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爵握著他的手，輕聲說：藍(lán)眼睛有很多。以后，你的生命里，會有很多很多的藍(lán)眼睛。

    現(xiàn)在，他終于完全懂得了雪萊的意思。

    時間已經(jīng)告訴了他最優(yōu)解。

    他也知道，自己不需要再交換什么身體了。

    因?yàn)樗膼廴?，正存于永恒的時間之中。

    沒有比這更完美的身體了。

    而當(dāng)初的雪萊，給出他的辦法，的確是最有效的。

    在打暈宋海凝，并奪取了她的身體后，基思就用宋海凝的身體靠近了班杭，在暗中分給了他三分之一的生命力。

    然后，在班杭有所覺察前，他主動攻擊了班杭，用刀刃劃爛了他的下巴。

    班杭驚懼之下，逃出了教堂，又不敢妄動，就在教堂外等著南舟一起行動。

    隨即，他用宋海凝的身體，來到被班杭囚禁的哈里斯執(zhí)事面前，把昏迷的他拖到了已經(jīng)成為空殼的關(guān)俊良的面前。

    他和昏迷的、關(guān)俊良體內(nèi)的宋海凝再度交換了身體。

    重新進(jìn)入關(guān)俊良體內(nèi)后，他窮盡力氣，抓住了一旁哈里斯的手。

    哈里斯進(jìn)入了關(guān)俊良，他進(jìn)入了哈里斯。

    他無聲無息地割斷了關(guān)俊良的喉嚨，讓哈里斯的生命葬送在了一個陌生人的體內(nèi)。

    他又將自己三分之一的生命分給了宋海凝，然后，在極端的虛弱中，拖著南舟從對岸騙來的槍，利用自己對教堂的熟悉，一步一步，慢慢繞出了后門。

    他獨(dú)自完成了這一場沉默的生命接力，把自己的生命均攤給了三個人。

    他接下來，只有一件事情要做。

    雪萊告訴他，要?dú)⑺滥莻€難以應(yīng)付的人。

    他們兩個人從小一起狩獵，基思被雪萊訓(xùn)練出了出色的用槍能力。

    而在傷到南舟后，他沒有補(bǔ)槍，而是按照雪萊留給他的指示，用槍支撐著身體，一步一步，轉(zhuǎn)身投入樹林之中。

    他沒有必要去查看南舟是否還活著。

    因?yàn)闀r間告訴他，他是必勝的。

    被樓下撞碎玻璃的巨大響動驚動，南極星乍然蘇醒，猛地一抖毛，清醒了過來。

    出了什么事了？

    第271章 驚變（二十一）

    南極星只認(rèn)為，南舟讓他跑，那就是他能應(yīng)付得了。

    但南極星從沒有想過，其實(shí)，他是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久了。

    他見過南舟在無數(shù)次本該致命的襲擊中活過來。

    每當(dāng)南極星找到他的時候，南舟都會躲在角落里默默舔舐傷口。

    但南極星忘了，他們早已經(jīng)離開了《永晝》。

    自由的代價，便是遠(yuǎn)離了能夠讓他死里逃生的力量。

    江舫站在被火焰吞噬的吊橋西岸，目視教堂，等待許久。

    他也清晰地聽到了神圣之地間傳來的一聲槍響，在山谷和他的心間震蕩出了圈圈回音。

    但也只讓他的嘴角輕輕牽動了一下。

    他不去花心思妄斷那里發(fā)生的一切，他絕不自尋煩惱。

    在這等待的時間里，足以江舫把這場副本的陰謀剖析個遍。

    沒錯，江舫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一個公平的副本。

    正常的副本，不會刻意隱瞞重要信息，不會有這樣巧合的人員分割，NPC不會擁有這樣的自由度，更不該出現(xiàn)百分之九十九踩上死局的情況。

    這更類似一個清除計劃。

    將他們12個人有區(qū)別地拆分開來，就是清除計劃的第一步。

    江舫無藥可治的恐高癥。

    南舟雖然愿意冒險、但不會拿所有人的安全去賭的行事原則。

    隊員們在無數(shù)生死考驗(yàn)中養(yǎng)成的不同處事風(fēng)格。

    背后的力量依照他們的性格，把他們精準(zhǔn)地切割了開來，把愿意冒險的人放在線索匱乏的東岸，把謹(jǐn)慎小心的人放在忙碌而不得閑的西岸。

    而這個副本的性質(zhì)是冒險解謎。

    最初呈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只是一個看似普通的愛情故事。

    從一開始，副本就在鼓勵他們進(jìn)行探索。

    他們手中的線索也實(shí)在稀缺，只能通過不斷的探索，總結(jié)出相應(yīng)的規(guī)律，發(fā)現(xiàn)在這個世界觀中確實(shí)存在神魔體系，進(jìn)而才能得出結(jié)論：

    副本之所以不允許他們過橋，是因?yàn)檫@兩岸分別做出了冒犯時間、空間規(guī)則的行為。

    過橋的行為，會打破壁壘，讓兩岸形成時空失控的亂流。

    兩岸的時間徹底停擺，不再前進(jìn)。

    任何人的接觸，都會導(dǎo)致靈魂不定向、不定量的流竄。

    如果信息對等，線索可查，這也不失為一個有趣的副本。

    可令人作嘔的是，這副本中的劇情走向、人物設(shè)定，可以說，一切的一切，都在誘導(dǎo)他們走向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

