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19節(jié)
池時面無表情的循聲看過去,只見兩個人匆匆地跑了過來。一臉駭然說話的那個,正是頂替了池冕,新來這零陵縣上任的池四郎池惑。 而他旁邊,小跑著一只王八。 不是,小跑著一個生得同王八破像的人。那一張臉,像是白面滿頭上鑲嵌了兩顆綠豆一般。 “池九的大名,如雷貫耳,在下陳俊齊,是這零陵縣令。” 大王八一說話,像是饅頭蒸開了花。 池時收回了視線,疑惑的看向了一旁的周羨:大梁取士,都不看臉的么? 周羨此刻的笑容,差點(diǎn)兒沒有繃住!他抿了抿嘴,努力地沒有讓自己哈哈大笑出來。 “陳俊齊的大名,我頭一次聽說”,池時說著,蹲了下去,繼續(xù)驗(yàn)看起尸體來。 “噗呲!”周羨聽著這話,實(shí)在是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眼疾手快的拿著扇子擋臉,哈哈的笑出了聲。 池時并未理會這些,皺了皺眉頭,“死者女,約三十有余,死因是在行走間,被人突然割喉。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并沒有其他的致命傷?!?/br> 她說著,看了看四周的血跡,“噴濺血跡明顯,一刀斃命。傷口粗且大,初步推斷兵器乃是刃粗的刀,而非是薄刃劍……而且……” 池時皺了皺眉頭,“久樂,天黑了,給我掌燈?!?/br> 久樂一聽,立馬分開了人群,提著一盞燈籠,小跑了過來。這一會兒功夫,太陽已經(jīng)徹底落山,黑漆漆的天幕籠罩在零陵城上空,讓人平生出幾分寒意。 借著燈光,池時湊得更近了一些,她從腰間抽出一個布袋,從里頭掏出了一個鐵鑷子,在那傷口上輕輕一夾,夾起了一個紅彤彤的小硬物。 “要水嗎?我有水袋。”周羨解下一個水袋,遞給了池時。 池時點(diǎn)了點(diǎn)頭,毫不猶豫的接了過來,倒出了水,將那硬物沖刷了一下,又提著燈,照了照了沖刷后流下來的水。 “我猜得沒有錯,兇器是一把沒有清理過的殺豬刀。這多出來的一截,應(yīng)該是豬碎骨。兇手割斷了死者的喉嚨,但并沒有砍到骨頭,所以這骨頭,是外來物?!?/br> 她說著,將那骨頭,塞進(jìn)了一個油紙包里,包了起來。 然后又挪動了位置,抬起了死者的手。 那陳縣令瞧著,皺了皺眉頭,壓低了聲音道,“你九弟是祐海的仵作,可不是我零陵的仵作。” 池惑一聽,苦笑出聲,他扭捏了半天,支支吾吾了半天,試探性的喚了一句,“九……九弟……” 這一喊完,他便后悔了。 從小到大,他還不知道嗎,池時這個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說,還是你什么扎心,他說什么。 “祖父說你太沒用,搶了人家的大米,都煮不熟飯,讓我過來,省得你餓死。” 還好,還好!這次他說得比較含蓄! 池惑慶幸的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他是被池時罵多了么?人家罵得輕些,他竟然想要感恩戴德! “我九弟說話耿直,大人不要在意?,F(xiàn)在還是破案要緊。”池惑說著,神情又低落了起來,算上躺在這里的這個人,祐海已經(jīng)一連死了八個人了。 “死者雙手細(xì)膩,應(yīng)該用特殊地方式保養(yǎng)過,指甲修剪齊整圓潤,旁的地方卻并非如此”,池時說著,伸手一扯,從死者的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 那帕子上繡著一只小貓撲蝶,貓兒的眼睛,圓滾滾地,看上去活靈活現(xiàn)。 “三十多歲的繡娘,并不是很多,死者身份,不難確認(rèn)”,她說著,又吸了吸鼻子,皺了皺眉頭,“先抬回去吧,待后續(xù)再仔細(xì)驗(yàn)看。” “捕頭是吧,城中殺豬的屠夫,有多少個?剛剛來過這附近的,沒有辦法證明自己行蹤的,又有多少個?繡樓里,三十多歲,擅長繡貓蝶的繡娘,不見了的,又有誰?” 那刀疤捕頭一愣,拱了拱手,領(lǐng)命而去,待走到了巷子口,突然僵住了。 不是,他為什么要聽這個小白臉的命令…… 他想著,回過頭去,往后一看,只見剩下的兄弟,已經(jīng)乖巧的按照池時說的,抬著那尸體回衙門去了,復(fù)又松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他一個人,看著這小白臉的手指頭,就慫了。 “四哥,前面七人,是如何死的?可有關(guān)聯(lián)?你們不在縣衙待在,都在附近徘徊,可是一早就知曉,今日有命案發(fā)生,是有什么規(guī)律?” 