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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jīng)隱隱意識到自己那點心思,但明知無稽,也從未正視,言行上向來是謹守本分的。直到絳珠出現(xiàn),他望著那一張與東家小姐相似的臉,第一次直面自己齷齪的邪念。 簡直就像被扒光了一樣。 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絳珠和東家小姐是完全不一樣的。絳珠是完美的。餓時送上清粥小菜,渴時送上香茶甘酒,冬日她暖的像火,夏日她涼得如玉。她的每一句話都貼近他心意,每一個笑容都能撫平他過往的一道傷痕。更重要的是,她一心一意地依戀著他,渴望著他,需要著他。 至此,他對東家小姐再無任何遐想。東家小姐是高高在上的,從來都與他無關。而絳珠是屬于他的,完完全全屬于他。 他知道絳珠的美無需脂粉綢緞來維持,但他心甘情愿做著尋常男人為自己所愛的女人能做的一切。他不再關心老家的芝麻瑣事,不再頻繁寄信或寄錢回去。他對生活中除了絳珠以外的其他人都不感興趣。他和絳珠共度的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一樣。他懷著一個甜美而瘋狂的秘密,不敢對別人說,也不敢對別人說。 人的改變總是有跡可循,外人開始傳言他養(yǎng)了個外室。他從不辯解,他們什么也不懂。 大約是他捎回老家的錢和信越來越少,褚大娘子終于察覺了異常,親自趕到汴陵。最可怕的是,她說子女們分家的事已經(jīng)安排妥當,老家再沒有什么非要她去盡的義務。所以她要搬到汴陵來,和他一起生活。 褚安平嚇得魂飛魄散。 他是感激這位糟糠之妻的。他只知算賬掙錢,奉養(yǎng)公婆和教導子女都由她cao持。兩人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生活在一起,她雖有抱怨,但也勉力支撐下來,這也多虧了她強勢堅韌的性格??梢退黄鸲冗^余生,對他來說簡直是個噩夢。 他語焉不詳?shù)牡挚箤︸掖竽镒觼碚f完全不堪一擊。她將老家諸事略作安排,風風火火地便來到了汴陵。幾乎是一進宅子,她就開始質疑他的品味,指摘他的衣食住行,抓住他每一句話來怒斥他的不知體貼和忘恩負義。他把絳珠深深地藏起來,可褚大娘子還是迅速發(fā)現(xiàn)了他的變化,知道了他心里有一個“野女人”。 但她抓不住證據(jù),就算外頭風言風語傳得再厲害,他畢竟沒有一個真的“外室”。 于是無時無刻的爭吵開始了,他驚奇一個女人怎么能口出如此層出不窮的惡言。絳珠就藏在那張紫檀供桌的暗格中,但此刻他們倆仿佛相隔天涯,他無比地想念她,想得仿佛心臟被人挖去了一塊。 大運皇朝律法中有“三不去”:有所娶無所歸,與更三年喪,前貧賤后富貴。這三條,褚大娘子每一條都符合。是以他不能休妻,簡直毫無辦法。 他忍無可忍,對褚大娘子提出了和離。出乎他的意料,她居然答應了,只是獅子大開口,管他要兩千兩銀子。他典當了所有能典當?shù)臇|西,還是不夠。 這時四海齋的陳大掌柜盯上了他,親自上門來許諾,只要他肯背叛東家小姐,便給他兩千兩銀子。他本來不肯,但褚大娘子卻一口答應了下來。他害怕她改變主意,不肯和離,只得遂了她心意。 然后就有了春花錢莊那讓他無地自容的一幕。 他知道自己斷送了自己的前途。賬房這行業(yè)最重品行,此事被東家小姐識破了,傳揚出去,從此以后汴陵不會有一家商戶肯用他。 不過他已經(jīng)顧不了這么多了。 褚安平?jīng)]有把兩千兩銀子還給陳大掌柜,而是給了褚大娘子。錢可以再想辦法,大不了將這宅院賣了。但他再也忍受不了那潑婦在他耳邊聒噪。 褚大娘子干脆利落地收拾了行李離開。 褚安平被相思之苦折磨了太久,他送走褚大娘子,立刻取出了紫檀算盤。手指撫上算盤珠的那一瞬間,絳珠就出現(xiàn)了。兩人相視良久,抱頭大哭。 他萬萬沒料到,褚大娘子竟然去而復返,并親眼看見了他召出絳珠的經(jīng)過。他見識過褚大娘子太多的惡言,卻沒有一次比得上這一次的惡毒陰狠。 她大肆嘲諷他的笨拙、無能和可悲,笑得腰都直不起來。她說: “還以為你真有本事養(yǎng)個野女人,沒想到是打算盤打出來的鬼東西!我早說了,哪個活的娘們兒看得上你這老貨?” “一把算盤,也敢跟老娘搶男人,這世道真是發(fā)神經(jīng)了!你想和離,做夢!老娘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褚大娘子在屋外轉了兩圈,拎著把劈柴的斧子進來,沖他冷笑。 “你信不信,我劈了這死木頭!” 一向老實本分的褚安平憤怒了。他可以容許別人侮辱他,卻不能傷害絳珠。 他心神一動,紫檀算盤立刻感知,平地飛起,高高墜下,砸中褚大娘子的天靈蓋。她一聲都沒出,便伏倒在地。 褚安平被嚇呆了,不知是被自己嚇住,還是被絳珠嚇住。絳珠哭得像個淚人一般,抽泣著問他: 褚郎,我是不是做錯了? 他蹲下試了試褚大娘子的脈搏,人還活著。 他知道自己應該趕緊去請大夫。可是讓她活過來,絳珠的秘密一定會曝光,他會被人看作瘋子,而絳珠……絳珠可能會被人奪去,甚至毀去。 絳珠楚楚可憐地望著他。不須他言語,就已經(jīng)明白他心中所想。 褚郎,不要怕。她溫柔地說,目光瞬間比他還要冷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