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本該好好擺在廚房里的碗也東一個西一個的亂放著,鞋柜邊還歪歪斜斜地堆了一摞書,旁邊的紙箱里什么都有,大約都是平時隨手亂丟進去的。 一眼掃過去就沒一個東西是整整齊齊地放在它們該放的地方。 大約是覺察到了程觀月震驚的目光,季浮舟難得感覺到幾分窘迫,摸了摸鼻子小聲解釋了一句:早上趕著上課,沒來得及收拾。 但眼前這副壯烈的圖景,絕不是一個早上就能形成的。 程觀月一時都有些無言。 難道沒有別人幫著季浮舟收拾嗎? 她覺得有些奇怪,季浮舟怎么說也還是個學生,上學放學比一般成年人工作時間還要長,若她真有幾分心思放在學習上,回來之后也就沒什么精力再打掃衛(wèi)生了。 但季浮舟家里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痕跡。 書房里的書都是季浮舟自己的課本,除了高中的還有初中的距離這里不遠的地方確實還有一個初中。 季浮舟可能更早以前就獨自住在這里了。 唯一的臥室里也只有一張床、一個枕頭,柜子里也全都是季浮舟一個人的衣服,除了校服,乍一眼看過去幾乎都沒什么區(qū)別,好像是同一套直接批發(fā)了一箱回來換著穿。 衣服也疊得亂七八糟,根本不像樣子,像是直接隨手丟上去了事。 季浮舟從柜子里面扒出一件跟校服顏色相近的T恤衫,遞到程觀月手上的時候就是皺巴巴的一團。 若是換個人來,也許根本就不愿意接。 程觀月自然不會拒絕,只是心里也是嫌棄的。 直到接到手上,聞見淡淡的洗衣液香氣,她才感覺心里的芥蒂少了那么一丟丟。 至少基本的衛(wèi)生是過關(guān)的,而不是真正臟亂到不堪入目,只不過是不會收拾。 季浮舟拉上窗簾,主動讓出房間給程觀月?lián)Q衣服。 程觀月抱著衣服在房間里磨蹭了許久。 她無意間打量了一圈這間屋子,心底是止不住的震驚,乃至一些震撼。 太空了。 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程觀月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季浮舟一句:你爸媽呢? 季浮舟像是不太樂意聽到這個話題,臉色明顯變了一下,但是程觀月問她,她撇了下嘴,扒拉了一下頭發(fā),還是老實回答了。 他們都忙。季浮舟說道,我很久沒見過他們了。 久到可能幾年才能見上那么一次。 季浮舟平時從來都提不到她的父母,若非程觀月主動追問一次,她甚至會忍不住私下猜測她父母是不是已經(jīng)過世了。 事實是并沒有。 但這比真正過世還要讓人如鯁在喉。 那時候季浮舟的神情里是有些難堪的,她下意識移開了視線,避開了程觀月投來的目光,有些不安地揉著自己的后頸,全身上下都寫滿了不自在。 好像就是那么一次,程觀月看著站在客廳陰影里的季浮舟,余光掃到背景里亂糟糟的沙發(fā)和茶幾,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嚨。 真可憐啊。 她抑制不住地想道。 程觀月心軟了一下。 就再多陪她一會兒吧。 她大概是這么想著的。 自那之后的一段時間算得上是她們之間短暫關(guān)系的蜜月期。 程觀月開始頻繁出入季浮舟家,一點點幫著她收拾那些雜亂無章的東西,教她怎么疊衣服,怎么將各種小東西分門別類。 那里對季浮舟來說早就已經(jīng)是實質(zhì)性的家,有了程觀月的幫忙,家終于真正有了家的樣子。 那里對季浮舟來說是不同的。 程觀月能夠感受到,每每進了家門,季浮舟總是會比在外面的時候放松許多。 等到程觀月也跟在后面進來,一關(guān)上門,季浮舟便扭過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看。 隨后等著她們的大概就是一場場游戲,比如紙牌、飛行棋、五子棋之類的東西,沒什么新意的游戲,卻能讓季浮舟輕易的高興起來。 她到底是有多缺愛啊。 程觀月曾經(jīng)忍不住腹誹過。 也多少帶著些詫異。 隨之而來的又是幾分心軟了。 之后也有可能是季浮舟被程觀月強壓著寫作業(yè)。 后來這樣的也越來越頻繁了。 季浮舟對學習沒什么興趣,但是天天打架斗毆還能考進市重點無疑證明還有救,至少底子不算太差。 只是落下的課程太多,在做作業(yè)或者考卷的時候就顯得格外的磕磣。 程觀月一個低一年級的學妹,反過來輔導季浮舟這個學姐竟也是綽綽有余。 季浮舟每次嘴里嘀咕著做試卷沒什么用,她又不想上大學之類的話,但在程觀月溫柔的笑臉之下,她仍舊是乖乖地低頭。 考卷答案就算填寫得慘不忍睹,好歹最后也耐著性子寫完了。 而且考卷的分數(shù)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不斷升高。 眼瞧著起碼上個大學是有指望的了。 