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追逐
你掠過一片巨大而繁茂的森林,飛向沙洲。 而我卻找不到我的翅膀。 01. 在信息發(fā)出去三分鐘后,我收到了彭西南的回復(fù),除了一個“好”字還有一個句號。我把時間和地點再給他發(fā)過去,便再無回音。 這已經(jīng)不是彭西南第一次這么別扭了,高中的時候我寫信給一個男生第二天被發(fā)現(xiàn)那封信在公布欄上他也是這樣和我冷戰(zhàn)了許多天,后來我去找他,他把信扔在了我的臉上,罵了我一句“丟人現(xiàn)眼”后才了事。 所以,對于第二天我們一起吃飯他卻只和周舟陳川說話把我當(dāng)成隱形這件事我一點都不奇怪。 當(dāng)我們一行四人吃完午飯走出校門時,路放已經(jīng)在校門口等著了。他穿著一身休閑運動裝慵懶地靠在一輛黑色的路虎上,吸引了來來往往的無數(shù)目光,但這些平時大膽至極的女生卻沒有人走近去與他搭訕,他渾身散發(fā)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陳川問周舟:“那不是你叔叔嗎?怎么那么年輕?” “他才不是我叔叔!”周舟瞥了一眼不遠(yuǎn)處朝我們揮手打招呼的人,咬咬牙小聲地罵了一句:“sao包。”可目光卻還是忍不住朝那個人飄去。 冬陽暖暖地打在柏油馬路上,路放伸出手接過周舟身上的包包,微笑著對我們說:“上車吧?!敝苤鄢瘪{駛座走去,可當(dāng)車門打開的那一瞬,她臉上的表情僵硬了,就像是被潑上了一層速效膠水,肌rou迅速地收縮,硬化。 她抓著車門的那只手很用力,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我們都在忙著把自己塞進(jìn)車?yán)铮瑳]有誰注意到這一幕,只有站在她身后的陳川,他呆了三秒鐘,然后迅速調(diào)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周舟:“怎么了?” 她搖了搖頭,走向后座,陳川緊隨其后。我和彭西南坐在一起,他順手接過我的背包,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眼睛看著車窗外,神情有些疲倦。 當(dāng)我們坐進(jìn)車?yán)锊虐l(fā)現(xiàn)副駕駛座上坐著人,一個很年輕的女人。她穿著和路放一樣款式的粉色運動服,化著淡淡的精致的妝,對我們笑:“你們好,我是鞠嵐,路放的女朋友,大家今天要玩得開心點,晚上回來我請大家吃飯?!蓖炅擞只剡^頭對路放說“年輕真好,和他們站在一起,我覺得我已經(jīng)老了?!?/br> 還沒有來得及我們自我介紹,周舟便打斷了她,對路放道:“路放快開車吧,這都幾點了?!蔽艺谂Φ氐芍砦髂蠣恐业哪侵皇郑叵胫覀兙烤故鞘裁磿r候和好的,沒有注意到周舟語氣的不耐煩。 馬路邊的青桐飛速地倒退著,風(fēng)沙被隔絕在車窗外,車廂環(huán)繞著悠揚的鋼琴曲,我有些犯困,頭一點一點的,最后倒在了彭西南的肩膀。我似乎聽見他幽幽的嘆氣聲,他的手撥弄著我的頭發(fā),我想要拒絕,卻還是抵擋不住睡神來襲,一下子就睡著了。 我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夢境中,當(dāng)我尖叫著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郊外,車剛好停了下來,周舟白了我一眼:“豬,你流口水了?!?/br> 彭西南也掃了掃自己的肩膀。 我下意識抹了抹臉頰,車廂里爆發(fā)出哄堂的大笑聲。 我憤憤地從彭西南手中搶過自己的背包,率先推開車門走了出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山。如果我還在上小學(xué)或初中,我會這樣來描述它:啊,這是一座巍峨的高大的陡峭的山,多么的壯觀??! 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你在發(fā)什么愣,大家都走了。”果然,路放和鞠嵐,周舟與陳川都已經(jīng)整理好東西走在前面了。