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女仵作 第53節(jié)
氣喘吁吁的跟著跑上來的賈掌柜一聽,忙不迭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四樓的雅室里,有準(zhǔn)備軟榻。有的時候,有些客人,有這個需要……” 他說著,給了池時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池時沒有接茬兒,徑直的朝著天字第三號房行去,一眼便瞧見了這屋子正中央擺著的長方形的酒案,上頭擺了許多的酒菜,已經(jīng)涼透了,豬油花花凝固在一起,看上去分外的惡心。 煮酒的小爐子冷冷清清的熄了火,酒壺蓋子也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在屏風(fēng)的后頭,半露出了一張雕花的大床,她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噴嚏,然后朝著窗邊行去。 原本站在窗前看熱鬧的人,見她一臉嚴(yán)肅,看著就是不好惹的,乖巧的站成了兩列,探頭探腦的張望著。 死者生得極高,這窗戶棱怕不是還沒有到他的腰線,若是一不小心,的的確確很容易失足跌落。窗棱的邊兒,有些粗糙,生了一些毛刺,上頭沾著一些血跡。 池時皺了皺眉頭,探出頭去,窗外的護(hù)欄端口并不爭氣,看上去應(yīng)該是歐陽大官人跌落的時候,不小心壓斷的。 “死者并非一個人前來,同他一起來的女人呢?身上熏著石松香,穿著玫紅色衣衫的,特別的女人。他是你們酒樓的常客,昨兒個也歇在了這里,不要說你不知道?!?/br> 賈掌柜臉色微微一白,有些猶疑的看了看池時,京城里的富貴人家許多,這小公子的周身氣度不凡。正所謂窮文富武,那一手功夫,沒有名師教導(dǎo),拿藥材滋補(bǔ),是練不出來的。 可正因?yàn)楦毁F人家多,他有一些,整不明白池時的來路,若是被人誆了,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豈不是冤枉。 “這位是楚王府的池仵作,他問你什么,你仔細(xì)回答便是?!?/br> 池時聞言,朝著門口看去,上來的那人她認(rèn)識,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京兆府曹推官。 曹推官見了池時,笑了笑,“池仵作有何見解?蘇仵作正在下頭驗(yàn)尸?!?/br> 池時對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認(rèn)真說道,“死者并非是失足跌落,而是被人謀殺的。” 周圍一片嘩然,那賈掌柜的,頓時慌了神,結(jié)結(jié)巴巴道,“池……池仵作……這不可能??!那海棠,一大早就走了,走的時候,小齊還聽見了歐陽大官人在里頭說話呢?!?/br> “歐陽大官人同那海棠有私,乃是公開的秘密,他來的時候,我們樓里的人,一般都不上前伺候的。昨兒個夜里,在這樓里留宿的,只有他……” “整個四樓,都是空的。我們酒樓里的酒烈得很,經(jīng)常有客人喝醉了。是以每個樓梯口,都安排了人,隨時準(zhǔn)備攙扶。今日早上,海棠走了之后,根本就沒有人再上過樓?!?/br> “歐陽大官人一個人在屋子里的……怎么會有人殺了他呢?這殺人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賈掌柜的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口氣說個不停,“雖然大家伙兒都說,遲早有一日,歐陽大官人一定會被人殺掉的,不是歐陽娘子,便是那海棠的夫婿田大郎。” “他一個贅婿,不低眉順眼的夾著尾巴做人,倒是同那海棠……可是千真萬確的,我一直擱那兒站著呢,他們二人從未進(jìn)過醉仙樓?!?/br> “除非兇手會飛檐走壁,不然的話,守著樓梯口的伙計們,怎么沒有瞧見他?” 第一零二章 老師秘技 池時豎起耳朵聽著,好家伙,這賈掌柜話中簡直蘊(yùn)藏著驚濤駭浪。 他瞇了瞇眼睛,看了看那樓梯的拐角處,又看向了賈掌柜的,“你不是在一樓守著么?說得這般篤定,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榻上躺著的,不是海棠,倒是你了。” “你這樓梯,在層與層之間,有個拐角。墻角處有一個凳子,顯然等著攙扶人的小二,便是坐在那里歇息的。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那位名叫小齊的人,今早守在這里?!?/br> “所以,他才在海棠離開的時候,自述聽到了屋子里呼嚕聲?!?/br>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人群中一個莫約十四五歲的瘦小少年走了出來,他的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zhuǎn)著,一看就是個心思敏捷之人。 “你聽到有人死了,所以先朝下跑了,聽到一樓的人說是歐陽大官人掉下來了,方才又折返回四樓看情況的,對嗎?” 那小齊驚訝的瞪圓了眼珠子,“神了,您是怎么知曉的?確實(shí)是這樣的?!?/br> “這會兒時間還早,我們是酒樓,到中午還有夜里,方才會熱鬧起來。昨夜歐陽大官人飲了許多酒,一般這種情況,他都會睡到日上三竿了,方才起身。” “我想著左右沒有旁的客人,便拿了一個餑餑就著水吃著呢。后來,聽到樓下鬧哄哄的,說有人死了,我便往下沖去,到了二樓,趕著樓下的人往上來,說是歐陽大官人死了,便又同他們一起沖回來了?!?/br> 池時點(diǎn)了點(diǎn)頭,“很簡單,每個樓層的拐角處,都放著一方凳子,顯然是讓守樓的小二歇腳的。二三四樓,除了歐陽大官人,并沒有其他的客人。門窗都關(guān)著?!?/br> “守樓的小廝,根本就看不見酒樓外頭的情景,自然不會知曉是四樓的人掉下去了。醉仙樓里的人,是歐陽大官人落地了,方才驚覺發(fā)生了何事?!?/br> “人都有好奇心,聽到樓下sao動,自然會往下跑。這個時候,所謂的只有歐陽大官人一個人在屋子里,兇手除非飛檐走壁方才能夠逃脫,便是一個笑話?!?/br> 池時說著,瞥了賈掌柜的一眼。 賈掌柜一個激靈,看了一眼池時的手指,身后驚出了一身汗來,他剛才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膽,方才敢反駁這么一個一戳一個窟窿的大俠!何況,人家還是楚王府的人。 他想著,縮了縮自己的肚子,想要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可沒有縮一秒鐘,肚子又鼓了回去。 池時懶得理會他,對著小齊道,“一會兒我喊三二一,你便往樓下跑,跑到你之前遇到他們的地方,再又跑回來,你明白嗎?” 小齊不明所以,看了一眼曹推官,見他笑瞇瞇的點(diǎn)頭,也跟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池時沒有說話,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了死者墜落的窗邊,然后大聲喊道,“三二一?!?/br> 她的話音剛落,那小齊拔腿便跑,與此同時,池時快速的跑了出來,關(guān)上了天字第三號的房門,然后跑到了隔壁的屋子里,躲了起來。 等到小齊再次跑上來,沖進(jìn)了歐陽大官人所在的屋子里,伸出頭去朝著窗外看,池時便又走了出來,悄悄的走到了小齊的身后,“怎么了?” 那小齊一個激靈,回過頭去,看到池時恍然大悟。 池時攤了攤手,挑釁的看向了賈掌柜的。 賈掌柜的一抖,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進(jìn)去,早知道這個人這么記仇,他就提前把自己的嘴給縫上了! “雕蟲小計!兇手也可能這個間隙,跑去了第三層,然后伺機(jī)逃走。你的這些可能性,都是建立在死者是被人殺死,這個兇手真正存在的這個前提上的?!?/br> “你還沒有說,為什么是他殺,而不是失足跌落,亦或者是自殺?死者身上有很多鞭痕,明顯常年被人虐待,想要輕生,也未必不可能?!?/br> 池時循聲看去,果然又瞧見了曹推官的老搭檔蘇仵作,他手中提著一個木箱子,顯然已經(jīng)驗(yàn)完尸了。 “嗯,我的確只能雕蟲,不像蘇仵作您,驗(yàn)尸如同雕花一般。教我的夫子有一回喝醉了酒,告訴了我一個好為人師的人的終極秘密?!?/br> “當(dāng)半桶子水的夫子遇到了自己不會的難題時,他會怎么辦呢?當(dāng)然是反問旁人了,你說,是他殺,還是失足跌落,亦或者是自殺?” 蘇仵作的火氣騰的一下冒了上來,他提著木箱子的手抬了抬,又放了下去。 “這年頭,像我這般實(shí)誠的人,真是不多了,會便直說,不會也不會拐彎抹角的。我之所以說歐陽大官人是他殺,不是自殺。原因有幾個。” “這第一個,在他墜樓的時候,我便在醉仙樓外頭斜對角買團(tuán)子吃,除了落地的嘭的一聲外,并沒有聽到任何其他的聲音?!?/br> “死者是后腦勺著地的,他是背對著窗戶,掉下去的。若是失足,會驚呼出聲??墒撬翢o反應(yīng),就像是在掉下去之前,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一般?!?/br> “在那一瞬間,我便確定,這個案子一定有蹊蹺?!?/br> 池時說著,指了指自己鼻子,“我這個人,在有花香味的地方,容易打噴嚏。在進(jìn)了這個屋子的一瞬間,我便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味。這是曼陀羅花的香味?!?/br> “但是,一瞬間便沒有,一則是窗戶和門都是開著的,味道散了許多,二則是有人用了很重的石松香,來掩蓋花香味?!?/br> “曼陀羅花是什么?是蒙汗藥。這恰好佐證了我說的第一個疑點(diǎn)。