了，出道后的專輯她也是每張必買，她下個月過生日，我還準備送張專輯給她，如果能有葉老師的簽名的話，她一定會更高興的

    汪冰綃生怕人跑了，一邊拼命向葉聽風(fēng)抒發(fā)朋友對她的喜愛，一邊手忙腳亂地在大衣口袋里翻找著紙筆。

    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對面人越發(fā)微妙的臉色。

    粉絲？

    買專輯？

    葉聽風(fēng)艱難地試圖將這些字眼跟季浮舟三個字聯(lián)系在一起。

    還未等她理清思緒，就聽哐當(dāng)一聲響。

    被汪冰綃一聲驚呼給叫出來的季浮舟站在客廳里，腳下是沒抓住的瀝水盆。

    對上葉聽風(fēng)的正臉之后，季浮舟臉色微僵。

    「只要活著總能有見面的機會的」

    總有見面的機會的。

    而且你絕對無法預(yù)料到是在什么情況下見面。

    不久前才跟小杜說過的話在季浮舟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著。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第6章 06

    隔著屏幕見過無數(shù)次的臉擺在那里，叫季浮舟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有。

    不能說季浮舟全然沒想到過重逢的場景。

    不過偶爾的設(shè)想里也全是程觀月的身影，諸如是該若無其事地裝作普通舊識打招呼，還是干脆就當(dāng)不認識說不準對方也早就忘了自己的存在了，也無需她再庸人自擾。

    關(guān)于葉聽風(fēng)只是順帶的。

    想的是她會成熟一點無視自己，還是繼續(xù)對自己橫眉冷對地瞪視。

    季浮舟倒是沒想過葉聽風(fēng)會不會忘了自己，畢竟俗話說恨比愛長久。

    當(dāng)然也只是偶爾想想，她從不認為那兩人會真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然而

    人生在世，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

    這是一句真理。

    季浮舟只是心懷僥幸。

    C市和A市中間間隔著大半個國家，隔壁就是繁華的省會城市，各種舞臺巡演總是會有意無意地跳過C市。

    而且C市比之周邊，就是個不上不下的養(yǎng)老型城市，最大的優(yōu)點便是占地面積廣，單是城西到城東，方言就已經(jīng)變了個種。

    想在C市特意去找分別多年的故人，那也無異于是大海撈針。

    對季浮舟來說，C市簡直就是絕對的安全區(qū)。

    雖說她實際上并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才留在這里的。

    誰知道這么低的概率，就偏偏叫她給碰上了。

    還是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自家門外。

    葉聽風(fēng)都來了，那程觀月還會遠嗎。

    季浮舟很想捂臉嘆息，若是能時光倒流最好，她一定會好好躲在廚房里，絕不踏出半步。

    見季浮舟呆愣在原處，汪冰綃只當(dāng)她是太激動了，所以說不出話來。

    她連忙替季浮舟挽留外面的偶像。

    那就是我朋友，她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俗話說相逢即是緣，你們說不準還是鄰居，葉老師你就給她簽個名吧。啊，或者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汪冰綃只是隨口一提，她覺得大明星肯定是不會隨便進陌生人的家的。