我趕緊跟上,雖然并不是很想和這個別扭的彭西南說話,但走了幾步我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告訴他:“我有一個不詳?shù)念A(yù)感?!?/br> “怎么了?” “我剛剛夢見我們從山上摔了下來?!?/br> 這一次彭西南連白眼都吝于給我,目不斜視地望著前面,大步地走著。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在偷偷地罵著我。 爬山不到二十分鐘,就出了意外。 走到山腳下,鞠嵐就嬌呼了起來:“不行了,我的腳好疼!”她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揉著自己的腳,漂亮的臉疼得皺成了一團(tuán)“不知道是不是新鞋子的緣故,走了幾步就疼?!?/br> 周舟看著她,眉頭擰成了八字形:“那怎么辦?要不你下山回車?yán)镄菹?,我們繼續(xù)?!彼D(zhuǎn)頭問路放“怎么樣?難不成我們顛簸了半個小時山還沒有爬就要回去嗎?” 鞠嵐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小心地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不用了,還是走吧。” “那走吧,你等下可別喊痛,到了山上可沒有人能把你背下來,你可別拖后腿?!?/br> “你”鞠嵐氣得臉都紅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我打量周舟又看看鞠嵐,腦殼有些發(fā)疼。我總覺得這兩人氣場不合,真怕她們冷不丁就廝打了起來。最后還是路放結(jié)束了這場針鋒相對,他對我們說:“你們先走吧,我和鞠嵐走在后面,大家山頂見?!?/br> 他的話音剛落,周舟就笑了起來:“那敢情好,你就慢慢地發(fā)揮你的紳士風(fēng)度當(dāng)你的護(hù)花使者吧,我們就先走了。”化身刺猬的周舟背著包包擅自離隊,任憑我們怎么喊她都沒有再回過頭,陳川趕緊跟上,我回過頭看了看路放和坐在石頭上梨花帶雨的鞠嵐,路放朝我們擺了擺手,有些無奈:“你們先走吧,幫我看著點小舟,她就是這么倔?!?/br> 我和彭西南朝周舟和陳川的方向往上走,可他們兩人就像是來自國家隊的小超人一樣,和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遠(yuǎn),再過了一小會,連背影都消失在我們視線范圍內(nèi)。我和彭西南面面相覷,最后只好化驚訝為動力,拼命地往上爬。 這一路上,我們誰也沒有和誰說話,直到我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喝水,彭西南才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給我遞了張紙巾:“慢著點喝,水還有,沒有人和你搶?!?/br> 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認(rèn)真地打量著他,看到他耳根子都紅了,他有些別扭地轉(zhuǎn)過頭:“你看我干嘛!” “你元神終于歸位了!” “什么元神歸位?” “你前幾天不是元神出竅去環(huán)游世界嗎?也不理我,一個多月沒有與我聯(lián)系,我還以為你打算和我絕交。”我承認(rèn)我有點小賤,就是喜歡看著彭西南別別扭扭的樣子。果然,我的話音剛落,他便把紙砸在我懷里,不再和我說話。 半個小時后,彭西南第二次和我搭話,但我卻一點都不開心,因為他說出來的是一個噩耗:“談夏昕,你贏了!我們迷路了?!?/br> 我們站在半山腰上,周圍是蔥郁的林木,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落微微濕潤的在泥土地上,間或還能看見幾只爬蟲。 我對他翻了個白眼,他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想法,從兜里掏出了手機,對我揚了揚:“不用問,它沒有信號?!?/br> 我掏出那支被季柯然鄙視了無數(shù)次的國產(chǎn)山寨手機,它向來強大的信號格此時顯示為一片空白,我盯著它,恨不得用它砸死自己。 