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南舟抓住試圖爬向果盤的南極星的小尾巴,把它徑直塞進了懷里:謝謝。 說罷,他步履匆匆,離開了甜品店。 就像急著去趕赴一場遲來的約會。 李銀航一時不解,轉(zhuǎn)頭去看江舫。 江舫怔愣之余,不禁抿唇,目光微閃。 他還記得蘋果樹的事情嗎? 江舫有了心事,沒有應答李銀航,只是跟隨南舟離去。 李銀航忙簡單收拾了東西,打算綴上去。 臨走前,她還不忘拍拍那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有些悵然若失的蘋果臉少女的肩膀,寬慰道: 不是你的錯啦。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直坐在南舟右旁兩桌開外的兩男一女。 見到三人一鼠離去,女孩一直緊繃著的后背終于松弛了下去。 她拍著胸口,小聲舒出一口氣:哇。嚇死我了。 和她同行的男人A這才敢放開聲音,問她:你確定你沒有認錯? 我不能確定啊。 女孩子皺著眉毛:那個小東西,那么小一只。我們坐得又不算很近,我怎么能認得清呢。 男人B試圖寬慰她:看錯了吧。說不定那就是一只小寵物呢。哪兒跟哪兒就怪物了? 不 女孩眉頭糾結(jié)得厲害:我玩過《萬有引力》,之前就一直在家園島種田。那只小動物,看起來特別像家園島里唯一一個田園風副本里的怪物。 她比劃了一下南極星的體型:要是它肚子的絨毛附近有沒有一個閃電型的標記,我就能確定了! 男人B還是有些懷疑她的眼力:就算是什么怪物,不過也就是一只小老鼠而已 女孩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老鼠?她嘀咕道,那可是家園島上戰(zhàn)斗力評級A ,近S級的怪物! 說到這里,女孩又懷疑自己的眼力了。 如果那只蜜袋鼯,真的是她所知的那種怪物的話,它怎么會和其他玩家走在一起? 又怎么會被飼養(yǎng)成這么一只 一只 小可愛? 利用世界頻道向其他隊伍發(fā)出集合訊號后,賀銀川暫時關閉了后臺頁面,對陸比方說:小陸,說說你那邊的發(fā)現(xiàn)。你說江舫,國際友人先生,曾經(jīng)是《萬有引力》的玩家? 陸比方乖乖點頭:嗯。 和林之淞不同,陸比方看不懂專業(yè)情報,所以就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相關失蹤人員的資料上。 陸比方又補充道:準確說,他不是這個游戲的正式玩家。 《萬有引力》這款游戲的價格還是很高昂的,而且每臺機子出售時,都會記下購買者的真實身份ID。 出事后,有關部門調(diào)查了每一個昏迷者的相關情況。 只有洛多卡江舫先生,他的游戲艙,不是用他自己的ID信息注冊的。 不怎么玩游戲的周澳蹙起眉頭:這是什么意思? 陸比方抓抓腦袋。 怎么說呢 他應該算是,代練? 第83章 永晝(五) 仲老板是個六十出頭的銀發(fā)老先生,一身樸實的灰藍色長袍,腰身胖墩墩的,氣質(zhì)慈和得很。 脫下這身衣服,就是個提著鳥籠子遛街、指點人下棋的鄰家大爺。 他正歪在屋后一方小水塘,呼嚕嚕抽著煙草、蜂蜜和柳橙混合制成的水煙,就聽到了前面厚布門簾被掀起的聲音。 緊接著就是三名客人先后而入的腳步聲。 仲老板忙抱著水煙筒,快步迎出,笑臉燦爛:來且(客)啦。隨便看看吧。 江舫走上前,彬彬有禮道:勞駕 隨著他的話音,南舟把一只蘋果穩(wěn)穩(wěn)擺上了柜臺,接上了他的話:請您看看這個蘋果。 李銀航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一直錯算了南舟手上的東西數(shù)量。 南舟的儲物槽里,始終有一只蘋果。 那蘋果從他們在大巴上相遇時,就被南舟穩(wěn)穩(wěn)拿在手里。 即使被南極星啃得亂七八糟,被咬過的地方都有些萎縮泛黃了,南舟還是把那只蘋果放在了自己的儲物槽里,試圖保鮮。 仲老板拿起飽受南極星蹂躪的蘋果,端詳一番成色后,cao著一口盡可能標準的普通話,笑瞇瞇說:這是本店出售的種子種出的蘋果。但偷吃的小老鼠,本店就概不出售嘍。 南舟問:有多少人買過呢? 仲老板笑微微地瞇著眼睛:本店雖然有記賬,但是蘋果種子出售得實在太多了??