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輕從來都是溫順的，嫻靜的。即便后宮嬪妃冷言冷語，她也從不計較和在意，更不會在蕭敬面前說她們半句不好。

    于是宮外盛傳小裴皇后性子溫和，寬容大度，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可宮里人知道，小裴皇后雖與大裴皇后百般相像，但她終歸不是裴綰。作為皇后，裴輕事事以陛下和皇子為先，但作為女人，她心里沒有陛下。嬪妃們誰侍寢誰爭寵她從不過問，因為不嫉妒，所以淡然又從容。

    但眼下的裴輕，是眾人從未見過的，亦是蕭敬從未見過的。

    她悲愴而決絕。

    蕭敬咳了兩聲，緩和下來平靜地問她：“來找我，是想做什么？”

    “我要開宮門?！彼摽诙觥?/br>
    蕭敬看著她：“你可知開了宮門會有什么后果？”

    裴輕自然知道。開宮門，意為獻降。城外大軍覬覦的是皇位，想殺之人是蕭敬，開宮門便意味著是將他們想要的東西拱手奉上。

    如此一來，蕭敬必死，皇位必落入他人之手。

    但這能給宮外的南川軍一絲喘息的機會。只需片刻，憑蕭淵的本事，撤兵也好四散逃亡也罷，他一定能夠活下來。

    裴輕低頭不語，蕭敬不怒反笑。

    裕王允王叛軍欲逼宮之時，他本已認為到了絕境，可那時的裴輕不曾有過絲毫獻降的意思，能讓她硬撐的，與其說是那封求救信，不如說是對那個男人的信任。她相信只要蕭淵來了，便一定平安無虞。

    而眼下，蕭敬并不認為是絕境。只要南川軍拼死一戰(zhàn)，保住皇宮并非完全不可能?？伤幕屎?，卻是要開宮門獻降。

    事關(guān)外面那個男人的生死，她便失了素日所有的溫婉安靜。

    蕭敬盯著裴輕。

    原來他的皇后是能如此決絕狠心之人。她與裴綰有著相似的臉蛋，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性子。以往種種乖順，如今想來皆是因為不在意罷了。

    雖已知她入宮緣由，可不知為何，一股怒火還是莫名涌了上來。

    蕭敬起身，消瘦卻高大的身影走到了裴輕面前，他俯身，蒼白又迸著青筋的手掐住了裴輕的臉蛋迫使她抬頭——

    “朕若不允呢?！?/br>
    裴輕望向那雙深邃幽黑的眸子，里面戾色駭人。她亦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蕭敬。當今陛下性情仁厚，普天之下無人不知。他治國有方，從不濫用酷吏私刑。他從不疾言厲色，更不會如此咄咄逼人。

    此時此刻那張俊朗的面容上神情未變，可裴輕卻覺得整個大殿寒冷刺骨。

    外面又是轟隆一聲，驚得她身子顫了下。

    可眸中卻又堅定了幾分，她一字一句道：“陛下病重，身為皇后，我有此權(quán)力?！?/br>
    蕭敬眸色當即一深，裴輕臉上被掐出了紅痕?？赊D(zhuǎn)而他卻放開了她，什么也沒說地坐回了床榻邊。裴輕看他還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上，憶起過往的一一照拂。

    “陛下放心，稷兒已經(jīng)被南川軍護送出宮，不會有事。”她頓了頓，聲音發(fā)顫：“開宮門之后，無論何種后果，我都會陪在陛下身邊?！?/br>
    聞言，蕭敬一怔。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我......我真的不想他死?！彼蝗淘偃痰难蹨I終是簌簌地落了下來，“我負過他，傷過他，還貿(mào)然去招惹他，將他拖入如此殘酷的紛爭當中。蕭淵是很好的人，他活著，還能守衛(wèi)江山社稷，是有用的?！?/br>
    “裴輕既為皇后，此生與他便再無可能。我......我沒有其他的東西，唯有一條命，報姐夫照拂之恩，報jiejie在天之靈。所以生死之際，我決不會讓陛下一個人面對。只求陛下應(yīng)允，讓他活下來?！?/br>
    偌大的養(yǎng)居殿里，回蕩著帶著哭腔的聲音。

    蕭敬靜靜地聽完裴輕所言，沉默片刻后輕笑了一聲，“我竟不知自己娶回來的皇后，是性子如此剛烈之人?！?/br>
    見裴輕的淚盡數(shù)滴落在地上，地上濕了大片，蕭敬說：“起來吧?！?/br>
    裴輕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去倒兩杯酒，就當是此生訣別了。喝完，朕即刻下令開宮門。”

    “謝謝姐夫，謝謝陛下！”她忙擦著眼淚起身。

    裴輕很快端來了酒，蕭敬又咳嗽了兩聲，裴輕聽見后立刻轉(zhuǎn)身將殿中的炭火挪得近了些?；剡^身來時，蕭敬正看著她，唇角略帶笑意。

    她微怔：“怎么？”

    “無事?！笔捑茨闷鹨槐K酒遞給她。

    做帝王十幾載，蕭敬還是頭一回如此看不透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女人。明明要用他的命去救外面那個男人，此刻卻還擔心他會冷。

    裴輕接過酒，又低低地說了聲對不起。

    蕭敬一笑，一飲而盡。裴輕抿了抿唇，也將酒盡數(shù)喝下。

    “裴輕，你有多愛慕他？”蕭敬放下酒盞。

    裴輕垂眸。

    “你若真的自私，就該直接殺了我，你端來的東西，我從不驗毒?！彼f，“待我死了，你想與誰在一起都可以不是嗎。可你呢，就因為當了個名份上的皇后，便要陪我一起死，你到底是自私還是傻？”

    蕭敬的聲音很輕，也很好聽，可不知為何，裴輕離得這么近卻有些聽不清楚。

    她抬眸望他，卻眼前模糊。她晃了晃頭，猛然想起了剛剛那杯酒。

    “裴輕，也容朕自私一次吧?！?/br>
    這是裴輕暈倒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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