02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我們在原地繞了幾圈卻依舊沒有找到上下山的路,宛如跌進(jìn)了迷宮里。 我急得抓頭撓腮,彭西南依舊云淡風(fēng)輕“坐下來吃點東西吧,幸好我們都帶了水和面包,吃點吧,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不見了,會來找我們的。別擔(dān)心,很快我們就可以回去了?!迸砦髂习阉褪澄飶陌锬贸鰜?,遞給我后在我身邊坐下。 我相信彭西南,但等了兩個多小時,直到夜色都爬上山頭,我們也沒有等到有人來找我們。 這座山就像一座巨大的冰柜,把我們困在了這個冬夜。我的牙齒不停地打架,像羊癲瘋病人一樣發(fā)抖。起初彭西南抱著我,見沒有效果索性把衣服脫了下來強制要我穿上,自己只穿著薄薄的襯衫和毛衣。 “你穿吧,我不冷?!蔽野岩路f給他,雖然夜色朦朧,但我還是能看到他瞬間黑了下來的臉色。 “給你穿就穿,我一個大男人怕什么?!币路忠淮位貋砹宋业纳砩希覒械迷倥c他推來推去,索性把衣服攤開來蓋在兩人身上。 彭西南打開手機,黯淡的光照在我們身上,周圍寂靜得只能聽到沉重的呼吸聲。他的呼吸重重地打在耳畔,讓我特別安心。我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上,他小聲地和我說著什么,我一句都沒有聽清,腦海里一片混沌。 當(dāng)手電筒的光照在我們臉上時,已經(jīng)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刺眼的光束照得我睜不開眼,只能感覺到有人朝我撲了過來,緊接著一只手用力地拍到在我后背上:“媽的,談夏昕你們這兩個蠢貨,這樣也會迷路?!?/br> 周舟的力氣很大,我險些就被她拍出一口鮮血來,卻無法和她生氣,因為她的聲音是喑啞的,帶著哭腔。她溫暖的手握住我時我像是被燙到了,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而彭西南慢慢地站了起來,對著我微笑:“談夏昕,你看,我沒有騙你?!?/br> 此時,他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白紙。 黑夜仿佛一張巨大的幕布,籠罩住這片山林,我想我永遠(yuǎn)都會記住這一刻。 我們回到學(xué)校已經(jīng)是后半夜,路放原本是想帶著我們?nèi)ニ膭e墅的,被周舟拒絕后只能送我們回學(xué)校。從校門到宿舍樓,他的車一路暢通無阻,甚至我們進(jìn)宿舍樓時也沒被宿管阿姨為難。 路放站在路燈下看著我們上樓,他揉著眉心,看起來很疲憊。我小聲地對著周舟說抱歉,她的巴掌又一下子襲擊我的后背:“你既生為妖,就必須作孽!”我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她,她從容地對我說“這是今天路放送給我的,我覺得送給你也挺合適的!” “他對你可真好。” “是呀,真好?!?/br> 月色朦朧,我沒有看見周舟唇邊的那一抹冷笑。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迅猛地降落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深夜里,像一塊雪白艷麗的布將這個城市覆蓋。 大雪持續(xù)下了三天三夜,而從爬山回來的第二天,彭西南便感冒了。 我們一起吃午飯,在這走路都要擦著肩的擁擠食堂里,唯獨我們方圓三米內(nèi)空無一人。彭西南不停地咳嗽,牛rou丸湯里的丸子游了好幾圈泳,我終于無法淡定地往嘴里塞排骨飯,對著拿著紙巾掩著嘴巴的他提議:“還是去醫(yī)院看病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彭西南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他嚴(yán)肅地抿著唇對我擺手:“不用了,沒事的,很快就好了?!