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夜里萬千星辰的注視下問給二人立碑的東野狩：“爹，你是想告訴我地鬼的事嗎？”

    東野狩問：“你認為地鬼是什么？”

    明栗答：“嗜殺、沒有感情、不死的怪物?！?/br>
    東野狩又道：“今日過后還這么認為嗎？”

    明栗盯著眼前的墳?zāi)?，她沒有回答，而是問：“那在爹你的眼中地鬼是什么？”

    東野狩笑著瞥了她一眼：“不死的怪物?！?/br>
    “朝圣者和地鬼本身都能殺地鬼，我以為這不能算不死。”小姑娘蹙眉道，“何況地鬼與人無異，除了不死，就只能等它自己暴露，根本分辨不出?！?/br>
    東野狩耐心道：“你有想過為什么要將人與地鬼區(qū)分嗎？”

    明栗眨巴著眼看他：“我沒想過?！?/br>
    東野狩被她的回答逗笑，明栗才又道：“因為地鬼是會殺人的怪物?！?/br>
    “怪物為什么長得與人無異？”

    明栗卻道：“就是因為長得與人無異，卻又殺人，才被叫做怪物吧?！?/br>
    “人也殺人?！睎|野狩望向墓碑說，“北方近百年來并非沒有地鬼，而是他們都藏起來，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沒有作惡，沒有殺人，沒有挑起爭端，也沒有暴露不死的能力?！?/br>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夫人是地鬼。”

    明栗問：“可惜不是所有地鬼都這樣?！?/br>
    東野狩說：“因為有的地鬼沒有選擇?！?/br>
    她揚首看父親：“你是要我同情地鬼嗎？”

    東野狩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你要學(xué)會看清世界的真相。”

    明栗又問：“那爹你不愿破境成為朝圣者，是不想殺地鬼嗎？”

    東野狩面不改色道：“我破境就死，你是看你爹不耐煩了？”

    “這倒沒有?！泵骼蹀D(zhuǎn)頭看回墓碑，“我只是想知道朝圣者是怎么殺死地鬼的?！?/br>
    東野狩說：“等你成為朝圣者那天就會知道了……也許到時候，你對這個世界的態(tài)度也會變得不一樣?！?/br>
    *

    婚宴場一下走了許多賓客，這讓那些倒在地上死去的人們變得明顯，空氣里飄蕩的血腥味還混雜著火焰的硝煙。

    唯一沒有追去邊界峰看戲的是常曦公主幾人。

    她站在高處看下方的方回，朝許久不見的人露出一個甜笑。

    常曦公主無視還在亂殺的地鬼們，提著裙擺朝方回走去，中途有旁人的靈技差點波及到她，方回看得眉頭一皺，但因為有呼碧邪護著，沒能傷到公主分毫。

    “終于找到你啦。”常曦公主來到婚宴場臺下，“你離開京都這些年，我都在想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人欺負，聽說你在南雀，所以才來參加這次婚禮，可算沒白來一趟。”

    方回聽了她的話心頭一冷，“……你知道我在南雀？”

    常曦公主傷心道：“你一去不回，半點消息都沒有，若不是我去問義父還不知道你在哪?！?/br>
    方回本就沒什么暖意的臉色越發(fā)冰冷。

    書圣很清楚他在哪，他在做什么。

    以為已經(jīng)避開遠離了京都不過是他自以為是。

    方回冷聲說：“你回去告訴他，我不需要他再盯著我，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br>
    “義父說你在外邊玩夠了總會回去的?！背ｊ毓鲉?，“那是什么時候？你不在京都我可無聊了，京都的貴女們都不跟我玩?！?/br>
    方回說：“我不會回去的。”

    他轉(zhuǎn)身離開，被常曦公主抓住手問：“為什么？難道你的朋友們在南雀你就不回京都？那可以叫他們一起去京都。”

    方回沒好氣道：“他們不去?！?/br>
    常曦公主抓著他的手不放，水潤的眼眸固執(zhí)地望著他：“可是……我不也是你的朋友嗎？”

    方回轉(zhuǎn)身背對著她，沒有回頭地說：“你是大乾的公主，不是我的朋友?！?/br>
    *

    千里只看了眼被常曦公主抓住的方回就收回視線，他的重點還是在前方的歲秋叁身上。

    因為地鬼們的搗亂，整個八離峰都燃燒起來，從藏秀閣燒起來的大火得不到制止，變得肆無忌憚，火光照亮黑夜，也照亮男人儒雅的面龐。

    邱鴻感到歲秋叁身旁，匯報了無間鏡的消息。

    歲秋叁輕聲嘆氣：“誰也沒想到她竟然沒死，還在這個節(jié)骨眼出現(xiàn)在南雀?！?/br>
    千里則看向邱鴻：“你竟然是他的走狗？”

    邱鴻撓著頭，有些委屈：“你對你爹的怒火就不用衍生到我吧？”

    “為什么不能衍生到你？你騙了我。”千里看起來很冷靜，但任誰看了他眼里的殺意都不會覺得他冷靜。

    邱鴻倒是態(tài)度很好：“好吧，這是我的錯，我不該騙你，對不起?！?/br>
    千里：“……”

    這丫真是地鬼？

    他問邱鴻：“你真是地鬼？”

