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23節(jié)
“先前的種種,轉(zhuǎn)頭便忘記了。我逗雀兒,他說我玩物喪志,那個浣紗的掏鳥蛋,烤雀兒,才是真性情;我撫琴下棋種花,他對我說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br> “我那時候不明白,我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在一夜之間,便變得一無是處,處處是錯了。他為了避開親事,半夜里出府,去尋那浣紗女。” “我上了頭,追了出去,卻不料在荒郊野嶺的,遇到了強(qiáng)匪,失了清白。我們那種要臉面的家族,我若是回去,那等待我的,定是一條白綾。” “再后來……”朝月垂了垂眸,又看了看自己猩紅的指甲,“再后來,我便墮了風(fēng)塵。他得知此事之后,尋了離風(fēng)月樓最近的山廟做了和尚。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朝月說著,看了看自己腰間掛著的一個已經(jīng)舊了地荷包,“并不是為了我,而只是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而已。” 她沒有多說,看向坐在她對面的一個婆子,努了努嘴,“到你了?!?/br> 那婆子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fā)白的袍子,身上帶著一股子燒餅的氣味,她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我想讓昆二死,我兒子是個賭鬼,欠了他一屁股的債,被昆二打死,沉進(jìn)湖中喂魚去了?!?/br> “雖然是個孽子,可我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他不該死得不明不白?!?/br> 她說著,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雙手,發(fā)愣起來。 船艙里如今只剩下一個人沒有說話了。 那是一個一臉清秀的小哥兒,生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穿著一身短打,“我……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我想要大骷髏酒館的掌柜的死。他騙了我家祖?zhèn)鞯尼劸品阶硬徽f,還讓我簽了身契,給他當(dāng)牛做馬的做酒博士?!?/br> “我去告過官了,可是官府說我拿不出證據(jù),證明那酒方子是我家祖?zhèn)鞯?。大骷髏酒館的掌柜的,反倒拿出了一份釀酒心得……上頭寫滿了他是如何想出這個方子的。” “我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知曉,那個方子就是我家祖?zhèn)鞯摹!?/br> 他說完,快速的瞥了一眼那個有些木訥的婆子,又低下了頭去。 喬二郎瞧在眼中,想起這零陵縣的頭一樁命案,便是那混混昆二在大骷髏酒館,落入了糞坑中,心中又是一涼,覺得這事情越發(fā)的荒誕起來。 …… “事情就是這樣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喬二郎苦笑著,看向了池時,“我們七人,說完之后,便散了。再后來,醇娘來尋過我一回?!?/br> “她說她沒有……她說她要去縣衙告狀,她良心不安,實在是受不了了,說陳大人的妻妹,雖然可惡,但是罪不至死。再就是今日了,屠夫殺了醇娘?!?/br> 池時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喬二郎,“我知曉了。若是我抓到了屠夫,再問你,你也還是同現(xiàn)在說的一樣嗎?” 喬二郎瞳孔猛地一縮,緊張地豎起了耳朵,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池時輕輕地嗯了一聲,抖了抖袍子,走出了門,召喚了陳大人過來,“將喬二郎,李得珍,昆二的母親,還有大骷髏酒館的一個生了丹鳳眼的茶博士抓起來,帶到這個屋子里來?!?/br> “再去風(fēng)月樓抓一個叫朝月的花娘。張捕頭繼續(xù)尋找屠夫。案子已經(jīng)破了,于我池時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br> “諾!”陳大人得令,拱了拱手,走出了好幾步,方才僵住了。 不是,他是縣令,池時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小仵作,他為什么要像狗腿子一樣答諾! 