闭f完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三天,彭西南都拒絕與我一起吃飯,第四天我給他打電話,他干脆連接都不接,就怕我拉著他去醫(yī)院。我向他舍友要了他們宿舍的鑰匙,避過宿管阿姨的視線單槍匹馬地殺向他宿舍時,他正在睡覺,整個人裹在被子里,臉紅得像個熟透的蘋果。 我推了推熟睡中的彭西南,他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睡眼朦朧地看著我。他盯了我一分鐘,就在我以為他要起來的時候,他眨了眨眼,又繼續(xù)睡。 我憤怒了:“彭西南,起來!和我去醫(yī)院!” “談夏昕,真沒有想到你是這么一個蛇蝎婦人!”在出租車上彭西南揉著自己的胸口,甕聲甕氣地對我抱怨:“那么大的一個包包,你就直接砸在了我身上?!?/br> “誰叫你不起床,一叫你上醫(yī)院,你就裝睡,這么大個人還怕看醫(yī)生和打針!” 他裹著厚外套把臉扭向窗外,面對著一片皚皚小聲地嘟囔著:“我這不是以為我在做夢嗎?誰知道你會突然跑到我宿舍來?!?/br> “如果我不過去,估計你燒死了都不會去看?。 ?/br> 這一路,我和彭西南都在拌嘴,很快就到了醫(yī)院。燒到了三十九度的彭西南幾度拒絕打針和掛水,但醫(yī)生態(tài)度強硬地壓制住了,沉著臉任由護(hù)士往他手上抹酒精,針頭插進(jìn)去的那一刻,我發(fā)誓我看到他眼睛里有水光,雖然只是稍縱即逝。 我陪了彭西南坐了半個小時,但看著還剩大半瓶的藥水我還是決定出去溜一圈再回來。我沒有想到我會在醫(yī)院這么個詭異的地方遇到傅亞斯,他的手打著石膏,懶懶地靠在西藥房門口的墻上,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皮夾克,身上的衣服也有些臟,頭發(fā)亦是濕漉漉的,即使是這樣,他看起來都沒有一點狼狽。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已經(jīng)看到我了,喊了一聲我的名字:“談夏昕,真巧呀!你也來看病呀!” 我看著那張笑盈盈的臉,咬牙道:“真巧呀!” 我其實并不想與這個叫傅亞斯的男生有交集,直覺告訴我這個人有些危險,但無奈我還欠著他二百五十塊錢。我今天身上只有兩百塊,所以我對著他底氣還是略顯不足。 “你這手是怎么回事?” “剎車壞了,下坡時從車上飛了出去,然后就成了這個樣子了?!彼p描淡寫道,仿佛說的不是他出了車禍而是他吃了飯。 我的視線從他的頭發(fā)掃射到腳,最后回到了他的手上:“整個人從車上飛了出去?你居然還活著!只是手骨裂了?內(nèi)臟居然沒有出血?” 傅亞斯聽完我的話呆了三秒,然后大笑了起來,像聽到了什么絕頂笑話,笑得腰都彎了,要不是他的手不方便,估計他還會往墻上敲。他就站在那個巨大的“靜”字下方,明明笑的人是他,周圍的人責(zé)備的目光卻是落在我身上。我只好沖上去捂住了他的嘴:“不準(zhǔn)笑,安靜?!?/br> 他笑得有些喘,伸出手來撥開我的手,順帶掐了一把我的臉:“我說你還挺好玩的,就算你不關(guān)心我的死活也不用咒我死吧!” 我打掉他放在我臉上的手,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 “談夏昕?!迸砦髂喜恢朗裁磿r候走了過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估計是掛了水的原因,走路還有些虛浮“怎么一會就不見人了,陪我來看病,自己跑出來玩了?!?/br> 他對傅亞斯點了點頭,拉著我的手往外走“回去了。” 我回過頭對傅亞斯說了聲再見,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走到醫(yī)院門口他卻放開了我,兀自朝著公車站走去??粗幊恋哪?,我不解道:“你怎么了?” 他望向我的目光,帶著我讀不懂的情緒:“談夏昕,你以后不要和那個人來往了?!?/br> “為什么?” “因為他看起來不像個好人?!?/br> 此時的彭西南像是一只刺猬,豎起了全身的每一根刺。我不贊同他的說法,但卻沒有去反駁他,只是點了點頭,朝公車站走去。 彭西南站在我的背后,他的腳邊有一只小小的飛蛾,它撲扇著僅有的一扇翅膀在地上掙扎著,試圖想要飛起來,但這是永遠(yuǎn)都不可能的事。 