    她只是想說不準對方會退而求其次順帶給簽個名。

    一邊想著，她一邊扭過頭拼命朝季浮舟使眼色，示意她趕緊找點紙筆或者專輯什么的來告白一通。

    誰不想近距離接觸自己的偶像呢。

    汪冰綃壓根沒把好友對偶像的喜歡往不正常的角度上去想。

    季浮舟臉色青青白白轉(zhuǎn)了幾道，終于在汪冰綃再三的表白中挪動了僵硬的腳步。

    葉聽風(fēng)卻先問汪冰綃：你一直住在這里嗎？

    汪冰綃搖了搖頭：不是，我只是昨晚喝多了，在我朋友這里借住一晚，你若是有什么想問的可以問浮舟就是她，她在這里住了好幾年了。

    她指了指走過來的季浮舟。

    汪冰綃以為葉聽風(fēng)是新搬來所以想咨詢什么，但季浮舟卻注意到了她視線的方向。

    茶幾上的玫瑰是昨晚回來的時候隨手丟在茶幾上的。

    這花對兩個單身人士來說沒多大紀念價值，沒人想著去打理，過了一夜花瓣已經(jīng)蔫蔫的了。

    季浮舟知道葉聽風(fēng)是誤會了，她也不想讓朋友背鍋，便說道：她只是我朋友。

    不是女朋友。

    那些互動自然也僅僅只在普通朋友的范疇里。

    當(dāng)著葉聽風(fēng)的面，季浮舟也沒必要隱瞞這種事。

    葉聽風(fēng)的嘴角飛快地翹了一下，笑起來的時候臉上輪廓都柔和了一些，看起來沒那么高冷而難以接近了。

    可惜季浮舟先入為主，并不能客觀地看待對方的態(tài)度。

    聽到自己還是單身有必要這么高興嗎？

    以前沒看出來葉聽風(fēng)是這種會幸災(zāi)樂禍的性子啊。

    季浮舟內(nèi)心腹誹著，希望葉聽風(fēng)笑完趕緊走。

    但葉聽風(fēng)不僅沒走，還往前跨了一步，征詢性地問道：那我能進去坐一會兒嗎？

    季浮舟很想說不能。

    可汪冰綃剛剛才開口邀請了她。

    旁邊汪冰綃一臉驚喜和意外，好像她才是那個喜歡風(fēng)月的人似的

    見到活生生的大明星確實很難不激動，若此刻門外站的是別的明星，季浮舟大概也會是同樣的反應(yīng)。

    季浮舟不是很想把舊事攤開到汪冰綃面前來提，嘆了口氣，側(cè)身讓葉聽風(fēng)進來了。

    好在來的不是程觀月。

    季浮舟知道葉聽風(fēng)不喜歡自己，卻格外相信她的品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葉聽風(fēng)甚至比程觀月還要好相處。

    只要對方不主動提及舊事，她倒也能相安無事地與對方暫處。

    汪冰綃有心給季浮舟創(chuàng)造跟偶像獨處的機會，宿醉的癥狀都被拋到了腦后，腦筋一轉(zhuǎn)，便轉(zhuǎn)向廚房。

    啊呀，浮舟你的面是不是還在鍋里，我?guī)湍闳タ粗伆桑?/br>
    說著她匆匆忙忙進了廚房，啪得一下關(guān)上了廚房門，還不忘隔著玻璃給季浮舟做個加油的手勢。

    季浮舟：

    得友如此，腦闊疼。

    葉聽風(fēng)拘謹?shù)卦谏嘲l(fā)上坐下，目光就黏在了季浮舟身上。

    季浮舟沒有怠慢客人的習(xí)慣，即便她并不希望對方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她取了一次性杯子，給葉聽風(fēng)倒了一杯熱水。

    我家沒有咖啡，你將就一下吧。

    季浮舟頓了頓 ，瞥了眼廚房，見汪冰綃真的在認認真真地看著鍋，才又多問了一句：你一個人來的？

    葉聽風(fēng)點了點頭，慢了一拍想起來解釋：觀月前兩天受涼不舒服，而且在A市有工作，要等到下個月才能過來。

    她沒說的是，其實真相是程觀月厭惡C市的氣候，所以才找了個生病的理由滯留在A市。

    說不上不敬業(yè)，只不過是圓滑的反抗。

    程觀月本職工作做得相當(dāng)好，因此這些旁枝末節(jié)的小事公司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葉聽風(fēng)縱然跟程觀月有些矛盾，倒也做不出背后詆毀人的事，因此那些真相便被咽回去，只說了些表面的緣由。

    季浮舟明顯松了一口氣。

    她是真的不喜歡程觀月了。

    葉聽風(fēng)定定地看著季浮舟的眼睛，再看不出過去那樣不自知的期待與愉悅，也沒有曾經(jīng)聽到名字就會迸出的亮光。

    有的只是慶幸。

    慶幸不用見到程觀月了。

    葉聽風(fēng)無法自控地高興起來，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飛起來，漂浮在云端，只有暈乎乎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