程觀月也只在這時候格外的嚴格,她那時候還沒想過跟季浮舟分開的事,便絕不容許有女朋友中途輟學的可能性存在。 季浮舟知道她是為自己好,每每嘴上抱怨幾句,但行動上從來不會有任何抗拒的表現(xiàn) 雖說就算是在其他方面,她也很少反駁程觀月的話,從來都是對方說什么,她就做什么。 聽話得驚人。 有時候程觀月也會恍惚產(chǎn)生幾分幻覺,感覺自己仿佛飼養(yǎng)了一只大型犬。 原本時光這樣過去或許也能成就一段佳話。 但程觀月卻總是時不時地回想起自己留下陪伴季浮舟是出于同情,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對季浮舟投入了過多的感情,或許還未到愛情的地步,可她仍舊會為此感到不安。 季浮舟絕不在程觀月正式的擇偶標準之中。 程觀月也從未想過以后要為了季浮舟去對抗全世界,她仍是傾向于追逐利益,甚至刻意隱瞞了自己跟季浮舟交往的消息,只當是按部就班的人生軌跡之外一段無人知曉的小刺激。 季浮舟成績不好、時不時還會惹上打架斗毆之類的麻煩事,相對于程家大小姐來說是絕對的地位懸殊,根本上不得臺面。 季浮舟什么都不能帶給她。 她們早晚有一天是要分開的。 那么在這種時刻投入過多的感情絕不是什么好事,程觀月唯恐同情會變成真正的不舍、乃至愛戀之心,便開始刻意回避起來。 不耐煩便漸漸隨之生起。 季浮舟理應(yīng)是能夠覺察到程觀月那微妙的情緒變化的,畢竟那段時間她可以算得上是程觀月最親密的人,連葉聽風都趕不上。 但是季浮舟不聲不響,幾次被程觀月放了鴿子、甚至惡意地放任流言,她也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不滿。 這人到底是神經(jīng)太過大條了,還是壓根就是個粗魯?shù)哪绢^,不知冷熱,也不夠體貼,沒有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主動退出。 程觀月心底是有過煩躁的。 可每每看到季浮舟那張轉(zhuǎn)向自己就變得溫柔帶笑的臉,那些刺人和決絕的話她就說不出口。 也包括分手之類的提議。 她應(yīng)該讓季浮舟自己主動開口,若是她先說分手,豈不是要影響自己的形象了嗎。 絕不是因為舍不得。 程觀月給自己找好了借口,卻全然沒想起來實際上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根本沒什么人知道。 她這邊僅有的知情人是葉聽風而她在葉聽風面前也壓根沒有什么維持形象的必要性。 日復一日的沉默就像是一種另類的折磨,當程觀月過于刻意地在心底強調(diào)著同情,情緒漸漸失了控,她看著另一個人的眼神就變了味道。 同情變成了可憐。 近乎施舍一般的憐憫,是會叫人覺得不舒服的。 那時的程觀月從未在意過這一點,倒不如她更希望季浮舟知難而退,主動退出這段隱秘且漸漸扭曲的關(guān)系。 最終她如愿以償了,卻沒有想到多年以后的自己會感到后悔。 時光流轉(zhuǎn)。 多年以后程觀月帶著尚且還遲疑著的追求心態(tài)找上季浮舟,迎面撞上的卻是這樣顛倒的立場。 程觀月獨自在獨居的公寓里買醉,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還要叫來季浮舟幫她收拾爛攤子。 即便她一個電話就能叫來別人收拾,也并不是真的無依無靠。 但看到季浮舟那樣輕而淺的臉色與態(tài)度的時候,程觀月卻像是被人戳中了痛腳。 難道她有資格可憐季浮舟嗎? 時隔多年程觀月終于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沒有那個資格。 她甚至比季浮舟還不如。 至少季浮舟走出來了,而她還沒有。 季浮舟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傻子醉酒的人跟傻子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你在可憐我嗎? 當然不是。季浮舟這么回答。 我只是擔心會影響工作。季浮舟最終說道。 第40章 40 只是擔心會影響工作。 影響什么工作? 程觀月甚至分不清季浮舟是在關(guān)心自己, 還是僅僅只是在機械地完成她自己的工作。 季浮舟看起來并沒有那么討厭她。 可她們之間的距離隔得有些過于遠了,程觀月覺得就算她伸出手去,也未必能夠到季浮舟的衣角。 時間能夠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程觀月感覺醉意上涌, 幾乎感到有些委屈了。 但季浮舟甚至沒有轉(zhuǎn)頭看她, 電飯鍋發(fā)出了提示的聲音, 是粥煮好了, 季浮舟去廚房將粥端了出來。 一碗盛好的粥放在程觀月面前。 