腿四苡浀檬鞘裁磿r候買的嗎? 南舟張口說:大約一年半年前。 李銀航一怔,轉(zhuǎn)頭去看江舫。 她用口型提問:一年半前? 那不應該是《萬有引力》剛開服的時候嗎? 仲老板叼著水煙嘴,斜著眼睛回憶往昔的神情和小動作,一應像極了現(xiàn)實里的老板。 他說:那就更不清楚了。那個時候我店里的種子做活動呢。能到誰的手里,就看各自的造化嘍。 李銀航消化了一下他的措辭,大概明白了。 哦,新手禮包。 《萬有引力》免費贈送的新手禮包,在大類上相差不多,且?guī)в幸欢S機性。 還曾有#曬一曬《萬有引力》新手禮包#的詞條上了熱搜。 她同事買了一臺游戲艙,抽到了500點銹都購物券,3000點紙金消費券、5張松鼠小鎮(zhèn)的免費觀影券、10個可適用于家園島特定土地的珍稀款雪蓮種子、10袋高級化肥、一件可適用于古城邦的弓箭藍武,以及一套質(zhì)量不錯的皮膚。 李銀航被她叫去給她的朋友圈點贊的時候,大致掃過一眼。 如果蘋果種子當初也作為新手禮包的組成部分之一,大批量對外發(fā)放,那究竟會發(fā)到哪個玩家手里,就是一樁未可知的事了。 抱著那只蘋果走出種子店,南舟神情難得有些悵然。 李銀航跟著走出一段路后,突然站住了腳步。 她伸了個懶腰:啊,我有點累了。 她往身后石階上一坐,說:我們就在這休息一會兒吧。 南舟環(huán)顧一圈周遭環(huán)境:嗯。 四周都是濕漉漉的植物香氣。 清新自然的木質(zhì)味道下,人的心情也自然放松了不少。 南極星趴在南舟肩膀上,小屁股興奮地扭動著,蠢蠢欲動地覬覦一只過路的紅蜻蜓。 三人在石階上橫向坐成一排。 李銀航坐在中間,江舫和南舟分坐兩邊。 她覺得這樣的排位和氣氛不大對。 她試圖打破僵局,問南舟道:你是不是在找人啊。 南舟:嗯。 李銀航想到,初遇他們時,南舟和江舫一樣,都是從其他地方被拽來強行空降的。 這樣一想,心里的困惑越發(fā)難解。 為什么偏偏他們兩個是特殊的呢? 他們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不過,困惑歸困惑,李銀航心里始終有數(shù)。 她不再深問,拍拍南舟肩膀,寬慰道:總會找到的。 南舟眨眨眼,看著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掌心很暖和,指尖也很柔軟,像是輕輕搭放在了他的心上,溫柔安撫。 他說:謝謝。 江舫在旁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一聲。 南舟看向他。 江舫:過去的朋友,送了你這個蘋果? 南舟點點頭。 江舫再度確認:朋友? 南舟:唔 其實在南舟的概念里,蘋果樹女士算是在某種意義上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并沒有到朋友的程度。 但南舟再次回憶起了。江舫說他有很多朋友的事情。 他記憶力很好的。 于是,南舟點了點頭:嗯。 江舫好氣又好笑,身體往后一仰,雙肘靠在了石階上,自嘲地一笑:哈。 南舟:? 南舟:你怎么了? 江舫把臉轉(zhuǎn)到一邊去,強忍著心里翻涌的醋意,澀得他得咬著牙,才能緩過心里不適的酸脹。 這算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以把過去的自己當成朋友? 明明只見過一面,為什么就可以是朋友? 大約一年半前。 江舫游覽了母親所在的城市的角角落落。 直到要在落腳的五星級酒店續(xù)房費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刷不出信用卡來了。 兩個月前,被他存入中國信用卡的、在拉斯維加斯得來的十三萬美金,已經(jīng)被揮霍一空。 江舫聳一聳肩,付之一笑。 他從身上五十二張撲克牌似的信用卡中抽出一張花色特殊的,對前臺小姐展露出他溫和又疏離的標準微笑:支持其他國家的銀聯(lián)支付嗎? 江舫的神情自帶一種矜持自重的貴氣,再糅合上一點恰到好處的傲氣,實在很給他本就出色的面容加分。 在他這樣含笑的注視下,能維持住流水線的招牌微笑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前臺小姐有心控制著,才沒讓自己的笑容過分燦爛:當然。