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3)
南舟和江舫同時對她比出了一個噓的手勢。 李銀航這才意識到他們還處在不遠不近的尾行當中,猛地捂嘴。 前方的樵夫也聽到了什么,緊張地回過頭來,流汗的臉膛漲紅得像是一只紅皮雞蛋。 三人壓低身子,并排蹲在灌木中。 南舟按著李銀航的腦袋,江舫把南舟的腦袋按在自己肩上。 東張西望的樵夫感覺自己確實聽到了一個女聲。 但擔心是新妻子跟來了、怕她辱罵自己不利索地把前妻生的兩只拖油瓶扔掉,他抱著兩個孩子,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投入了密林深處。 躲在灌木叢后的李銀航,緊張兼著興奮,一顆心抵著她的腔子撲撲亂跳。 這種感覺,就像是她在高考時意外發(fā)現,自己對那道向來會采取戰(zhàn)術性放棄的倒數第一道大題有解題思路一樣。 她望向南老師,想求證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確。 南舟不著痕跡地一點頭。 李銀航的話,的確觸及到了一個核心的問題。 他們看似玩的是五個分散的游戲。 但實際上,副本總體的名字,叫做【腦侵】。 理論上,他們侵入的是一個人的大腦。 大腦的各個分區(qū),互相聯動,互相作用,無聲地反映著這個人的喜好。 大腦里有什么,往往就代表這個人有什么。 【腦侵】副本的游戲性質,標注的是看似人畜無害的探索。 他們的漫游旅程,也就是探索這個人的過程。 進入副本后,最讓南舟印象深刻的,就是走廊里時時回蕩著的、規(guī)律的牙齒咀嚼食物聲。 這聲音的存在感極強,持續(xù)時間極長,只在他們走出第三扇門時停頓了一段時間。 這恰好和眼前的故事性質有所重疊。 正因為這大腦主人的食欲格外強烈,所以才在這一關內出現了穿插著《糖果屋》和《英格爾》兩個帶有饑餓主題的故事。 這樣看來,他們之前經歷的三重關卡,都在有形無形地彰顯著他們在探索著的、大腦的特性。 其實,李銀航在副本的一開始,就表現得很不錯了。 早在進入圖書館、南舟和李銀航在書架里時,她就對南舟提出了一個發(fā)現。 那時,李銀航謹慎道:南老師,你不覺得這里的書有點兒多嗎。 什么樣的人,能讀下這么多的書? 高達幾百個書架,足可以構成一個迷宮的書? 只是,玩著玩著,李銀航就忘記了這個本來由她提出的問題。 因為每一關都有不同的童話分散精力,她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游戲都當成了獨立的小游戲。 而南舟從來沒有忘掉。 他走過的每一個關卡,都在不斷輸送信息,幫助他勾勒這個大腦主人的畫像。 一筆筆的畫像畫下來,卻逐步形成了一個詭譎的怪胎。 粗劣的線條,太多的矛盾,讓這個人的形象,在南舟心目里越發(fā)難以捉摸。 當然,在這個時限性極強的副本里,只適合啟發(fā)思維,不適合繼續(xù)靜心分析下去。 點到即止就是了。 而南舟也需要盡快換個環(huán)境,幫助他思考。 適當的饑餓還能讓人思維運轉速度加快。 過度的饑餓只會讓人發(fā)瘋。 李銀航:那我們就跟著他們走嗎? 她還有些忐忑。 如果遇到女巫,怎么辦? 難道兄妹兩人的愿望,是要殺掉女巫? 倘若女巫也是被糖果屋控制、不得不靠食人填飽肚子的普通人,他們或許還有一戰(zhàn)之力。 那么,他們是要抓緊時間,趕到樵夫前面去嗎? 這種決策,就不是李銀航能力范圍之內的事情了。 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南舟。 南舟思忖半晌,說:我也認為和女巫有關。 說著,他看向了江舫。 但江舫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表示贊同。 在樵夫和兄妹走遠后不久,漸漸有鳥鳴聲向這邊匯聚而來。 四五只小鳥圍了過來,埋頭啄食著哥哥灑在地上、用來作為回家路引的面包屑。 江舫提出了一個問題:為什么要有英格爾的故事呢。 李銀航:? 她一頭霧水。 