程觀月沒有動彈, 仍舊趴在桌上, 隔著蒸騰的霧氣去看季浮舟的臉。 季浮舟放下了圍裙, 這回似乎真的準備走了。 粥有點燙,你冷一冷再吃。 季浮舟還想再多囑咐幾句, 轉(zhuǎn)念一想,程觀月作為歌手肯定比她更懂得怎么保養(yǎng)喉嚨,說了兩句便作罷了。 你早點休息,祝你明天一路順風。 你要回去了嗎?程觀月叫住她。 嗯。季浮舟點了點頭,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 再留就打擾你休息了。 你急著趕回去,是為了陪葉聽風嗎?程觀月問她。 不是。季浮舟頓了頓, 轉(zhuǎn)過頭去看程觀月的時候, 幾乎帶了幾分詫異。 但她沒有追問下去。 看起來她并不想跟程觀月多費口舌。 這樣的認知讓程觀月覺得更加委屈了。 或許她是真的喝醉了。 所以酒勁上頭, 她漸漸的就有些肆無忌憚了。 她又不會說話哄人開心,又沒有比我漂亮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季浮舟聽到這話就就意識到程觀月是真喝醉了。 放在平時,她絕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批評詆毀葉聽風。 哪怕是好幾年前在季浮舟面前的時候也一樣。 程觀月這話聽起來未免也太過于酸了。 季浮舟未答,程觀月便自顧自地說下去:那個人無趣得很,又小心眼又記仇,有時候還跟瘋狗一樣到處亂咬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真實的模樣是什么吧。 程觀月直勾勾地盯著季浮舟的眼睛看。 眼看她似乎又要繼續(xù)說下去,季浮舟才不得不出言制止:那與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 季浮舟說著頓了頓, 放緩了語氣:我跟她之間,與我跟你之間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她是她,你是你。 我不會把你們搞混淆的。 彼此之間不同的恩怨自然也不會相互影響。 真的嗎?程觀月終于肯讓下巴離開桌面,她微微抬起頭,看向季浮舟,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在最后問了出來,那你討厭我嗎? 她害怕聽到肯定的回答。 所以她總是刻意回避著這個問題。 但是喝醉酒的人是有特權(quán)的,她便將所有的顧忌拋開了。 她盯著季浮舟等著回答,緊張到手里捏著的杯子都在微微的顫抖。 但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好在季浮舟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不討厭。她答得毫不猶豫。 真的嗎?程觀月期期艾艾地看著她再度確認。 真的。季浮舟側(cè)過頭去看她,眼底毫無開玩笑或者敷衍的意味,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這是真心話。 相反,她一直都很感激程觀月。 不論出于什么樣的起因,最后又是怎樣尷尬的結(jié)局,她都無法否認事實,程觀月確實對她付出許多。 不僅僅只是物質(zhì)上的亦或是一時的精神愉悅,而是更加長遠的、綿延至今的影響。 是程觀月最先告訴季浮舟,這世上有人喜歡你。 是程觀月手把手教她,該怎么好好地獨自生活下去。 是程觀月一直陪伴著她,幫她熬過了人生中最迷茫的階段。 是程觀月教她溫柔,如何體諒他人。 也是程觀月督促著她好好學習,幫她補課,找來高年級的教材一同學習刷題,所以后來季浮舟專注于學習的時候,才沒有落下太多,最終考上了大學,順理成章地有了遠走他鄉(xiāng)的機會。 季浮舟在大學里說是再世為人也不為過,她的人生從這里就是一個新的起點。 往后的一切,都在漸漸地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程觀月帶給她的。 即便分手、遠行,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程觀月也依然是季浮舟人生之中濃墨重彩的一筆,無論如何也抹消不掉。 她也并不想刻意去抹消程觀月存在過的痕跡。 所以季浮舟當然不會討厭程觀月。 但那也確實僅僅只是存在過的東西了。 未等程觀月因為這個答案露出笑容,季浮舟又接著說道: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打擾到你的生活。 季浮舟定定地看了過來,神情有些無奈,卻也透著認真。 程觀月意識到她或許是誤會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