池惑神色沉了幾分,“前面幾人,死狀各不相同,完全沒有規(guī)律。是以前幾樁命案發(fā)生的時候,大家都沒有放在心上。只以為是發(fā)生了紛爭,多半是熟人作案?!?/br> “可張捕頭都一一排查了,同死者有仇的人,都有明確的不在現(xiàn)場的證據(jù),這一下子,就成了懸案。直到案子越來越多,大家才覺察出不對勁來?!?/br> “這些案子的兇手,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他隨便挑人下手,殺人手法也毫無講究,十分的隨意。唯獨(dú)……” 池時認(rèn)真的聽著,“唯獨(dú)什么?他殺人的時間,有特定的規(guī)律么?”、 池惑一驚,“你怎么知道?后一個死者,都比前一個,要晚一個時辰?!?/br> 第三十四章 越逼越近 池時當(dāng)然知道。 命案一發(fā)生,零陵縣衙的人便立即趕到了。久樂扣門,那么大聲,卻沒有人來開門,沒有道理,這邊發(fā)生兇殺,他們便有感應(yīng)的出來了。 只能說,陳縣令一開始就領(lǐng)著衙役們,在這附近巡邏。 他們知曉,在這個時辰,零陵城中,會有命案發(fā)生。 “那么地點(diǎn)呢,有沒有什么規(guī)律?” 池時一邊問著,一邊跟著抬著尸體的衙役們,自然而然地朝著衙門里行去。 那陳縣令伸手想攔,卻被周羨給叫住了,他一扭頭,便瞧見周羨的手中,放著一塊寫有大大楚字的令牌。 陳縣令腿一軟,剛要跪,卻被周羨用眼神制止住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噓了噓,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頭的池時,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大步地追了上去。 待他們都進(jìn)了門,陳縣令的一張臉,方才恢復(fù)了幾分血色,他輕嘆了一口氣,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 “九弟神算,等你進(jìn)去一觀零陵圖,就知曉了?!?/br> 池惑說著,腳步一拐,領(lǐng)著池時便去了縣衙的北側(cè)。在這里有一間巨大的堂屋,里頭一字排開,擺了七具尸體。不用人說,衙役們自動的將剛剛被割喉的那位繡娘,放在了第八個空位上。 在那堂屋的墻上,掛著一幅人手繪制的零陵縣地圖,上面用朱砂點(diǎn)了七個紅點(diǎn)兒,每一個點(diǎn)兒上,都標(biāo)有數(shù)字,一目了然。 池時皺了皺眉頭,“離縣衙的位置,越來越近了。兇手好生猖獗,竟像是一步一步地,逼將過來。” 池惑點(diǎn)了點(diǎn)頭,引著池時到了第一個放置尸體的桌案前,“我用咱們池家秘法,護(hù)住了尸體。因此尚未腐爛。這頭一位死者,是賭坊里負(fù)責(zé)收利子錢的混混,諢名叫昆二?!?/br> “尸體是在大骷髏酒館的茅廁里被人發(fā)現(xiàn)的。整個人倒插了進(jìn)去,酒博士說他那日喝了好些酒,走過去的時候,腳步虛浮,是以一開始,被當(dāng)做是自己不慎跌落的?!?/br> 池時皺了皺眉頭。 這倒是十分的古怪,從時間還有地點(diǎn)來看,這兇手十分的囂張,生怕旁人不知曉,這些命案之間有關(guān)聯(lián)。那么,為何第一個殺人手法,如此溫和,掩蓋成了意外? “疑犯應(yīng)該是極其自負(fù),在挑釁官府才是,這第八件案子,當(dāng)街割喉,更符合他想要炫耀的心情”,池時說著,撩開了那蓋著尸體的白布。 池家秘法,能夠保持尸體三十天不腐,但擱置得越久,這尸體便越發(fā)的發(fā)青灰,看上去就像是即將異變的僵尸一般。 死者昆二是收債的地痞流氓,身量十分的高大,乍一眼看去,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傷痕。池時想著,湊近了幾分,從懷中掏出一副手套來,將死者的頭往旁邊撥了撥。 “脖子上,有明顯的御痕,他是被人推進(jìn)去的。兇手擔(dān)心他不會死,用一個鈍器,戳住了他的脖子,將他往下按。昆二的手指沒有任何的傷痕,應(yīng)該醉得十分的厲害,幾乎沒怎么掙扎過?!?/br> 她說著,皺了皺眉頭,“兇手是新手,且昆二若是反抗,他不是對手。這淤痕很有意思,是一個圓環(huán)形狀?!?/br> 正在這時,周羨同陳縣令,也一同走了進(jìn)來,他搖了搖扇子,插話道,“會是拐杖或者武者使用的木棍么?” 