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9)
其他的那些死去的人,關他什么事? 當然,他也可以只救回一個人。 他的思緒又隨著燭火的搖動,回到了之前的某天。 那時,虞退思已經重傷,自己則剛照顧他不久。 他推虞退思去陽臺上曬太陽,自己去做午飯。 等他回來時,虞退思已經在融融的金黃日色中睡著了,膝蓋上攤放著一本照片集。 這是他們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拍的。 腿腳健全、斯斯文文的虞退思,打起壁球來又輕靈又兇悍,斃得自詡運動神經一流的陳夙峰滿地找牙,氣得他那天晚飯都沒吃,對著虞退思磨了一個小時的牙。 想到過去幼稚又無聊的自己,陳夙峰無聲地抿了抿嘴,輕手輕腳收起照片。 細微的動作惹得虞退思發(fā)出了一聲低哼,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 每當初醒時,虞退思總會把自己認成陳夙夜。 陳夙峰已經做好了被他認錯的準備。 然后,他清清楚楚地聽到虞退思帶著一點惺忪的鼻音,叫了他的名字:夙峰? 這是二人相處中再平凡不過的一個瞬間了。 不旖旎,不浪漫,不曖昧,只是虞退思醒過來后,沒有認錯人,第一個叫了照顧自己的人的名字。 陳夙峰的一廂情愿,就起源于這個午后。 他回過頭,看到暖陽在虞退思的眼里開出一點光焰,正如他眼前躍動的火光。 這團火透過他的眼睛,燃在了他的心里。 從那時,經年的烈火燃燒在他心里,越升越高。 陳夙峰知道那是錯,可心長在他的胸膛里,他挖不出來。 單靠他一個人,要怎么撲滅這罪惡的滔滔巨焰? 哥哥已經死了。 他死了很久很久了。 他和虞退思,兩人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相愛、相戀,日子里都是恬淡幸福的,沒有經過任何風浪。 和虞退思經歷過真正的磨難、痛楚,乃至生死的,明明是自己。 現(xiàn)在,選擇權捏在自己手上了。 他選擇誰,放棄誰,都是情有可原,都是其情可憫。 陳夙峰喃喃道:我的愿望 我希望 可他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說出口來。 從他口中噓出的氣流,惹得將滅的燈火又黯淡縮小了幾分,孱弱的樣子,幾乎給人它已經熄滅的錯覺。 李銀航在旁看著,直替他上火,打算再勸他兩句。 忽然間,陳夙峰回過了頭去。 偏在分秒必爭的現(xiàn)在,他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哎,江哥。 空氣泡外,被點名的江舫點一點頭:你說。 陳夙峰恍惚道:如果沒有我,剛才在列車上,你會殺掉他的,對吧? 他所說的他,自然是麥丁森。 這是他從剛才起就在思考的問題。 蘑菇就算要故意給他們找麻煩,禁止玩家自相殘殺,他們還有南極星。 為求萬全,不管麥丁森如何巧言令色,以情動人,江舫一定會設法殺了這個半路殺出來的麻煩。 他們不殺麥丁森,一部分原因是后果不明,但的確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有陳夙峰在。 麥丁森所謂復活親人的愿望,恰好踩在陳夙峰的痛點上。 一念之差,便就這樣放了他一碼。 聽到陳夙峰的問話,江舫似有所感。 他猜到了陳夙峰可能會許什么愿望。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卻往前走了兩步。 陳夙峰想,江舫猜到了。 但他也不會來阻止自己。 南舟不大明白。 他在人情世故這一節(jié)上,終究是缺了些常識。 他跟在江舫身后,輕扯了扯他的衣角,用目光詢問出了什么事。 江舫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反手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用指節(jié)頂住了他右腕的蝴蝶紋身,輕輕摩挲。 殘余的蠟燭爆出了灼熱的燈花。 這是它生命最后的光火了。 陳夙峰花了一分鐘時間去回想。 他這一生,好像從來沒有發(fā)揮過什么作用。 他的腦子不大聰明,所以,副本中大多數需要動腦子的環(huán)節(jié),都是靠著虞哥。 