還有小菜一碟?現(xiàn)在的人,年紀(jì)輕輕都這般猖狂了么? 第四十二章 等待刺殺 池時站在院中,伸了伸懶腰,仰起頭來,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明日便是十五了,今日的月亮已接近滿月,格外的耀眼。 “想說什么便說,還是說血已經(jīng)堵著你的嗓子眼兒了?看在咱們也算相識的份上,你若是死在了零陵,我拿永州城最好的棺材斂你,算是全了情誼?!?/br> 站在池時身后的周羨臉一黑,覺得自己的嗓子眼都癢了起來,他猛地咳嗽地了幾聲,無語地說道,“大可不必?!?/br> 他說著,看了看池時的脊背。 他算是發(fā)現(xiàn)了,池家不管是好竹還是歹筍,高矮胖瘦,一個個的倒是挺得十分的板正,看上去堂堂正正的。 “駱駝若是打小便練胸口碎大石,駝峰也能壓得跟門板一樣平?!?/br> 周羨一聽,哈哈笑了起來,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怕池時的肩膀,瞥了瞥他的胸前,“的確是瞧著比我平坦些!好在是胸口碎大石,若是臉?biāo)榇笫悄銈冐M不是都要變成餅人?” 池時呵呵一笑,抬腳便朝著周羨踹去。 周羨雖然有病在身,但那也是“打虎英雄”出身,哪里這般容易中招?他身形一閃,手中的折扇朝著池時的腦袋捶去。 池時往后一仰,一個倒鉤凌空腿,踢向了周羨的下巴。周羨見狀,收了笑意,這打人不打臉,池時這廝竟然不守江湖規(guī)矩! 二人越戰(zhàn)越酣,嗖的一下便上了屋頂,你一拳我一腳的互毆了起來。 “你雖然自負(fù),但小菜一碟什么,未免炫耀得太過低級,不像你?!敝芰w一拳,朝著池時的眼窩子錘去,嘴中念念有詞道。 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在那天字第一號房里,池時提著一桶鱔魚來炫富的天秀之舉。 “我何時炫耀了?”池時頗為疑惑,“我不過是實話實說?!?/br> 周羨冷笑出聲,你看,來了!池九爺無時無刻無處不在的炫耀! “喬二郎并沒有實話實說,大半夜的,戴著面具出門,反倒引人注意。你最后問他,若是抓到了屠夫,他的回答是否還是如此,乃是試探?!?/br> “他在害怕。屠夫沒有抓到,他能夠做出當(dāng)街把醇娘割喉之事,便能夠殺其他人報復(fù)??蛇@不是他最害怕的。他真正害怕的,是幕后之人?!?/br> “幕后之人一日沒有抓到,那么,他們就不敢說真話?!?/br> 所謂的互助殺人的七個兇手,不過是幕后之人放在棋盤上的棋子罷了。 他能夠知曉這么多人的秘密,并將他們攢在了一起,便有能力,在棋子背叛他之時,殺死他們最重要的人,來當(dāng)做報復(fù)。 喬二郎,認(rèn)得那個人。 池時并不意外。 周羨這個人,在查案方面,并不像是他如今展現(xiàn)出來的一般,只會捧哏,在一旁圍觀。她并沒有忘記,這個人,其實是在京師重地,執(zhí)掌刑罰,統(tǒng)領(lǐng)三司的九千歲。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簡單的角色。 她知道的東西太少,是以并不能夠推斷出周羨的目的。 “沒錯。剩下的幾個人,都遭人脅迫,若追問起來,同喬二郎無異。為今之計,是要等。兇案并沒有結(jié)束,朝著縣衙的紅點,遲早要在固定的時刻降臨。”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陳縣令把我的小菜一碟放出去了,那個幕后之人,下一個要殺的,便是我。屆時,所有的謎底,迎刃而解。” 她說著,一個黑虎掏心,朝著周羨攻去。 周羨卻是沒有動,啪的一聲打開了扇子,輕輕地?fù)u了起來。 池時一個急剎,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一個縱身,跳了下去。 周羨瞧著好笑,隨即也跳了下去,手頭的折扇搖得越發(fā)的歡快,“陳大人辦事當(dāng)真麻利?!?/br> 陳大人得了楚王贊揚(yáng),那綠豆眼一縮,幾乎在臉上,都要瞧不見了,他激動地彎下了腰,“您過獎了。我……我……都是九爺安排得好?!?/br> 這話一出,陳大人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 周羨聞言瞥了池時一眼,“既然同其他人無關(guān),你便讓他們都散了,先回去罷。” 陳大人地腰彎得更低了,高高興興地應(yīng)了聲“諾”,一個轉(zhuǎn)身小跑了出去。 那些衙役們,哪里見過他這般模樣,一個個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猶疑地將押來的人,一一送了喬家人所在的屋子里,甚至包括剛剛從風(fēng)月樓的錦被里撈出來的朝月。 “你們將池家的其他人,也送回去罷”,周羨吩咐著,見那柳蓉要說話,對著她搖了搖頭,“看顧著孩子?!?