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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神仙七百年,春花在天界廣結善緣,凡有神獸滿月,喜得佳徒,喬遷洞府這一類的喜事,她總是第一個封上紅包的。可要論知心好友,只得北辰元君這一個。都說這人孤僻淡泊,其實是因為心腸太過慈悲,隨便一個小神仙都能求到他面前來。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只能遠遠地避著人,做出一副高冷難以親近的樣子。 北辰元君扮成個青年文士模樣,青衫玉冠,烏發(fā)半束,便如一個無瑕的白玉凈瓶,說不出來哪里特別,但一眼便知是極貴極罕見的。 他手執(zhí)紙扇,挑了雅間的門簾,翩然而入: “是誰偷偷在此詆毀天界上仙?” 雅間里大放厥詞的姑娘見是他來,眉目頓時如春山融雪: “你怎的才來?可惜錯過了昨日一場好戲!” “是我的過失?!北背皆B連拱手,“認罰認打,絕不還價?!?/br> 春花挑眉:“你說遇上了一樁麻煩事,解決了沒有?” 北辰苦笑:“非但沒有解決,我還帶了來請托你。” 于是將東海水君的家事原原本本地復述一番,直聽得孟極與春花兩個面面相覷。 “北辰大人,這愛管閑事的習慣還真是……呵呵呵……”孟極干笑。 “甘華公主修行千年,已近元君之境,而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靈官,怎么也輪不到我來幫她。”春花收起了笑意,沉沉道。 北辰道:“春花何以妄自菲???雖然你修行法力上……尚有待努力,但心思活絡,機謀多變,又能慧眼識人,若說有人能擺平此事,非你莫屬?!?/br> 春花低頭繞著袖口金線,不說話了。 北辰識相地倒了杯茶,遞上去。 “你方才還在說天衢圣君古板冷血,若是放任甘華繼續(xù)如此,早晚會被天衢拘到天牢,或綁上雷鏡臺,或貶下凡間。甘華這樣執(zhí)拗,恐怕是要上雷鏡臺的?!?/br> 春花不接那茶,也不抬頭。 孟極猶豫了半天要不要打破這令人尷尬的沉默,還是放棄了。它掉轉貓身,撲撲簌簌地拆了一包綠豆糕,啃了兩個半,還沒有人出聲。 實在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貓嗝。 春花抬頭瞟它一眼,終于開口: “毀人姻緣猶如斷人財路,這狗屁倒灶的事我可不做?!?/br> “我也知道此事為難??筛嗜A畢竟與我有同門之誼,喚我一聲師兄……” 春花瞪他:“什么師兄?八竿子打不著的外甥,三年不作揖的姥姥,今日倒派上用場了?!?/br> 孟極噴了一口茶。 北辰無奈:“可是……我已經(jīng)替你應下了?!?/br> “……” “北辰,咱們現(xiàn)在絕交,可還來得及么?” 戲臺上的女戲子正在苦苦規(guī)勸男戲子不要去送死,恰唱到:“況相公職非諫官,事在得已。縱然要作忠臣,養(yǎng)其身以有待如何?” 男戲子擺圓了造型,一臉的舍生取義:“夫人,你是明白事理的!” 青衣鎮(zhèn)緊鄰靈水入???,有方圓幾十里最大的市鎮(zhèn),附近的漁夫、樵夫、農(nóng)人、織戶都將貨物聚集到此處販賣,形成了一條長達八里的商市街,其中很有幾家有派頭的鋪子,比起汴陵城中的商鋪也不遜色。 蕭淳今日運氣頗好,撈了幾網(wǎng)都是滿網(wǎng),教同行的李二艷羨不已。 “你這新娶的美嬌娘果然是福星,自從救了她,打回來的魚都比以前大得多?!?/br> 蕭淳低頭笑笑,又正色道:“別胡說,我們還未成親呢?!?/br> 李二吭哧吭哧將魚獲擺到攤頭,喘著氣道:“沒成親,也快了吧?想不到你小子有這樣的艷福,打魚能打個漂亮媳婦上來!你娘都快樂瘋了,日日催著你辦事呢!你小子倒是抓緊啊?!?/br> 清秀的臉龐浮上一絲赧然:“她身子還未養(yǎng)好,何況……” “何況啥?” “她娘家住得極遠,前幾日回去過一次,回來后就懨懨的不開心。大約是娘家人不同意她嫁得這樣遠吧。”蕭淳垂下眸子,“若我不是這樣的窮鬼……” “嗨,別喪氣。咱們這十里八鄉(xiāng),就屬你最有出息,從小會念書,長得又俊,不知多少姑娘想嫁你呢?!?/br> 蕭淳沒有接話。李二不識字,沒念過書,更從未出過青衣鎮(zhèn),自然覺得蕭淳不錯,但窮人之外有富人,青衣鎮(zhèn)之外有汴陵,汴陵之外有天下。 蕭淳想起甘華的眼睛。那是一雙看見過世界的眼睛,金山銀山,皇權富貴也無法打動。初次相遇,他就沉迷于她的沉靜與溫柔,卻又無法自拔地在那雙眼睛的溫柔注視下,陷入自慚形穢的恐慌。他是何其有幸,能夠博得她的芳心,讓她甘心下嫁,為他洗手作羹湯。 蕭淳救下甘華時,她身上穿的衣裙,戴的首飾都是他平生未見過的華美,后來為了家中買糧買藥,都被她當?shù)袅?,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心疼。蕭淳知道她有秘密,也許她是某位顯貴人家逃出來的小姐,又或是逃妾,但她不愿說,他便不問。她總是心事重重,但對他是極好的。 昨夜蕭母又催他盡快娶甘華過門,生怕這天上掉下來的漂亮媳婦哪天腦子清楚了,無聲無息地就跑了。 蕭淳心中暖烘烘的。這幾日魚獲都好,攢了不少錢。等攢夠了二兩銀子,為她做一件像樣的嫁衣,他就娶她過門。 正神思恍惚的時候,李二拍了他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