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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女仵作 第44節(jié)

    不一會兒的功夫,水中便有了動靜,池時探出了一個腦袋來,她面無表情的說道,“河底還有五具骸骨,都是小孩兒?!?/br>
    說畢,舉起手來,將一個布袋子,遞給了周羨,又甩了甩腦袋上的水珠子,正準備沉下去,就瞧見周羨的大手,落在了她的頭上。

    四目相對。

    “你做什么?”

    周羨有些發(fā)愣,“你甩頭的樣子,很像一條狗?!?/br>
    池時深吸了一口氣,將那布袋子朝著周羨的懷中一扔,“你發(fā)愣的樣子,像是流口水的豬。”

    她一說完,一頭又扎進了水中。

    這回有了方向,池時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扯著好幾個布袋子,一起浮了上來。

    她將布袋子往冰面上一推,剛要爬上來,就瞧見周羨遞過來的手,她哼了一聲,輕輕一撐,跳了上來。

    “公子,快披著,喝熱水,這里有暖手爐。我們去一旁的馬車上,里頭有衣服可以換?!?/br>
    池時點了點頭,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她感覺自己的頭發(fā),都要結冰了。

    一陣手忙腳亂之后,一行人齊齊的聚在了盛平縣衙里。

    在他們的面前,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六具骸骨。

    第八十三章 共同特征

    包括被當成張小年下葬的那個孩子,一共是六人。

    盛平縣沒有專門的仵作案臺,只得尋了十二個長條凳,又卸了六塊門板,方才將這些骸骨,一字排開。

    周羨倚著門,看著蹲在那里看骸骨的池時,他的頭發(fā)濕漉漉的,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沒有那么伶俐起來。他想著,走了過去,一把拿起一旁的干布,扔到了池時的頭上。

    “先擦擦頭發(fā)吧,不然的話全結了冰,我一碰,你整個頭發(fā)咔嚓一聲,全掉下來了,成了和尚,怎么辦?”

    池時頭也沒有抬,“你不要手欠不就好了么?”

    他嘴上說著,手里卻拿著毛巾揉搓起了頭發(fā)。久樂讓她喝了許多姜湯,顯然他一張嘴,都感覺自己一股姜味兒。

    “原來每一具尸骨上,都有紅線?!?/br>
    池時感慨道。

    周羨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除了第一具尸體上的紅線,驗尸的時候,被池平移除了之外,剩下的骸骨,身上都凌亂的纏著紅線。

    “這紅線絕非偶然,乃是盛平出了一個喪心病狂的兇手,一連殺害了六個孩子,包括張小年,沉入了盛平河中。那么盛平縣的劉縣令,你對此一無所知么?”

    “若非池平堅持,這些孩子便會沉入河中,等待著下一次被水沖到蘆葦叢中,被人挖出來,然后胡亂的給他安一個身份,草草了事么?”

    盛平縣令此刻已經跪在地上,他的腦袋挨著地面,汗珠子一顆一顆的滴落了下來。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盛平河中,常有孩子游水時被卷走……除了張小年之外,其他的孩子不見了,都沒有來縣衙報過官……是以下官屬實不知情?!?/br>
    “殿下,張小年案,是下官的疏忽,下官有罪……”那陳縣令說著,砰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

    他剛剛二十出頭,生得十分的和善,留著兩撇小胡子,看上去有些故意的裝威嚴。

    周羨聞言突然輕笑出聲,“你這個縣令,倒是當?shù)檬嫘?。出了大案,便讓京兆府的人去查,左右這里也屬于京兆府的管轄之內。出了小案子,便不查,隨隨便便的糊弄了過去?!?/br>
    “陳顏棋,不要以為你父親是吏部侍郎,你便躺著,拿朝廷得俸祿?!?/br>
    那陳縣令臉色一白,頭又低了下去,整個人都抖得像是篩糠一般。

    池時瞥了他一眼,將濕布放在一旁,又從久樂手中,接過一條干的,搭在了自己的腦袋上,“紅線在民間,通常有兩個作用,一是用來辟邪,二是用來找補?!?/br>
    “辟邪大家都知曉,兇手殺了人之后,害怕亡魂前來索命,是以用紅線,將他們鎮(zhèn)魂,”周羨被池時的話吸引,“找補?呵呵,找補什么?難不成這兇手還是個大善人,給這些可憐的孩子,補命么?”