/br> 柳蓉腳步一頓,看向了喬二郎,喬二郎溫柔地看了她一眼,輕聲道,“蓉娘,你們先回去罷,按照我之前說的做便好了?!?/br> 柳蓉眼眶一紅,抱著懷中已經(jīng)睡著的孩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喬家人一走,屋子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從衙役單獨把他們從人群中揪出來開始,他們便什么都明白了。 池時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他們的衣著打扮還有神態(tài),同喬二郎描述的,并無二樣。 第一樁案子,是大骷髏酒館的酒博士,代替賭鬼的母親,溺死了收債的混混昆二;第二樁案子,是賭鬼的母親,代替喬二郎,勒死了秀夫人;第三樁案子,喬二郎代替李得珍,毒死了她的弟弟李得寶; 緊接著,第四樁案子,李得珍代替花娘朝月,將法慧和尚推下了山崖;按照這種順序推斷,第五樁案子,代替醇娘用毒針在街頭扎死陳大人的妻妹蕓娘的人,應(yīng)該是花娘朝月。 然后是第六樁案子,醇娘代替屠夫,燒死了她出軌的妻子;第七樁,屠夫代替酒博士,用石頭砸死了大骷髏酒館的掌柜的; 第八樁,也就是今日方才發(fā)生的,乃是意外之舉。是醇娘前來告狀,卻被屠夫滅口。 池時想著,看向了酒博士,問道,“你將昆二灌醉,推下糞坑時,他是醒著的,還是未醒著的?” 那酒博士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池時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抬起頭來,露出了好看的丹鳳眼,嘴唇抿了抿,“不是醒著的,醒著我打不過他?!?/br> 池時瞇了瞇眼睛。又看向了那李得珍。 第四十三章 殺雞用牛刀 池時抬起手來,指了指周羨,“你用盡你最大的力氣,沖撞他一下。不用擔(dān)心,他薄得跟紙片似的,連三歲小兒,都能把他給撞飛了?!?/br> 李得珍一頭霧水,頗有遲疑,可她一抬眼,瞧見池時那黑黝黝的眼睛,心中一顫,猛地朝著周羨沖了過去。 她覺得,自己若是不按照眼前這人說的做,會死。 李得珍像個發(fā)了瘋的牛犢子,猛地朝著周羨沖撞過去,周羨身形一晃,看向了池時,輕輕地嘆了口氣。 池時也跟著輕輕一嘆,這一聲嘆息,嘆進(jìn)了李得珍的心里,她轉(zhuǎn)過身去,看著池時,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手輕輕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 …… 一直到翌日黃昏,池時都沒有再審問過他們。 零陵的殺人案,被破了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全城,這座老城,好似一瞬間又復(fù)活了過來似的,街道的兩邊,明顯要比昨日,熱鬧了許多。 天馬上就要黑了,若是按照之前殺人的規(guī)律,再過一刻鐘,便是第九樁命案要發(fā)生的時間,如果池時預(yù)料得沒有錯,真有第九樁命案的話。 縣衙門口,突然熱鬧了起來,一群衙役,搖搖晃晃地從里頭走了出來,他們的臉紅得公關(guān)一般,混身都帶著酒氣,擁簇著中間兩個小白臉兒。 那二人身形單薄,被眾人擠得幾乎貼在了一塊兒,臉上都帶著薄暈,顯然喝了不少,一晃一晃地,仿佛門前被風(fēng)掀起的春聯(lián)。 “九爺,您真是神了!這回若是沒有您,我們零陵,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br> “就是啊,九爺,我都叫我婆娘,收拾了準(zhǔn)備回鄉(xiāng)下去了,這下好了,案子破了,今夜下午,那屠夫也被抓住了。我可算是能夠睡……睡睡……” 說話的人,喝多了,舌頭突然打起卷來,睡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哈哈的摸著頭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兄弟們都趕緊回罷,讓九爺同周公子早些回后衙歇著去。他們兩個不慣喝酒,你當(dāng)跟我們這些糙老爺們似的,酒缸子里泡大的,趕緊的趕緊的,別拽著了?!?/br> 張捕頭打了個酒嗝,揮了揮手,左一個右一個的抓了人,就往外頭拽。不一會兒的功夫,那群衙役便作鳥獸散了去。 池時捏了捏眉心,身形晃了晃,巷子口傳來了打更的聲音。 “這打更的,可真煩人……”她說著,一個踉蹌,險些跌下臺階去。 張捕頭一聽,擼起了袖子,沖了出去,“九爺不喜歡那……不喜歡那打更的,我我我……給你把他打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