匯率按今日走,并需要支付一部分手續(xù)費。您可以接受嗎? 江舫柔和地頷首認可:嗯哼。 她打開抽屜,準備拿出卡機:請問是什么幣種,哪家銀行?支持VISA嗎? 江舫把那張銀行卡撲克牌一樣夾在指尖,端詳一陣,才篤定道:巴哈馬幣。 前臺小姐: 江舫把卡面上亮給她,指尖在VISA標記上敲打兩下。 這是他從巴哈馬群島上的亞特蘭蒂斯賭場里贏來的,他沒來得及換成美金,所以兌換起來稍微有些麻煩。 江舫溫和提醒:是一種可以和美金一比一兌換的幣種。不著急,慢慢找。 忙著尋找兌換幣種的前臺小姐:謝謝。 花了一部分手續(xù)費后,江舫總算付清了房費。 接下來的半天時間,他清點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資產(chǎn)。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現(xiàn)有資產(chǎn),和他在C城買房的計劃有些沖突。 賭場生涯,終究還是影響了江舫的金錢觀。 即使他的技術能支撐他略顯扭曲的金錢觀,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他還是開發(fā)出了奇怪的愛好。 他喜歡在全世界各地他喜歡的地方購買房產(chǎn)。 且是一筆付訖,概不貸款的那種。 C城是母親以前生活過的地方。 他理應在這里擁有一套房子。 能方便他隨時跑路,也能隨時回來。 可他現(xiàn)在手頭上的錢,零零總總,各類幣種,加起來也不過260萬左右。 距離他看中的那幢150平的花園式公寓還差40萬。 距離他喜歡的那間獨棟二手小別墅還差240萬。 內(nèi)地是不允許賭博的。 到什么地方就做什么地方的事情,江舫很懂得這種道理。 所以,江舫需要一筆來路正當、但來得又足夠迅速的錢。 當時,《萬有引力》的宣傳造勢已然是如火如荼。 江舫在中心廣場的咖啡里放下顯示著住房信息的iPad,偶一抬眼,就在對面的LED巨幕屏上,看到了南舟。 一分二十秒的宣傳PV里,南舟只占據(jù)了一秒鐘。 但江舫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那是《永晝》最后一部單行本漫畫的封面。 南舟獨身坐在屋頂上,背后就是巨大的太陽。 他整個人的虛影,像是一塊融化的奶酪,在日光里微微變形、扭曲。 南舟在看太陽,看他永遠無法企及的自由。 而江舫站在街道上,仰頭專心凝望著巨幕中的南舟。 江舫父親的藏書很多,涉獵極廣。 有天文,有昆蟲,有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也有通俗小說、報刊雜志、情色畫冊。 父親的閱讀從來不拘著什么,抓來就讀。 他喜歡俗氣rou麻的文字圖片,也摯愛著一生未及的星辰大海。 大部頭、小書冊、連環(huán)畫,琳瑯滿目地占據(jù)了家中整面墻壁。 江舫剛具備閱讀能力時,就和父親共享了書架。 父親問過他:你最喜歡爸爸的哪一本書呢? 只有八歲的江舫踮著腳,取出《永晝》,用雙手高高舉了起來,又捧花似的捧回了胸前。 父親問他:為什么呢? 江舫認真道:因為他很孤獨啊。他需要我。總有一天,我會把他救出來的。 父親開懷大笑著,親吻了他的額頭。 這是獎勵給我們優(yōu)秀的洛多卡騎士的一枚勛章。 江舫有樣學樣,把唇畔輕輕貼上了書的封面,對書封上的少年南舟煞有介事道:這是一個吻。 你等一等我。等找到門,我就會去陪你的。 后來,就發(fā)生了誰都不會希望發(fā)生、但誰也無法阻止的事情。 在江舫生命里最孤獨的時候,在母親抓狂的飲泣聲中,在送母親前往戒酒中心后 他的手邊,始終放著一個南舟。 南舟在他的被子里、枕頭下,在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江舫已經(jīng)長大了。 他早已沒有力氣再去相信童話。 但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喜歡這本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