池時頭也沒有抬,“不是。極有可能是竹子。拐杖下頭尖,戳上去是一個圓點(diǎn);我剛才夾斷的那種木棍,戳在人身上,是圓,而不是環(huán)。” “竹子就不一樣了,中間是往下凹的。這個大小,我瞧著,應(yīng)該是吹火筒,或者是竹掃帚的柄之類的?!焙嬷?,竹制品很多,隨處可見。 站在一旁的陳縣令聽著,驚訝地睜圓了他的綠豆眼,他看了一眼池惑,又看了一眼池時。這都是姓池的,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池惑也驗(yàn)了尸體,可他說的,遠(yuǎn)沒有池時詳細(xì)。 池時并沒有理會旁人所想,又走到了第二具尸體旁,這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婆子,即便是死了,從她眉心那深得能夠夾死蚊子的皺紋,還有厲害的三角眼,也能夠看得出,這個人不是個善茬兒。 “第二位在祐海頗有名氣,大家都管她叫秀夫人。秀夫人以前年輕的時候,便守了寡,拉扯著兩個兒子長大。這兩個兒子都十分的爭氣,中了秀才,是城中人人尊敬地教書夫子?!?/br> “秀夫人自己也當(dāng)夫子,教女德,在她住的那個巷子口,還立著她的貞潔牌坊。秀夫人被人發(fā)現(xiàn),吊死在迎春橋?!?/br> 池時看了看秀夫人的脖子,又看了看她的手指,接著池惑的話道,“她是被人勒死的。掙扎的很厲害,手指甲斷掉了,里頭有血痂,她抓傷了兇手。不光如此,她的脖子上也有抓痕?!?/br> “她不想死,很用力的扯脖子上的麻繩?!?/br> 池惑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開始的趙仵作,并沒有發(fā)現(xiàn)。但是他跟在祖父身邊學(xué)了這么多年,這么明顯的傷痕,沒有理由會看錯。 “這第三個……”池惑說著,有些不忍,聲音都低沉了幾分,“這第三個,是個孩子?!?/br> 池時眸色微沉,準(zhǔn)備掀開白布的手頓了頓,又將這布掀開了來。這尸體比之前的幾個,都有可怖許多,孩子的整個臉,都發(fā)青發(fā)黑,嘴唇發(fā)紫,一看便是中了毒。 “這孩子名叫李得寶,李員外老來得子,所以給取了這個名字,叫做得寶。” 池時循著聲朝著門口看去,只見那張捕頭,走了進(jìn)來,他說著,低下了頭,緊了緊拳頭,“李得寶是我的親外甥。那是一個晌午,我阿姐在歇晌的時候,他從后門跑出來玩耍?!?/br> “玩得口渴了,小廝便回去給他取水喝,就這么眨眼的功夫,再回來,他就倒在了家門口。不知道是誰,拿著放了砒霜的糖水,給他喝。” 池時看著那張捕頭,無語地說道,“你臉上的疤痕,翹起來了,重新貼一貼?!?/br> 張捕頭一愣,伸手摸了過去,慌忙的將那疤痕使勁地按了按,“大人生得和氣,我若是不兇煞些,怕鎮(zhèn)不住場子。” 池時哦了一聲,同周羨兩個人四只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陳縣令。 謊言!什么生得和氣,分明就是陳縣令實(shí)在是生得太不嚴(yán)肅了,來告狀的人,十個有九個忍不住哈哈哈,另外一個憋不住話,大喊王八羔子,咆哮公堂吧! 被池時這么一打岔,張捕頭地悲慟少了幾分,他看向了第八位死者,有些復(fù)雜的說道,“池仵作說得一點(diǎn)都沒有錯。那人名叫醇娘,是錦繡閣的大師傅,擅長繡貓蝶?!?/br> 他說著,頓了頓,“繡樓里的人說,醇娘來縣衙,是有要事,要稟告陳大人?!?/br> 第三十五章 殺人滅口 “什么事?殺豬刀呢?”池時問道。 張捕頭上下打量了一眼池時,他生得十分的好看,唇紅齒白,就是一雙眼睛,深邃得讓人看不清。身量薄薄地,有些纖長,好似伸出手去,就能夠?qū)⑺蟊恕?/br> 可就這樣的一個少年,他頭一回來零陵,只看了尸體幾眼,便能知曉,死者是做什么的。這讓他覺得,他這么多年的仵作,好似都白做了似的。 先前看他囂張,只覺得他欠揍;可現(xiàn)在,這人再怎么張狂,他都覺得,是應(yīng)該的。 張捕頭搖了搖頭,“醇娘是錦繡閣里年紀(jì)最大的師父了,她一直都沒有成親,收了一個徒弟名叫翠疊,養(yǎng)在膝下。翠疊說,醇娘最近總是心神不寧,夜里一直做噩夢,嚷嚷著走水了?!?/br> “就在前幾天,她同東家請辭,說再也不接繡活了。翠疊已經(jīng)收拾好了包袱,在家中等她。等她同陳大人說完話,她們便一起去岳州投奔親戚?!?/br> “但是,我問過翠疊了,她說醇娘是個孤女,以前從未聽說過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