彭西南的耐克球鞋,用力地從它身上碾過去。 03 冬就像一只飄忽的幽靈,深深地潛進(jìn)這個城市的每一道縫隙。 在這個冬天的鼎盛時期,學(xué)校開展了一次冬游活動,組織學(xué)生去泡溫泉。張詩詩打電話來時我正在吃飯,看著屏幕上b字開頭的英文字母,我深吸了一口氣,按下通話鍵。 “你好,我是談夏昕?!?/br> 正在把腐乳往面包片上抹的周舟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繼續(xù)進(jìn)行她的怪味早餐。電話那頭是聽不出情緒的女聲,她的語速很快:“談夏昕,學(xué)校組織冬游這事你在班里通知了對吧,讓交報了名參加冬游的同學(xué)星期天早上八點在大禮堂門口集合,過時不候。” “好,我知道了?!睊焱觌娫捴蟊憧吹街苤垧堄信d致地打量著我“你看我做什么?” “我猜這電話是張詩詩打來的?!?/br> “你怎么知道?” “只有接她的電話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差披上鎧甲帶上矛盾沖上去與她廝殺了?!?/br> 我盯著桌子面前的果醬,心中的那個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蛹慢慢地松動,有只小小的飛蟲從里面探出了頭,就在我準(zhǔn)備開口的時候,周舟的電話響了。 我就像車胎碾過釘子,瞬間癟了下來。 事情的變故發(fā)生在三天后,那天早晨我剛醒來便接到張詩詩的電話,她劈頭蓋臉便給我來了一句:“談夏昕,我不是讓你通知同學(xué)們七點鐘在大禮堂門口集合嗎?這會都六點五十分了!同學(xué)們呢?” 我捏著手機站在浴室門口,剛洗完澡的周舟渾身濕漉漉地走出來,她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問我:“你怎么了?” 我的腳步有些虛軟,周舟急忙扶住了我:“這是怎么了?”她身上暖暖的,背后的浴室熱氣蒸騰而上,彌漫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我被張詩詩擺了一道?!蔽液薜弥币а?。 我重新一個電話一個電話通知冬游的同學(xué)們后趕到大禮堂門口已經(jīng)是七點半了,旅游大巴早走了,等在那里的只有面沉如水的張詩詩。面對著怨聲載道的同學(xué)們,她清了清喉嚨開了口:“同學(xué)們別激動,這次秋游活動學(xué)校是通知七點鐘到大禮堂門口集合,過時不候的??赡芪医淮貌磺宄蛘呤钦勏年客瑢W(xué)聽錯了,通知成八點了,所以才有早上這個烏龍” “不,張老師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明明白白說是八點鐘,我不可能聽錯了?!蔽疫o了拳頭,看著那張帶著面具的臉從心里慢慢地泛起了一股惡心感,周舟拍了拍我的手,讓我稍安勿躁,我推開了她“老師,到底是你通知得不清楚還是我聽錯了呢?” 張詩詩朝我走來,我挺直了脊梁與她對視著,我以為她會說些什么,但是她只是搖了搖頭:“算了,就算是我的錯吧,我在這里向大家道歉,我是一個不負(fù)責(zé)任的輔導(dǎo)員。” “老師,你才不是你的錯,你根本不用維護(hù)談夏昕?!币粋€女聲在人群中響了起來“談夏昕根本不配做團(tuán)支書,一點都不負(fù)責(zé)任,上次交入黨申請書漏繳了我的,還不幫我重新遞交,后來還是張老師幫我交的,我說這根本就是談夏昕的錯,沒有責(zé)任心馬馬虎虎現(xiàn)在居然還在指責(zé)別人” 人群又炸開了,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順著空氣一點點朝我侵襲。 我看著那個叫齊悅的女生,把頭轉(zhuǎn)向了張詩詩,她在對同學(xué)們說了什么,還拍了拍齊悅的肩膀作安慰,人群慢慢地散開,回到自己該回到的地方。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張詩詩站在我的不遠(yuǎn)處,似乎在笑,又似乎沒有。 大片的烏云將頭頂?shù)奶柛采w,細(xì)微的光亮從云層中透出,她站在金色的晨光下,散發(fā)出一種美麗的迷人的芬芳。