所以我問你們,同他一起來的,是不是一個用著石松香,穿著玫紅色裙衫的很特別的女子?” 池時在很特別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石松香是木香,一般乃是男香,若兇手是女子,譬如海棠,那一定很特別,小二會有記憶。若不是海棠,那么又再次證明我的推論,的確是有一個兇手,將歐陽大官人迷暈之后,推了下去?!?/br> “這第三,歐陽大官人掉下去的那個窗戶棱上,生了倒刺,倒刺上頭沾了血跡。死者若是自殺,那得爬上去,坐到窗戶上,那倒刺可能刮到他的手……” “若是失足掉下去的,人往后仰,倒刺可能刮到他的腿。蘇仵作剛剛也驗(yàn)了時,死者的身上,可有被倒刺刮傷留下的痕跡?” 蘇仵作臉色一變,強(qiáng)忍著不悅,硬吐出了兩個字,“沒有。” 第一零三章 水落石出 池時打了個響指,“血跡是新鮮的,死者沒有被劃傷……那么,是誰留下來的呢?” 人群中一下子炸開了鍋,他們一群人在窗邊探頭探腦的看,可沒有聽到誰的手被扎破呼痛。 “不是我們,那豈不是兇手受傷了?” “剛池仵作同小齊演的那一段,兇手先躲在了別的房間里,然后趁著人多的時候,再混入了我們之中。這說明了什么?說明兇手就在我們之中??!” “啊!那不是我們當(dāng)中,誰受傷了,誰就是兇手?” 周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不對啊,剛蘇仵作不是說,兇手還有可能跑去三樓,然后趁亂逃走嗎?這也不是不可能??!” 池時聞言,勾了勾嘴角,正好說話,就被一陣刺耳的笑聲,打斷了。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樓梯口。 只見一個穿著粉紫色的婦人正緩緩的往上走來,這樓梯不窄,她一個人站在那里,都顯得有些擁擠,所有人都在感嘆,若是將這人一分為二,那定是一個大美人。 即便是臉上的rou擠成了一團(tuán),她的眼睛,也依舊又大亮。 “歐陽谷終于死了么?這是哪個壞事的,搶在老娘前頭,將這廝給剁了?我還以為,遲早有一日,這壞胚子,要死在我歐陽婧的手中呢!” 她說著,走上來了,每走一步,樓梯都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池時心想,若是有人站在樓下下頭,定是要落一鼻子一臉的灰。 歐陽婧上了小樓,跟在她身后的兩個小廝,抬了一把特別寬大的椅子,在那過道上一擱。 歐陽婧卻是沒有坐,她雙手一叉腰,臉上的橫rou抖了抖,“今兒個這醉仙樓我包了,諸位盡管吃喝。我歐陽婧今日脫離苦海,該擺上那三日三夜的流水席才是?!?/br> 池時聞言,微微皺了皺眉頭。 那賈掌柜的已經(jīng)受不了,“歐陽娘子,人都已經(jīng)死了,你這樣不大好罷?我們酒樓雖然是打開門做生意的,但這……未免也太刻薄了些?!?/br> 那歐陽婧聞言,哈哈的笑了出聲,笑著笑著,對著那賈掌柜呸了一口,“你這個狗東西,都打開門做那皮rou生意了,還裝什么純?當(dāng)我不曉得,那對狗男女,不就是在這里私會么?” “死得好啊!我刻薄,若是你們換做我,比我更刻薄?!?/br> 她說著,又呸了一口,“聽說我過歐陽婧的人,都知曉。我們歐陽家家大業(yè)大,有牧場,有數(shù)不清的豬馬牛羊。我阿爹只得了我一個女兒,那廝裝得人模人樣的,哄得我阿爹信任,做了我家的贅婿?!?/br> “可惜了,老娘不是那菟絲花,沒有男人就不能活了。我阿爹在時,待我千好萬好,我阿爹剛死,尸骨未寒。這個賤骨頭,便想要奪我家業(yè)?!?/br> “叫我抓了個正著。這種忘恩負(fù)義的狗東西,活在世上的,都是恥辱。夾著尾巴做人不好么?還同那個叫海棠的賤婢,勾三搭四的?!?/br> 歐陽婧說得累了,一屁股坐了下來,“我要他把老娘的東西都還回來,然后滾出去。他倒是好,舍不得榮華富貴,像是一只死狗一樣,趕都趕不走?!?/br> “還拿著我阿爹的遺言,說要待在我們歐陽家一輩子。這種狗東西,是哪位英雄殺了他,我請他吃一年的rou!” 池時瞇了瞇眼睛,突然一個暴起,腳輕點(diǎn)地,一個箭步?jīng)_到了樓梯口,伸手一按,將一個穿著小廝衣衫的男子,直接按在了墻上。 那人捂著脖子撲騰著腳,臉迅速的漲紅成了豬肝色,池時手一松,他咚的一聲落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想要趁著大家的注意力,被歐陽婧吸引了,然后就跑掉么?可惜了,腿短了一些。” 那人說著,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卻像是被拉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下意識的攤開了手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了過來。 只見他的手上,全是血印子,rou眼可見的,還扎了許多小木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