要說對立方舟有什么協(xié)助,他不過是在輪盤賭這個環(huán)節(jié)上稍稍錦上添花,并沒有提供太大的助力。 他那點個人積分,換另外一個人來頂位也無所謂的。 在【螞蟻】副本中,他也是單人作戰(zhàn),不會對其他人造成什么特殊的影響。 有他沒他,都無所謂。 甚至,如果不是他在千人追擊戰(zhàn)中主動去找立方舟結盟,虞退思不會被高維人盯上,不會給他們困難的副本。 如果沒有他,江舫不會放過中途上車的變數麥丁森。 如果沒有他,哥哥不會為了緩和他和虞退思的關系,帶他們去旅游,就不會遇上那個疲勞駕駛的司機。 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生從頭到尾的確沒什么建樹后,陳夙峰終于安心了。 他用一聲靜靜的嘆息,作為了收尾。 我的前提,和許愿的南哥、江哥、銀航姐一樣。 陳夙峰,XX地質院三級研究員陳夙夜的弟弟,身份證號為110105 他懷著一點解脫的心情,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許下了他的愿望:我希望,陳夙峰在他還在母胎一月的時候,因流產而死。他從始至終,從來沒有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沒等他身后的李銀航明白這愿望究竟代表著什么,陳夙峰鼓起腮幫子,噗的一聲,輕輕吹熄了蠟燭。 愿陳夙夜沒有這個弟弟。 愿虞退思從沒有認識過他。 愿哥哥和虞哥百年好合。 愿一切經歷過苦難的人,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女聲這回沉寂了許久,許久。 陳夙峰的愿望,的確和先前任何人的愿望都沒有悖逆。 因此,祂們只能作如是答: 恭喜陳夙峰先生許愿成功。 您的愿望,會實現(xiàn)的。 小世界之外,高維人的腦袋都大了。 徹底抹去一個人曾存在于世一切蹤跡,抹去因果,是一項極其龐大的工程。 但這是勝者的心愿。 規(guī)則如此,必須完成。 自此之后,世上再無陳夙峰。 他的愿望被滿足了后,誰都可以得救,包括死去的麥丁森。 除了他自己。 李銀航心中惶恐至極,伸手去抓他的肩膀:不,不 陳夙峰回過頭來,對她笑了一笑。 下一瞬,他在李銀航掌下,化為了一片數據的沙。 他心中的那團火終以死亡作結,凝結成冰。 哥哥,虞哥,我愛你們。 你們不必愛我,因為我從沒有活過。 我真高興。 陳夙峰陷入了一個永無止境的長夢。 夢里是他的十七歲,有兩只長著白色翅膀的鳥結伴從他的窗前飛過。 它們是那樣溫存,那樣美好,不知道有人曾多么羨慕地望著它們的身影,卻始終不允許自己去追逐它們的腳步。 第316章 心愿(七) 許愿臺消失了。 天心廣場上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 滔滔如流水的黑暗攫住了天上地下的每個玩家。 南舟能感覺到,自己思想中的一隅在被修改、調整,發(fā)出無聲的爆裂。 可他無能為力。 地球這一廢棄副本上誕生出的嶄新的生命芽苗,早已超出高維的控制權限。 祂們并不能強制對地球上的生物施加影響。 就連《萬有引力》的游戲,也只是利用了原有的游戲平臺進行了高強度的系統(tǒng)優(yōu)化。 但有一種情況除外。 和當初南舟用記憶換回江舫一樣,陳夙峰向高維人全盤開放了授權。 一旦獲得授權,高維人對陳夙峰的cao控權限就瞬間提升到了頂格。 既然要完成陳夙峰從來不存在的心愿,也連帶開放了其他人有關陳夙峰的記憶。 不同于祖母悖論,他不是自己穿越回去殺死自己,要殺死的人也只有自己。 用便于理解的概念來解釋,陳夙峰甘愿從真人變?yōu)榱烁呔S人的游戲角色,從歷史的檔位中,刪除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人生檔案。 從他刪檔后,歷史便開始了漫長的自我修復和重整。 但這實際上也只發(fā)生在一瞬間。 因為過去的修正,也只在過去完成。 南舟撫上了自己的手腕,摸上了刺青蝴蝶的翅膀。 陳夙峰是一個普通的小人物,一只再孱弱不過的小蝴蝶,單憑他的雙翼,能扇起多大的風暴呢? 南舟并不知道。 因為陳夙峰實在很少講起他自己。 