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難道對那家伙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嗎？！”

    “你們敢說自己全然無辜嗎？！”

    銀狼步步緊逼，聲聲質(zhì)問猶如驚雷一般在四為書院眾人的頭頂炸開。

    “我沒有！我從未殘害過任何一個妖修！”一個四為書院的書生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挺直身板直面銀狼的質(zhì)問。

    “我也沒有！”又一個書生站起，“我與妖族無冤無仇，怎么會平白無故去殘殺妖族同志！”

    瞧著問心無愧、眼神清明的四為書院的修士們，朗月明在一旁幫腔，“堂兄，你看，他們的手上并未沾染我妖族的鮮血，您看……”

    “哦?”朗月凊又是一聲冷笑，厚壯的爪子一抬，指向四為書院的一個修士，點名道，“你來說說看，你敢對著天道起誓嗎？”

    現(xiàn)場諸人均是一驚，嗖然看向那個被朗月凊點名的修士，心中一寒，這難道又是一個如同蘇善一般的偽君子？！

    “譚師弟？”四為書院的諸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個修士，先是蘇師兄，再是譚師弟，自己的身邊竟然藏著如此殘忍的魔鬼？！

    那位譚師弟低著頭，嘴唇顫顫，辯解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你們到底是圖什么?。　彼臑闀旱男奘繐屜缺罎⒘?，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明白，蘇師兄是如何風(fēng)光霽月之人，怎么會變成了如今半魚半人的丑陋模樣。

    那譚師弟雙手捂住臉，似是無臉見人，“我也不想的，蘇師兄也不想的！”

    在同門師兄弟的逼問之下，那譚師弟終于說出了來龍去脈。

    當(dāng)初在靈山秘境，在同門師弟們的性命與飛升成仙之間，蘇善也曾有過踟躇猶豫，然而，他終究是抵不過飛升成仙的誘惑，拋下了同門師弟，畢竟修仙之路就是一條逆天之路，一條不斷斬斷凡緣之路，斷情絕愛者才能走到真正的終點。

    當(dāng)時，蘇善是這般說服自己，讓自己的“背叛”與“拋棄”合情且合理。飛升之后就是一個嶄新的世界了，曾經(jīng)的同門情誼就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靈山秘境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蘇善的飛升成仙也就成了一場笑話。迎著九天雷劫逆天而上，蘇善以為等待自己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然而，真正迎接他的卻是無真道長的那張橘皮老臉。

    “蘇師兄的心魔就是那個時候生的?！弊T師弟說道。

    蘇善無法面對飛升夢碎，更無法面對曾今被他拋棄的同門師弟。

    “心魔一生，修為止步?！?/br>
    “蘇師兄為什么不稟明師父？師父一定會為他尋來破障丹的！”有人不解。

    “估計是沒臉吧。”一個修士低聲嘀咕道。對于蘇師兄當(dāng)初把他們拋下，眾人當(dāng)然不可能心中全無芥蒂。

    “蘇師兄的選擇也是人之常情?！弊T師弟辯解道，“誰不想飛升成仙呢？”

    這譚師弟完全就是蘇善的小迷弟，總是盯著蘇善的一言一行，完全就是狂熱粉絲，否則也不會對蘇善的所作所為如此清楚了。

    “那蘇師兄怎么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譚師弟沉默半晌，終究道，“體驗過呼風(fēng)喚雨的感覺，誰能不向往力量的滋味呢?！?/br>
    靈山秘境中靈氣濃郁，眾人的修為一日千里，從金丹到元嬰，從化神到合體，最后到渡劫期半步飛升，那種世界盡在手中，呼風(fēng)喚雨，平山鎮(zhèn)海不過彈指間的感覺太令人沉醉了。

    可誰能想到，一切不過是幻境一場。其他人倒也還好，經(jīng)歷了靈山秘境靈氣枯竭，修為境界步步跌落，顯現(xiàn)淪為凡人的經(jīng)歷，對力量的執(zhí)著倒也沒那么深刻。出了秘境，修為反倒又回來了，慶幸都來不及呢。

    但是蘇善不同，他是從飛升的金仙修為一步跌回了金丹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云泥之別，心態(tài)早就崩盤了。