    身處東岸的南舟他們一旦開始選擇冒險，打開那間封鎖起來的黑暗閣樓，必然會點(diǎn)燈。

    那么，他們就會因?yàn)楣艉湍翈熌莻€不為人知的約定，達(dá)成公爵做手術(shù)這一詛咒形成的必要條件。

    當(dāng)然，他們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拒絕探索，專心做他們的神職人員。

    但那樣的話，充滿野心的基思仍然會嘗試奪取他們的身體。

    當(dāng)他們中開始有人犧牲后，他們也還是會對教堂進(jìn)行探索。

    死循環(huán)。

    至于那些身處西岸公爵城堡的隊員們，如果還是像這回一樣，放棄一切探索和野心，專心做職責(zé)范圍之內(nèi)的事情的話，當(dāng)公爵接收到對岸閣樓亮燈的訊號，準(zhǔn)備執(zhí)行自己的手術(shù)計劃后，他們必然會淪為彀中之物。

    而如果他們一開始把戒心拉滿，在城堡中暗地開展調(diào)查，公爵同樣會第一時間察覺。

    畢竟公爵雇傭他們，就是讓他們來做小白鼠的。

    之所以給他們安排繁重的勞動，就是在刻意壓榨他們的活動時間。

    如果小白鼠心思不定，蠢蠢欲動，做出什么影響公爵計劃的行為，他們必然遭囚。

    別的不說，他們一旦被控制，每日的送信工作是肯定要換人做的。

    那么，不管身在東岸教堂的他們原先是打算按兵不動，還是和基思周旋，在發(fā)現(xiàn)隊友有危險后，也還是會采取行動。

    結(jié)果還是要點(diǎn)燈，還是要一往無前地走向那個死局。

    東岸與西岸，互相影響，互相策應(yīng)，最終殊途同歸。

    從頭到尾梳理下來，江舫可以確信，他們落入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陷阱之中。

    背后的力量，把他們這些玩家強(qiáng)行拉入了各種各樣的副本。

    江舫親眼見證著他們身上的系統(tǒng)越來越完備，規(guī)則也越來越完善。

    注意到這一點(diǎn)后，江舫猜想，他們這些被迫招募來的測試員，總會有結(jié)束工作的一天。

    到那時，他們有可能得歸自由，也可能被隨手銷毀。

    看來，那背后之人為他們安排的結(jié)果是后者。

    他們這些兢兢業(yè)業(yè)的測試人員，不論死活，將被永遠(yuǎn)困在一個副本的第六日。

    至于副本結(jié)束的第七天，永遠(yuǎn)不會到。

    多么殘酷的結(jié)局。

    火焰愈熾，挾裹著一波波的熱浪，讓江舫仿佛置身于一輪明亮的太陽中。

    他一身神職人員的黑衣，像極了太陽黑子。

    他冷靜地等待著南舟的到來。

    但他等來的只是那名去而復(fù)返的隊友。

    他的話音急切，絕口不提他先前要去尋找的其他人：要等到什么時候？

    江舫說：等到他回來。

    隊友的話音中帶著異常的緊繃感：江哥，可回來的是誰，你知道嗎？！

    即使是背對著他，江舫也聽得出來他話音中那股怪異的神經(jīng)質(zhì)。

    他平淡地回應(yīng)：我看得出來。

    這話不是說謊。

    他感覺得到，回來的人，已經(jīng)不是他的隊友了。

    或者說，不完全是。

    他仍保有自己的神智和記憶，但有些不純凈的東西融入了他的體內(nèi)，和他共同擠在這一具狹小的rou軀內(nèi)。

    因?yàn)橐庾R到了這一點(diǎn)，所以他才陷入了絕頂?shù)目只拧O力想要逃離這個被詛咒的地方。

    但他又不敢一個人逃離，只好回來找人作陪。

    江舫背對著他，攥緊了斧把。

    他已經(jīng)不是他了。

    果然，在無論如何都無法勸江舫和他一起走后，隊友抓狂了起來。

    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們回家嗎？不是說能讓我們活下來嗎？你

    他不得不抓狂。

    那個在森林里蟄伏的瘋子，體內(nèi)融合了七八個人的意識。

    通過皮膚接觸，他腦中被導(dǎo)入了三四個不同的聲音。

    那些人一齊嘶啞地慘叫起來，像是一群失窩的老鴰，在這嶄新的身體里絕望地哀鳴。

    吵著要回家的，問他是怎么回事的，哭泣著向神明祈禱的

    眾聲鼎沸，逼人發(fā)瘋。

    他頭疼欲裂，掙著一條命，奔回江舫身旁，尖銳地抱怨、懇求，想要讓江舫和他一起離開。

    他距離徹底崩潰，只有一線之隔。

    最終，止絕了他腦中沸騰諸多念頭的，是江舫精準(zhǔn)無比地?fù)]來的一斧。

    喉管被齊齊斬斷，可見他下手有多么狠辣直接。

    江舫扶著他將掉未掉的腦袋，帶著滿面的血跡，將他的隊友妥善放平到了地上。

    隊友最恐懼的死亡到來了，可他心中是一片寧和的澄明。

    因?yàn)樗X中的吵嚷聲全部止息了。

    他想要對江舫道一聲謝。

    可即使是一個最簡單的音節(jié)，他也發(fā)不出來了。

    殺死自己的隊友，無論如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遺言，也啟發(fā)了江舫的思路。