只有我知道,這香氣充滿了劇毒。 我的電話便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我看著那個熟悉的號碼,按下了通話鍵。 “夏昕,今天是周末你有去哪里玩嗎?”師母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她還沒有等我回答又開始噼里啪啦地發(fā)問:“這幾天怎么沒有給家里電話?學(xué)習(xí)太忙了嗎?和室友相處得怎么樣?” 我看著那個慢慢遠(yuǎn)處的身影,咬著牙許久才把話說得完整:“師母,沒事,室友們都很好,我在學(xué)校挺好的,今天還準(zhǔn)備去冬游呢!” “那就好,那就好。和老師同學(xué)們相處得怎么樣?” 天邊是噴薄而出的朝陽,口中的血腥味慢慢地擴散,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答她的,似乎她也感覺到了我的心不在焉,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我:“夏昕,你要和你爸爸講電話嗎?他想和你說說話——” “媽,”我用力地喊了一聲,她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大聲怔住了“這會我還有事,我改天再給你電話,就這樣。”說完我便匆忙地掛了電話。 鼻腔處的酸澀慢慢地泛濫,我的眼睛被風(fēng)吹得發(fā)脹,就像有東西要噴薄而出。 其實最難過不是痛哭流涕,是連落淚無法的那種憋屈。 季柯然站在樓梯口打電話,她的手機上貼滿了漂亮的彩鉆,她用漂亮的指甲摳著上面的彩鉆。 “聽說手機又要出新了?對了,還有上次不是說要給我一個ipad嗎?怎么到現(xiàn)在都沒有看到?”她抱怨道:“昨天買了新包包,打算冬游時背,誰知道晦氣,被一個三八搞得秋游都去不了了,什么時候一起去香港轉(zhuǎn)轉(zhuǎn)吧?!?/br> 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什么,她小聲地笑了起來,繼而又憤慨:“我真的不喜歡住在這個宿舍,一個腦殘粉,每天除了追星賺錢就是賺錢追星,一個冷得要死,還有一個闖禍精,你說吧,一個女孩子怎么那么能鬧騰,每天搞出一堆事情來,這下你看,又搞得我去冬游都不成了,還想穿那套新買的比基尼去泡溫泉呢!” 我站在臺階上看著季柯然笑盈盈地轉(zhuǎn)過身來,她看到我和周舟時候嚇了一跳,手上的電話“啪”地摔在了地上,電話里的男人還在大聲地“喂喂喂”我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朝宿舍里走去,她撿起了自己的手機,在后面罵了一句什么,周舟回過頭去看她,聲音很大,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惡毒:“我也很不喜歡這個宿舍,因為宿舍里住了一個整天裝b的13點!” “你說的是誰呢?” “誰應(yīng)我就是說誰” 她們在外面吵了起來,我懶得去搭理,輕輕地關(guān)上了宿舍門。林朝陽還在自己的座位上看len的演唱會,對著屏幕花癡得口水都要流下來。我躺在床上給彭西南打電話,響了好久才聽到他刻意壓低的聲音。 “喂——” “喂,彭西南你在哪里?” “有事嗎?我這會在忙,如果沒事晚點再說?!?/br> 我愣了一下“嗯”了一聲然后掛了電話。音箱里傳來尖叫聲與歡呼聲,我用被子蒙住了頭,在len那慷慨激昂的高音中慢慢地入眠。 這一覺便從早上睡到了傍晚,被電話吵醒的時候我有些懵,就像在做夢一樣。迷迷糊糊按下通話鍵還沒有出聲便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喂,談夏昕,你下來?!?/br> “你是誰?” “我是傅亞斯,我在你宿舍樓下,你下來,快點?!?/br> “你怎么有我的電話?”我看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我不記得自己有給過他我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傅亞斯有些不耐煩“有就有!