    對同門的愧疚，對力量的渴求，蘇善一步錯，步步錯，從曾經(jīng)的天之驕子一步步滑向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黑市里有妖丹販賣?！闭f到這兒，譚師弟抿抿嘴，不敢去瞧朗月明，“蘇師兄是天水靈根，水族的妖丹最合適不過?！?/br>
    人族需要勤勉修煉，層層突破，而妖族無需辛苦修煉，一呼一吸間就能吸收天地靈氣。于是乎，化妖丹為自用的邪門道法便應(yīng)運而生。

    這位譚師弟無法問心無愧，他并不無辜，在敬重的蘇師兄和素不相識的妖修之間，他選擇了蘇善，甚至還幫著蘇善遮掩形跡，隱瞞師門。那些水族修士雖不是他親手殺死，但是他并不無辜。

    每一場罪惡的發(fā)生，袖手旁觀者亦是罪犯。

    “小明，你看，這就是丑陋的人修。”朗月凊看向呆立住的自己堂弟，溫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妖兩族永遠(yuǎn)不可能共存于世，我們妖族在人修的眼中與那礦山上的靈石無異，都不過是供給他們修煉的物件罷了?！?/br>
    “靈礦不能反抗，任由采掘，但咱們妖族不可能任其宰割！”說著，朗月凊扔出一捆卷軸。

    “這是從黑市妖丹交易處搜到的賬本，上面的每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

    長長的卷軸上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每一筆每一字都代表著一個妖族的慘死。

    “你還是要攔我嗎？”

    第177章 各自的路

    “你還是要攔我嗎？”朗月凊再次質(zhì)問。

    長長的卷軸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宛若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wǎng)將朗月明兜頭網(wǎng)住, 越纏越緊，越纏越密，直讓朗月明呼吸不過氣來。

    第一次, 朗月明清晰地看到了人族付諸在妖族身上的殘酷手段, 他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什么也說不出來。那些大義凜然的話, 在這卷賬本面前就是個笑話。

    他幸運地平安成長至今，但并非所有人都有這樣的運氣。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但是盡管如此, 朗月明也有自己的堅持。

    “你能保證這些人修以后不會對妖族刀劍相向？”朗月凊看著四為書院的修士, nongnong的殺意噴涌而出。

    “不。”朗月明支撐著身子站起來，再一次堅定地?fù)踉诹吮娙诵廾媲?，“至少此時的他們是清白無辜的。”

    “冥頑不靈！”朗月凊怒從心生, 咆哮著沖向朗月明，他今天非得把小堂弟的腦殼錘扁, 看看里頭到底被人修灌了多少的迷魂水。

    兩頭巨大的銀狼碰撞在一起, 猶如兩座小山相撞, 地動山搖, 朗月凊身后帶來的永夜城隨從根本不敢上前阻攔，一邊是小少爺，一邊是隊長大人，他們無從抉擇。另一邊，四為書院的修士們?nèi)忌碡?fù)重傷，想要阻止也是有心無力。

    “莫要打了！”潛伏在暗處的龍淵港救援隊這才跳了出來, 分成兩波拉住銀狼兄弟二人。

    “都是自家兄弟！”白銀護(hù)住朗月明，大雙拉住朗月凊，勸起架來。

    “你們怎么才出來！”朗月明倚靠在白銀的身上, 氣喘吁吁，他根本沒有底氣反抗堂兄的胖揍，只生生抗下朗月凊的重爪，如今渾身上下，從皮rou到內(nèi)府無一不生疼生疼的。如今白銀一出現(xiàn)，朗月明便渾身xiele勁兒，攤倒在白銀身上。

    白銀趕緊給朗月明灌上一瓶療傷丹藥，真誠道，“不是小明你讓我們先觀望著，不要急著冒頭的嗎？”

    “……”朗月明靜默無語，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原本想看人修的熱鬧，結(jié)果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朗月凊掃了眼龍淵學(xué)院的隊伍，人修妖修混雜，和氣可笑。更重要的是，隊伍中還有個修為極高的劍修，自己今日如果想要拿下那些人修渣子的腦袋恐怕沒那么容易。

    “這位道友，你的憤怒我能理解?！睆堖h(yuǎn)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四為書院的修士命斃狼爪，便上前一步主動調(diào)解。