不是因為這個大腦的主人食欲過于旺盛,所以分管饑餓信號傳遞的腦區(qū)功能格外活躍嗎? 他們剛才不就在討論這個問題嗎? 然而,南舟只在短暫思考后,就果斷放棄了自己的推論,轉而贊成了江舫的提議:你說得對。 李銀航:哈? 每當這個時候,李銀航都會覺得自己才是三個人當中的那個外籍人士。 我們走過了三條時間線?,F在是第四條。江舫說,四條時間線,是有共性的。 李銀航小心翼翼地猜測:他們都很餓? 江舫:嗯。這是其中之一。 從女巫家中逃出時,故事情節(jié)中,哥哥怕吃胖了,被女巫吃掉,已經連續(xù)幾天沒有進食,而meimei生活在恐懼中,恐怕也沒有什么吃東西的欲望。 李銀航繼續(xù)猜測:還有的話每條時間線里,難道都是他們陷入危機的時候? 話一出口,她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的推論。 最初的時間線里,兄妹兩個挖坑搓手手等吃人的時候,明明是他們這三個客人的危機更大。 所以,另外的共性是什么? 江舫提出了他的猜想:如果,四條時間線,都代表著和家的背離呢。 第一條時間線的兄妹,他們無法戰(zhàn)勝自己的食欲,所以他們接管了糖果屋,成了糖果屋的主人。他們是看似自由的,但永遠被食欲和活命的渴望綁在了糖果屋里。 第二條時間線,他們同樣無法戰(zhàn)勝自己的食欲,吃了自己的父親。 第三條時間線,他們被大澤封住了回家的路。 按理說,假如他們遭逢的是生命里最害怕的時刻,我認為,第四條時間線里,兄妹倆應該是被女巫囚禁起來,我們應該見證他們如何殺掉女巫。 但是并沒有。 李銀航恍然大悟:我們到的是他們兩個被父親拋棄的時間線 這些時間點,對兩個孩子來說,象征著都是生命里和家背離的時刻。 被饑餓裹挾,不得不住在不能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被饑餓主宰,親手毀掉了家。 被大澤阻攔,一度無法回家。 被父親拋棄,并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情況下,仍然趴在父親的背上,和家漸行漸遠。 在以兄妹二人為主角的時間線中,女巫的存在威脅到了他們的生命。 這或許讓他們感到恐懼,卻不會讓他們感到格外的痛苦。 他們跌跌撞撞地彼此扶持,一路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過錯。 玩家和他們一樣,體驗著噬人的饑餓和不安,一路逆向奔赴,走過了他們曾走過的路。 然而,兄妹倆暗含在諸多愿望表象之下的祈求,只是想要回到家而已。 雖然不算溫暖、但是對兩個孩子來說意味著天的,有父親的家。 首條世界線的兄妹,的確無法道出他們的愿望。 那個時候的兄妹兩人,除了吃人,并沒有其他的愿望。 因為他們真正想要的,早就已經沒有了。 江舫說:所以,我認為英格爾的存在和插入,是一條暗線。 李銀航終于明白了:小鳥,是一個拯救者的角色? 她再次激動起來:那,是不是意味著,它也可以救我們,只要我們找到半塊面包 可食用的面包。南舟補充道,它說過,它不要糖果屋里的面包。 李銀航積極起來,連腹中尖銳的饑餓感也不明顯了:那我們先去大澤邊找小鳥,問一問它 南舟沒有說話,抬手向不遠處一指。 來啄食面包屑的鳥中,不知何時混跡了一只熟悉的雜毛小鳥。 但它只是探著脖子,啄著些邊角草縫中的面包屑,儀態(tài)中很有著些少女的矜持。 樵夫及兄妹二人已經走遠。 所以南舟坦坦蕩蕩走出了藏身處,在它面前站定停下。 他開門見山:如果給你半塊面包的酬勞,你可以帶我們找到離開的門嗎。 李銀航:可以這么直接的嗎。 小鳥停下了動作,靜靜看向三人。 它發(fā)出少女悅耳的聲音:可以。 南舟:你會一直在這里嗎。 它說:你可以去沼澤邊找我。 說完,它便撲打著短短的翅膀,向遠方飛去。 眼見有了目標,有了從這無間的饑餓地獄中走出的可能,李銀航忙說:那我們走吧! 眼見李銀航向小木屋的方向走去,南舟他們并沒有立即跟上。 要告訴她嗎。南舟問江舫,我的事情。 江舫反問:現在?在這里? 南舟想了一想:嗯。帶她出去再說。 