你管我怎么來,我說我在你們宿舍樓下等了你半個小時了,電話打了那么久你才接,這會還讓我繼續(xù)吹西北風(fēng)喝雪水,你快下來!” 我站在窗口往下望,傅亞斯穿著一身黑衣服,整個人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頭發(fā)短了一些,坐在花壇邊就像一尊精致的雕塑。 如果他的一只手上不是打著石膏吊在脖子上的話。 04. 傅亞斯這一次的出現(xiàn)實在驚天動地。 他帶來了一大袋的煙花,剛看到我下樓便對著我喊:“談夏昕,有人送我一大袋煙花,你有福氣了,哥哥帶著你放煙花去?!彼麑ξ艺0椭劬?,作天真無邪狀“你說,我們在哪里放比較好?大禮堂門口,還是人工湖邊?或者在教學(xué)樓還是在這里?” 我繼續(x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他鎮(zhèn)定自若地接受我的掃視,最后還是修行不夠的我先破功:“說吧,你要我陪你去哪里!” 他用他剩下的那只手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膀:“太上道了你!” 獨臂俠今天沒有開他的那輛哈雷車,他告訴我:“除了車被摧毀之外,我認(rèn)為單手開車的難度系數(shù)太大,我不敢輕易挑戰(zhàn),我一直都很珍愛生命?!闭f著他頓了頓,很不滿“你這是什么眼神!” 此時我和他坐在公車上,因為我拒絕打的。夜晚的公車空蕩蕩,除了我們之外便是一對坐在最后面膩歪的小情侶。我看著目不斜視的司機覺得自己被他暗殺的機會很大,所以我還是對他擺擺手:“沒有沒有,你說得很對?!?/br> 傅亞斯帶著我去了護(hù)城河邊,冬夜的護(hù)城河幾乎空無一人,蕭瑟的冷風(fēng)猛烈地往我們身上招呼著。傅亞斯把他帶來的那一大袋煙花都拆了開來,在地面上攤開。我看著這一地的煙花爆竹,有些頭疼:“你確定你不是要販賣煙花爆竹?” 他對我笑了笑,示意我退后,我剛站好便聽到“砰”的一聲,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在半空中炸出一朵金色的菊花來,還沒有等我看清,它卻一下子無影無蹤。下一秒,無數(shù)朵煙花竄上夜空,開出五顏六色的花了,又迅速地逝去,耳邊都是“砰砰砰”的聲響。 漫天的星星在這一刻變得黯然,就連那深沉的安靜的護(hù)城河也被這盈滿了蒼穹的五光十色輝映上了光彩。傅亞斯站在離我五米來遠(yuǎn)的地方,被火光映紅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興奮,他大聲地問我:“好玩嗎?漂亮嗎?” “這是哪里來的?” “從一個朋友那里弄來的!”他揉著鼻子朝我走近,有幾個巨大的黑影在他的不遠(yuǎn)處,飛快地朝我們逼近,待我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我急忙走了幾步,拉著傅亞斯就奔跑了起來。他愣了一下,但在聽到后面的聲音后跑得甚至比我還要快。 “站住,你們不要跑!” “站??!你們給我站??!” “別讓我抓到你們?!?/br> 我們拼命地往前跑,沒有方向沒有目的。二十分鐘后,我和傅亞斯氣喘吁吁地在人民廣場停下,而那幾個城管早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你跑得挺快的嘛!” 我懶得去和他解釋我高中連續(xù)三年拿到了學(xué)校長跑冠軍的輝煌事跡,只是斜著眉毛看他:“得到教訓(xùn)了吧,以后不要隨便到處放煙花,要不是我反應(yīng)快,你剛剛就被城管抓走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剛剛那是城管?” “當(dāng)然,那你以為那是誰?” “沒有誰?!备祦喫钩聊氐椭^看著自己腳下的影子,但很快他就帶著滿臉的笑容抬起了頭“下次我?guī)闳ナ姓T口放煙花!老子上頭有人,看看他們敢不敢抓!” 時間還很早,在人民廣場上運動的人很多,我看到了在打羽毛球的幾個初中生有些艷羨,向傅亞斯提議:“我們要不要去打羽毛”話說出口我就后悔了,對著傅亞斯那只石膏手,我實在無法把那句話說下去。 