    池時皺了皺眉頭,紅色乃是正色,陽剛之氣旺盛。有一些人,命格天生有缺,或為天煞孤星。以紅線補命,亦是一種民間說法。

    “除了這個之外,你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問題么?這六具骸骨。”池時沒有理會周羨的激動,又問道。

    周羨一愣,“一個人沒有牙齒,還不奇怪,都沒有牙齒,那定不是偶然?!?/br>
    池時給了周羨一個贊賞的眼神,“沒有錯。極有可能,是牙齒被兇手拔掉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啊”的尖叫聲打斷了,池時不悅的看了過去,只見那陳縣令捂住嘴,一臉的驚恐,“拔……拔掉牙齒……太殘忍了……”

    “原來你是個縣令啊,我還以為,你是誰家養(yǎng)在供壇上的童子,關在圈里等待投喂的豬呢……幾個月前,你不是看過了么?那具所謂的張小年的尸體……”

    “難不成那會兒你恰好瞎了,所以沒有看到牙齒的問題。亦或者是,你幾個月前瞧見了,今日方才驚呼出聲?”

    好殘忍,池時覺得,不作為的父母官,也很殘忍。

    她想著,站起身來,走到了第二具骸骨跟前,那第一個小姑娘,她已經看過了。

    “對了,盛平縣可有什么玩雜耍的班子,就是里面會有小姑娘會做很危險的動作,經常摔斷胳膊摔斷腿的。你叫人去打聽一下,有沒有小姑娘不見了。”

    盛平同京城一步之遙,應該會有人,住在這里,然后往返京城討生計才是。

    那陳縣令一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看向了周羨,“下官這就叫人去查?”

    “陳大人不去,是想讓小王去查么?”

    陳縣令立馬站起身來,拔腿就往外頭沖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池時看看靠著墻角根,墊著腳的池平,對著他招了招手,“三哥你過來看著。”

    “在下池時,來聽你今世之苦。這第二具骸骨,是一個小男孩,死亡之時,應該是六七歲的樣子,看骸骨的狀態(tài),骨頭發(fā)黑,應該是中了毒。骨頭上,并沒有留下任何的其他傷痕?!?/br>
    “這孩子很乖,應該說被人保護得很好,平時很少有磕磕碰碰的,看骸骨的狀態(tài),應該……”

    池時守著,突然一愣,喊道,“久樂過來,跟我一起,調整一下順序。”

    她先前蹲在那里,就覺得有什么違和的地方,直到剛才,想著判斷這孩子的死亡時間,才發(fā)覺,是因為這些骸骨擺放的順序不對,才讓她哪哪都覺得不舒服。

    久樂一聽,忙跑了過來,他隨著池時,抬起門板,一旁的周羨一瞧,也跟著常康,一道兒聽著池時的指揮,幫起忙來。

    “公子,這些骸骨,在水里的時候,就是在一起的么?那一塊兒,豈不是像是墓地一樣?兇手把他們殺死了之后,然后坐船,拖到那里,扔進去?!?/br>
    池時端著門板的手一頓,“在一起,身上都綁著石頭,沒有錯,船?!?/br>
    那地方,不在岸邊,冬天要鑿冰,夏天要劃船。

    一會兒的功夫,六具尸骸,便換了個位置。

    池時走到了第六具尸骸面前,彎下腰去,“三哥,你去把張小年的母親喚來,問問她,張小年可曾受過什么傷?!?/br>
    這具骸骨是最新的,應該才沉入水中幾個月,是個八九歲的男童。

    第八十四章 紅繩

    池平恍惚的點了點頭。

    雖然他依舊是沒有看出來,可是,他知道,池時是按照這些孩子的死亡時間順序,將他們擺放的。

    最近的是張小年,再往上是那個被誤當做張小年的雜耍小女孩兒。

    先前池時看過的那個年紀很小的小童,則是第一個,那孩子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你怎么可以看出來,他們是什么時候死的呢?”池平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問道。