距離副本結束,還有十來個小時的流程。 至少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他們需要信任,也需要相對穩(wěn)定的情緒。 等到他們出了【腦侵】副本,再跟李銀航說明吧。 第112章 腦侵(二十五) 副本推進到現在,南舟對四場游戲的性質有了一個簡單的總結。 錫兵關卡,是益智棋牌類游戲。 野天鵝關卡,是密室逃脫類游戲。 大灰狼關卡,是真人角色扮演類游戲。 眼下,他們正在進行的游戲,更像是一個高互動性的冒險RPG游戲。 如果配上文字選項,特征就更加鮮明了。 點擊選項,是否要吃下兄妹兩人的糖果。是?否? 點擊選項,是否要救下即將被吃掉的父親?是?否? 點擊選項,是否要查看小鳥掉下的羽毛?是?否? 點擊選項,是要跟隨即將被父親遺棄的兄妹倆,還是去尋求小鳥的幫助? 這一關內,他們面臨著許多選擇。 每一步的選擇,都關乎他們在每一扇門里耗費的時間。 一旦走了岔路,過關的時間只會越拖越長。 到時候,到底是被活活餓死更可怕,還是陷入暴食的瘋癲后、隊友之間彼此攻擊吞食、徹底淪為糖果屋的奴隸更可怕,就很難說了。 就像他們現在,和核心NPC背道而行、轉而尋找新的過關思路,就算得上是一樁冒險行為了。 但他們最終還是選擇回到那間小木屋。 那是在三個游戲規(guī)定的地點中,唯一可以獲取正常食物的地方。 也是兄妹兩個一心想要回去的家園。 小木屋比他們上次來時的破敗感更重。 門前的落葉久久不掃,滿地焦脆的枯黃,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只要走近,就必然會踩碎落葉,發(fā)出響動。 外面的雞籠里滿布雞糞的斑點。 籠子已經空了,不見一點活物。 外面有一只狗食碗,邊緣已經浮滿了塵垢。 塵垢里結著幾綹暗黃色的狗毛。 這里曾是兄妹兩人夢中的伊甸。 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一個干瘦的女人正在客廳里咯吱咯吱踩著紡車,滿面不耐。 即便在放松狀態(tài)下,她的柳葉眉也是吊著的,牽扯著她的眼睛也刁鉆地向兩側飛起。 因為饑餓,她的皮膚枯瘦蠟黃,貼著尖尖的顱頂、銳角的下巴和高聳的顴骨,看上去是一臉刻薄的病容。 她不大像個有真實感的人,只像一張貼著惡人猙獰臉譜的木偶。 南舟他們先前探索過木屋及其周邊的情況。 小木屋的面積不大,沒有可供他們輕易潛入的門戶。 無論如何,想要進去,他們都要經過客廳。 李銀航犯了難:這要怎么辦? 江舫輕松地聳聳肩:走不了旁門左道,就大大方方進去好了。 說著,他整一整衣襟,踩著滿地落葉,走向了織績聲聲的小木屋,禮貌叩響了破舊的木屋門。 您好。江舫態(tài)度斯文,我們是過路的客人,餓極了,想要一點食物,可以嗎? 江舫的長相是相當氣派貴重的。 如果用中世紀的貴族服飾加以簡單修飾,他完全可以扮演王子一類的角色。 結合野天鵝關卡,南舟又默默修正了自己的評估。 公主其實也沒問題。 但作為一個教科書式的低級反派,繼母擁有這類角色一向優(yōu)良的低素質傳統(tǒng)。 她跳起身來,趕雞似的揮動著手里的紡錘:滾滾滾!要飯去別的地方!喂豬的糠都不會給你們一口的! 江舫沉靜地補充上了下一句話:我們會給報酬的。 聽到這句話,繼母那張吊得老長的晚娘臉一凝,隨即無縫切換成了熱情的笑顏。 她尖著嗓子道:哎喲,那倒是可以,不過啊,我們也沒什么可吃的了,最多只剩下半塊黑面包,還是我跟我丈夫從牙縫里省下來的,是我們保命的糧食,你們能出多少錢呀。 江舫優(yōu)雅地抬起右手:這個。 繼母眼里閃出貪婪的光芒:五根 話音未落,江舫當著她的面,一記手刀,堂而皇之地把她劈昏在地。 用紳士手接住軟倒的繼母,江舫將她放倒在了一側缺了小半條腿的凳子上,還不忘致歉:女士,很抱歉, 這行云流水的cao作看得李銀航嘴巴鼻孔一起放大。 的確是非常大大方方地進去了。 然而在小木屋的一番搜索下來,他們什么食物都沒有發(fā)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