    回家。

    江舫輕聲同空氣說話。

    對那或許再也聽不到的人說話。

    的確，他還有回家的機(jī)會。

    下山的通路就在西岸。

    他可以選擇逃離這里，去往山下的小鎮(zhèn)。

    詛咒或許只會停留在這高山之巔的東西兩岸。

    神不會因?yàn)閮蓚€子民的悖逆，就選擇放棄整個世界。

    大概吧。

    至少，不能算是毫無希望。

    吊橋被燒出了細(xì)微的斷裂聲，帶著火焰的橋板化作流星，不斷向大海一樣的深谷中傾瀉而去。

    這一場盛大的火災(zāi)已經(jīng)接近了尾聲。

    繩子燒得將斷了，南舟還沒有來。

    是什么耽擱了他？

    剛才的那一聲槍聲嗎？

    江舫垂下眼睛，心平氣和地思考著自己的退路。

    如果南舟不在了，離開詛咒的范圍，或許停滯的時間就會開始轉(zhuǎn)動，第七日就會來臨。

    他還是能活的。

    他還是能回家的。

    江舫太知道一個人該怎么活下去。

    想到這里，江舫望向掌心上跳動的火光。

    火映亮他的指背，射穿他的骨rou，薄薄地暈透了一層。

    我的意思是，頭腦要清醒，不要談一開始就不會存在結(jié)果的戀愛。

    我不是亞當(dāng)，我這種人，是不會把自己的肋骨給別人的。

    所以我們兩個，只做朋友，好嗎？

    動心不是可以在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事情。

    是啊，如果你是人

    看，江舫什么都懂得。

    和虛擬人物發(fā)生感情，是一件再愚蠢不過的事情。

    轉(zhuǎn)身離開，他又可以回到那荒唐、自由又漫長的歲月中，一擲千金，隨性而為。

    可是，那一切的故步自封，都抵不過心尖一動。

    江舫放開了掌心沾血的斧頭，對自己說：不回家了。

    在他踏上吊橋的一瞬，吊橋發(fā)出了不堪重負(fù)的吱嘎聲。

    它經(jīng)不起長時間的焚燒，繩索以最先燃火的西岸開始崩解，整條吊橋橫著落下深淵。

    以江舫的反射神經(jīng)，他足以在身體失重前跳回西岸。

    然而，他運(yùn)用他的反射神經(jīng)，用原本打算困住南舟的手銬，套入了燒得赤紅的鐵鏈環(huán)扣，把自己的身體和吊橋鎖在了一起。

    下一瞬，他隨著松脫的吊橋，狠狠撞向了對面的崖壁。

    盡管有雙腿做了緩沖，一線鮮血還是從他的嘴角緩緩流下。

    肋骨斷了兩根，或者三根，他也算不清楚了。

    他咳出一口血水后，強(qiáng)忍著從胸腔處泛起的劇痛，攀著那些松動guntang的木板，和被炙烤得guntang發(fā)焦的繩索，一路向上攀援而去。

    橫向的吊橋變成了燃火的天梯，一路從地獄延伸，焚焚而上。

    他再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腳下是他曾吞噬了他父親的萬丈深淵。

    江舫沒有低頭，只望著上方的那一線雪白的天空，四周是燒得他睜不開眼睛的猩紅烈火。

    他想，我一定是瘋了。

    他想到了墜崖的父親，為了愛情瘋狂的母親，想著自己現(xiàn)在的瘋狂，究竟是因?yàn)檠詡魃斫?，還是血脈相遺。

    最終，無窮的畫面的盡頭，是南舟那張從窗口探出來的臉。

    而他蹲在窗戶下，為南舟種下了那棵蘋果樹。

    從那時起，他就著了相，得了病，一病至今，才得以清醒。

    現(xiàn)在，他要去找他了。

    江舫被火灼傷的手從深淵中探出，抓緊了崖邊的一片泥土。

    他重新站上了東岸的土地。

    江舫強(qiáng)撐著滿身傷勢，往教堂方向跑去。

    他踩過碎裂的彩色玻璃。

    那些玻璃在他腳下破裂，綻出咯吱咯吱的細(xì)響。

    然后，他看到了倒在破碎圣母像碎片中的、染了血的南舟。

    但在江舫自己的描述里，這件事很平淡，很簡單。

    他攬著南舟的腰，溫和道：后來啊，橋塌了，我回來救你，沒能救到。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兩個彼此靠近的時候，只要我丟了我自己，就能找到你了。

    第272章 愿（一）

    南舟披著被子，和他一起面對著月亮，聽江舫慢慢講完了這個漫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