南舟只記得,陳夙峰講過,陳夙夜和虞退思相戀,是因為地質院要打一個勞動爭議的官司,恰好和虞退思的事務所對接上。 陳夙夜和虞退思的相戀,與年輕的陳夙峰無干。 但他們的一死一殘,在陳夙峰看來,卻和他息息相關。 如果不是他不接受虞退思,陳夙夜根本不會策劃這場破冰的旅行,不會遇到疲勞駕駛的司機,更不會有慘劇的發(fā)生。 隨著陳夙峰的離去,這段過往也會被抹去吧。 沒有糟糕的旅行,沒有車禍,沒有他這個討厭又幼稚的弟弟。 陳夙夜會和虞退思順利地同居,住在寬敞的房子里,溫柔地親吻、zuoai。 當然,意外和明天永遠不知道哪個先來。 誰也不知道他的哥哥陳夙夜是不是命中必有此一劫。 但陳夙峰愿意為哥哥、他的虞哥,還有因為麥丁森的愿望而死的玩家去做這一場豪賭。 就像他在斗轉中對自己的腦袋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恐怕在陳夙峰那里,倘若沒有自己這件事,早被他翻來覆去想了許多次。 沒有自己的話,哥哥不會死,虞退思不會殘廢。 陳夙峰不會因為和虞退思在一起,而讓兩人同時被拉入游戲。高維人說不定只是想抓他一個人而已。 虞退思也不會因為陳夙峰沒和他商量、主動湊上去,表露出要和立方舟結盟的意圖而被高維人盯上,死在高難度的副本中。 哪怕在搭檔死亡、他試圖來找立方舟時,陳夙峰也還是不認為自己有任何貢獻。 當時,立方舟已經有了元明清加盟,積分扶搖直上。 要不是高維人不死心,強逼曲金沙加入如夢,游戲早該在那時候就進入決賽局了。 立方舟在斗轉翻弄風云,占據了絕對優(yōu)勢后,才在國王游戲環(huán)節(jié)拉他進隊。 陳夙峰心里很明白。 立方舟肯收容他,一是因為當初千人追擊戰(zhàn)時曾承諾給他一個席位,二是因為,他們不希望最后立方舟的人數是4,給高維人讓他們2V2自相殘殺定勝負的機會。 斗轉賭場之中,陳夙峰唯一能稱得上貢獻的,就是在俄羅斯輪盤賭環(huán)節(jié)悍不畏死,用氣勢活活嚇退了對方。 可在慣性自卑的陳夙峰看來,這根本沒有什么。 即使在最后的螞蟻篇章,他為立方舟團體做出的貢獻,對他而言,也只是普通的信任而已。 從頭到尾,都是陳夙峰不肯放過陳夙峰。 表現(xiàn)就是,他居然能把那個垃圾人麥丁森成功許愿的源頭也怪在自己頭上。 他心里的病真的很重。 這沉疴頑固,一病經年,終于讓他用最極端的方式殺死了他自己。 南舟與陳夙峰有關的最后一個念頭是: 如果陳夙峰從未存在過,那他許的愿望,豈不是也不該存在? 這也是南舟最后一次想起陳夙峰這個名字。 籠罩在他們眼前的黑暗不知持續(xù)了多久,才緩緩亮起一豆明光。 光芒越聚越濃,終至破曉。 高臺上不見了麥丁森的尸體。 仿佛自始至終,這里都只有5個人。 一個陌生高挑的男人站在了他們面前。 他是很溫柔多情的長相,斯文爾雅,生得非常好,腦袋上扣著一頂儒雅的風帽,和是完全不同風格的人。 和誰呢。 你 新的記憶涌入腦中,自動更新后,李銀航脫口喚出了他的名字:陳夙夜? 她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并疑心自己叫錯了人名。 此時,空氣泡、許愿臺和等候室均已消失。 他們也成功恢復了溝通交流的能力。 陳夙夜正望著虛空中的某處發(fā)呆,聽到這一聲呼喚,陡然一愕,轉向了他們:嗯? 南舟看著這個人,與他相關的記憶慢慢被喚醒。 陳夙夜從第一個副本就和他們相遇。 那時,他的隊伍名字叫做南山。 因為這是他和愛人第一次見面的咖啡廳的名字。 他的同性戀人并沒有和他一起進入游戲。 因為陳夙夜先生是在上班的途中被那股奇異的力量帶入異空間的。 他在游戲中找了一個搭檔,組了一個雙人隊。 他在攻略副本的過程中性格偏于穩(wěn)重,穩(wěn)扎穩(wěn)打,因此表現(xiàn)一直不溫不火,排名不算太靠前,但他因為為人良善,處事熨帖,和立方舟關系一直不錯。 在千人追擊戰(zhàn)中,他也是少有的出言支持立方舟的玩家之一。 在搭檔意外死在副本中后,他就一直獨來獨往,沒再找過旁人。 后來,在結束斗轉之戰(zhàn)后,立方舟找到了他,拉他入隊,來填補單人的空隙。 陳夙夜雖然穩(wěn)重,但該他承擔的時候,他也扛得起來,不會推三阻四。 他同意入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