    池時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一眼池平,“池家每個仵作都有的,池氏要義,你若是認真讀過了,便不會問我這個問題?!?/br>
    “一根骨頭,剛放在那里,同放了一年半載,三年五載,所呈現(xiàn)出來的樣子,是不一樣的。在冰里,在水里,在土地,受到周圍環(huán)境的影響,也會讓它生出不同的變化?!?/br>
    這些東西若是說起來,池時覺得,幾日幾夜也是說不完的。

    池平手一緊,低聲喃語道,“池氏要義啊……”

    他說著,轉過頭去,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池時看著他的背影,皺了皺眉頭,又低下了頭去,“死者頭部遭受重擊,不是從身后襲擊的,而是面對面,正面襲擊的。用了很大的力氣,頭被砸破了。”

    “但是,這不是這孩子的致命傷口。致命傷,同之前看的五號死者,是一樣的。在他的胸骨處,有刀劃過的痕跡。兇手用刀刺穿了孩子的心臟?!?/br>
    “是面對面的時候,把孩子打暈了,然后用刀扎的么?一般情況下,不應該背后偷襲?”周羨聽著,忍不住插嘴道。

    “也不一定,就是故意面對面的。比如說孩子在前面走的時候,兇手在后頭跟著。但是這孩子年紀不小了,發(fā)現(xiàn)了身后之人,回過頭去的時候,被人用鈍器擊打頭部?!?/br>
    “打暈了之后,拖上了船,然后到了兇手固定的拋尸地點,將孩子扎死,用紅繩子捆住。這紅繩捆得十分的緊,人扔下去的時候,就像是粽子一般。”

    “不然的話,尸體腐爛變成骨頭之后,會變小一些,水沖刷來沖刷去,極有可能將紅線沖走??墒撬泻⒆由砩系募t線,都還在。”

    池時說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接著說道,“這孩子的左腿上,有一道舊的刀痕,看上去,這個高度,應該是鐮刀之類的利器,割傷的?!?/br>
    池時的話音剛落,張小年的母親錢氏,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起來,她一把撲倒了那最后一具尸體跟前,嗚嗚的哭了起來,“這個是我們小年對不對?雖然夫子免了束脩,但是筆墨紙硯都貴得很。”

    “還有書,小年很想看書,可我哪里買得起?他的同窗,父親是秀才,家中有好些書。小年便替那家人割豬草,換書來看。要割很久,才能看一會兒書?!?/br>
    “有一回,他割得太猛,割傷了自己的腳。被池仵作發(fā)現(xiàn)了,送他去看了郎中。池仵作是個好人,他叫小年不要割草了,去他那里看書……”

    “還說那書,是他兒子看過的,他兒子去世了,這些書也就不要了。等小年讀書有了進益,就把這書,送給他。這就是小年,這是我的小年啊……為什么,小年這么好的一個孩子,是誰這么狠心,為什么要殺掉他?”

    “他阿爹死得早,族人都欺負我們。小年,我只有小年啊,這孩子他就是我的命根子啊!他同我說,阿娘,小年一定好好讀書,這樣你就不用出攤了,那些人,也不敢來欺負我們了……”

    “小年……娘的小年啊……”

    周羨紅了眼睛,他抬手一扶,將錢氏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

    再看池時,依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仿佛適才看的不過是一個尋常的表演。他無語的扇了扇手中的扇子,這個鐵石心腸的家伙,還說他是面癱。

    池時像是有感應似的,回過頭去,鄙視的看了一眼周羨。

    面癱也比你在人靈堂上微笑的好。

    周羨笑容一僵,他發(fā)誓,他絕對看懂了池時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要表達的意思!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可疑痕跡。這身上的紅繩?!?/br>
    池時伸出手去,扯了一截紅繩下來。其他孩子身上的繩子,在水中泡的時間太久,褪色得厲害。只有張小年身上的,還新得很。

    她拿起紅繩,掏出了一根火折子,燒了燒,然后又將火吹滅了。

    “這繩子,不是一般尋常百姓用的縫衣的粗線,也不是廟宇里慣用的紅繩。這是絲線。一般來說,繡娘用來繡花,亦或者是織娘用來織綢緞……”

    周羨走了過來,接過池時手中燒剩下的線,對著光亮看了看,即便只是一小節(jié)兒,也能看得出,這線的光澤度,十分的好。

    “所以,兇手很有可能是女子,甚至說是富貴人家的女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