    邱鴻點頭：“我是?！?/br>
    千里又看歲秋叁：“那你是個能修行的厲害地鬼，不像有些人，是個沒法修行的廢物地鬼?！?/br>
    歲秋叁一點都不介意千里對自己的謾罵，朝千里慈愛地笑著：“要讓你殺幾次解解氣嗎？”

    “早該如此?！鼻Ю镌捯魟偮渚蛣由硭灿皝淼綒q秋叁身前，他站在原地沒動，任由千里揮出帶有星之力的一拳砸在臉上，幾乎把半邊腦袋雜碎了倒在地上。

    歲秋叁還沒死，千里按倒他又是一拳砸下去，眼見這顆頭顱整個碎掉，他從喉嚨里發(fā)出低吼：“為什么！”

    對歲秋叁動手，殺了歲秋叁，這種事從前的千里想都不敢想。

    他是記憶里對自己包容溺愛的父親，所有殘酷只在那一瞬間，可美好的記憶卻數(shù)不勝數(shù)，一天一月一年，在他的腦海留下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兩個極端的對比。

    歲秋叁rou身恢復(fù)，又被千里重拳擊碎，如此反復(fù)幾次，旁邊的邱鴻沉默地看著沒有阻止。

    血濺了他滿手滿臉，眼眸中都有著紅色，少年怒聲質(zhì)問：“為什么這么對我們？！”

    他看著歲秋叁被自己揍得血rou模糊時，腦子里想起的都是母親臥病在床那幾年，她日漸消瘦的臉，灰蒙的眼，夜里痛哭大叫我有悔。

    明明從前她是那么溫婉明艷的一個人，卻在最后的人生中活得如此狼狽不堪。

    “你這種人……你這樣的存在……根本不配我娘當(dāng)初自廢星脈去救你！”

    歲秋叁剛復(fù)活就聽見少年的怒吼，他瞇了下眼，從少年憤怒的面容中隱約看出點趙婷依的模樣來。

    趙婷依不算笨。

    也不是會被甜言蜜語輕易打動的人。

    她喜歡上歲秋叁時，能真切感受到歲秋叁對她的喜歡，那些動人的細節(jié)，讓她淪陷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歲秋叁會藏好自己的身份，守護著妻兒，直到兒子能夠獨當(dāng)一面，趙婷依死去時，他也將追隨而去。

    直到某天，歲秋叁感知到了天地間流動的星之力。

    在他眼前浮動的光影粒子明明滅滅，他卻從中捕捉到了這個世界的秘密。

    于是一切都變了。

    “千里……”被千里掐著喉嚨的歲秋叁依舊微微笑著，啞聲說道，“你這樣……是殺不死地鬼的。”

    千里怒吼聲擰斷了他的脖子，再一圈打穿他的胸膛，從中抓出了那顆停止跳動的心臟。

    殺了他。

    此時的千里滿心只有這一個目標。

    不管是擰斷他的脖子，砍下他的腦袋，還是捏碎他的心臟，只要能殺了他！

    心臟在他手中化作血水散掉，歲秋叁完好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朝他張開手笑道：“這世上能殺死地鬼的，只有地鬼本身和朝圣者，可惜，你不是地鬼，也不是朝圣者。”

    千里紅著眼再次沖上前去，卻被邱鴻攔下：“夠了?！?/br>
    “滾開！”

    邱鴻說：“你殺不死他，只是白費力氣?！?/br>
    千里冷笑聲：“你剛不是跟我道歉？想要我原諒，那你先殺了他！”

    邱鴻無奈道：“這不行。”

    此時這邊已經(jīng)沒有南雀的弟子，其他地鬼們都停下來靜靜地看著他們。

    歲秋叁無奈地看著殺紅眼的千里：“殺了我這么多次，還不解氣嗎？”

    “你根本沒死！”千里恨聲道。

    歲秋叁放下張開的雙手問：“千里，你覺得地鬼是什么？”

    千里罵道：“像你一樣的畜生！”

    歲秋叁笑道：“畜生人人可殺，那為何地鬼只有朝圣者可以？世上所有有關(guān)地鬼的消息都是朝圣者定義再傳播，朝圣者說地鬼是畜生，地鬼就是畜生；朝圣者說地鬼只能他們殺死，普通人就認為自己殺不死地鬼?！?/br>
    “若是某天，朝圣者說地鬼其實是人……那地鬼是什么？”

    歲秋叁迎著千里仇恨的眼眸抬首，儒雅的姿態(tài)瞬間變得狂妄：“是人?！?/br>
    第53章

    歲秋叁的這番話引來不少人的矚目，他本人卻毫無所覺般，眼中只看著千里一個人。

    千里已經(jīng)殺紅眼，根本不管他話里的信息，此時此刻才覺得他記憶里的父親徹底死去，站在前方與父親長著同一張臉的男人是地鬼，是他的仇人。

    地鬼這種惡心的東西……就不該存在。

    他指尖滴落的粘稠血絲忽然拉長似鐮刀穿透攔住他的邱鴻，在邱鴻驚訝地眼神中千里揮開他，婚宴場地血流成河，這片血河動蕩，似乎受到某種召喚，不論是地鬼殘留的血還是普通人的血，都聽從召喚化形成血色鐮刀尖嘯著朝歲秋叁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