傅亞斯又一次捕捉到了我的眼神:“你這是什么眼神,我說談夏昕,自從我的手受傷之后,你可不止一次這樣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了。” “鄙視你的眼神?!蔽业脑捯魟偮?,傅亞斯就舉起他的石膏手作狀要朝我砸來,我急忙用手護(hù)住了頭。 可是后面許久都沒有動靜,我回過頭看傅亞斯,他站在原地,手還半舉著,面無表情地直視著前方。路燈昏黃的光芒將他與影子都籠罩住,整個世界似乎都沉浸在他的憂傷里。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在我們的不遠(yuǎn)處的公車站邊,一對年輕的情侶或者是夫妻手牽著手從公車上走下來,男人正伸出手輕輕地將女人的頭發(fā)捋到耳后。 在這喧鬧的大街上,傅亞斯這片刻的靜默漫長得像一部史詩。 那對年輕的夫婦慢慢地朝他靠近,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將自己臉上的僵硬換成一個笑容,在他們開口之前朝女人打招呼:“顏夢,好久不見。” 顏夢溫柔地笑了,快樂明顯從嘴角溢出:“真的好久不見了,亞斯,從我結(jié)婚后我們就沒有碰過面吧。”她扯了扯旁邊的男人:“這是我丈夫,張寧。” 兩個男人的手交握在一起,我卻隱隱約約聞到硝煙的味道,還沒有來得及躲避,戰(zhàn)火卻燒到了我的身上“這是你的女朋友嗎?你好,我是顏夢,是亞斯以前的鄰居jiejie。” “顏jiejie你好,我叫談夏昕,那個,我不是”我剛想說我不是傅亞斯的女朋友卻被他從后面擰了一下,憤怒地瞪了他一眼以示我不滿的情緒,他卻連瞥都不瞥我,轉(zhuǎn)向顏夢:“你這是要去哪里?” “沒有,就是隨便逛逛,順便去超市買點東西。誒,你的手這是” 傅亞斯有些煩躁地隔斷了顏夢伸出來的手,輕聲道“沒事,出了一場小車禍?!比缓笏憷蚁蛩麄兏鎰e:“我們這會還有事,先走了。”我回過頭去看顏夢和張寧,他們尷尬地站在原地。 傅亞斯迅速地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把我塞進(jìn)去后自己也坐了進(jìn)來。這一路上,他都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車廂里沉默得可怕。我不敢和他搭話,因為他的低氣壓已經(jīng)完全地蓋過我所能承受的范圍。 出租車到了學(xué)校東門,我飛快地與他說了聲再見,推開車門準(zhǔn)備開溜,他卻一下子按住我開車門的手,他的手指冰涼,冷得就像從冰柜里掏出來的一樣。 “等一下。”他的聲音很低,低得讓我以為是我的幻覺。 “談夏昕,別走?!?/br> 地點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酒吧,而這一次喝醉的人變成了傅亞斯。一進(jìn)門他便點了兩大啤酒,不要錢不要命一樣地灌自己,不到兩個小時,他就把自己灌醉了。他只顧著埋頭喝酒,一點向我吐露心事的欲望都沒有。 但故事我已經(jīng)猜到了一大半,無非是青梅jiejie另嫁他人,傷心竹馬借酒澆愁。 那個竹馬此時整個人都癱倒在桌子上,在一片狼藉的酒瓶中呼呼大睡。我看著站在我身后的酒保,在他開口之前掏出了錢包:“這一次我?guī)уX了,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他看起來比我更加無可奈何:“同學(xué),這一次你想給錢我也不敢收呀!” “這是為什么?” “啊?”他的表情像是吞下了一個巨無霸“難道你不知道,現(xiàn)在醉倒在你身邊的這個人是我們的老板嗎?” 我得知這個驚悚的消息,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滑落到地上,碎了。我又一次成了酒吧的焦點。而這出鬧劇的始作俑者什么都沒有感覺,把石膏手換了個位置,舒服地繼續(xù)睡。 昏黃的燈光打在傅亞斯的側(cè)臉上,睡夢中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就像做了一場盛世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