    “但是冤有頭債有主，你現(xiàn)在要立斃蘇善，我絕不阻攔?！睆堖h(yuǎn)山說道，“但是這些孩子，他們是清白無辜的?！?/br>
    “呵?！崩试聝跛﹂_大雙的桎梏，冷笑道，“難道我們妖族的孩子就不清白無辜了嗎？！”

    “他們慘死于人族之手的時候，又有誰去救救他們了！”朗月凊目眥欲裂。

    小靖，他的親弟弟，被人修擄去的時候不過是個小狼崽，乳牙未脫，稚嫩可愛，可是又有誰憐憫他了？又有誰去救救他了？！

    朗月凊抽絲剝繭苦苦追蹤二十年，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終于追查到小靖消息時的心情，那種毀天滅地的憤怒將他所有的理智與悲憫焚燒干凈。

    他頑皮可愛的小弟弟生命的歸宿不過是人修賬本上寥寥幾句的記載——求取冰系幻夜銀狼煉制還靈丹，定金三千上品靈石，天福一千七百一十二年五月初四，七千上品靈石尾款到賬（洗月庵江靜塵）。

    一萬上品靈石而已，便要了他小弟的性命?？上窍丛骡衷谑昵耙驗檎崎T身死，門下修士四散，宗門已廢，否則朗月凊定然要血洗整個洗月庵。

    于是，朗月凊一邊追殺洗月庵曾經(jīng)的門徒，一邊照著繳獲的賬本，發(fā)誓哪怕踏遍全大陸也要將記錄在案的兇手們斃于掌下，為枉死的妖族報仇，四為書院蘇善不過其中之一罷了。

    至于其他人修，能殺則殺，能傷則傷，反正大家早晚會在戰(zhàn)場上見的。

    “小明，你要阻止我嗎？”朗月凊不回應(yīng)張遠(yuǎn)山，人族的想法，他并不感興趣，他只想得要自己這個堂弟的正面回答。

    “哥?！崩试旅鲉镜?，“你要報仇，我絕不阻攔，我還會幫著你一起報仇?！?/br>
    “但是，你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的人修啊！”

    在朗月明看來，人族殺了妖族，妖族報仇，然后人族再找妖族報仇，這就是一個閉合圈，在這封閉的死循環(huán)中天地生靈不斷內(nèi)耗，終局不過是大家同歸于盡。

    朗月凊徹底失望，他不再多言，只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朗月明，帶領(lǐng)著永夜城的妖修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人與妖是永遠(yuǎn)不能共存于世的，龍淵學(xué)院何等天真！

    看著那些熟悉的背影，朗月明張張嘴，終究還是閉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選擇，大家終究會走上不同的道路。至于哪個選擇是對的，哪條路才能走到終點，如今誰也無法肯定，唯有留給歷史去評判。

    看著頹然的銀狼，白銀抓耳撓腮，安慰之言無從道起，心想，倘若初一在這兒就好了，他一定能讓小明振作起來。

    “小明，我想初一要是在這兒，他一定也會支持你的選擇的?！卑足y著實組織不出什么絕佳的安慰之語，只得搬出初一。

    朗月明勾起一個虛弱地笑容，不想讓小伙伴們擔(dān)憂，“我沒事。”

    朗月明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也不后悔沒有追隨堂兄的腳步而去。以殺止殺，不過是兩敗俱傷，暴力只是一時的鎮(zhèn)壓，永遠(yuǎn)無法真正意義上解決問題。

    銀狼的眼神堅毅，“我們龍淵港會越來越好，無論是人是妖，是仙是凡，大家和平共處，齊心協(xié)力，全都能夠過上好日子！”

    “我們會用事實向世界證明，除了你死我活，還有這樣一條和平的道路是可以走的！”

    朗月明的發(fā)言擲地有聲，明亮的眼中星火點點，曾經(jīng)的迷惘與踟躕在看清了戰(zhàn)爭的殘酷與本質(zhì)之后反而一掃而空。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將要踏上的道路，那將是一條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道路，那也將是一條拯救這個混亂、墮落、冷酷世界的道路。

    張遠(yuǎn)山看著眼前意氣昂揚(yáng)的銀狼心中大震，那個調(diào)皮搗蛋、摸魚耍賴的小崽子就這樣在自己的眼前，突然長大了。

    “嗷~”銀狼仰天長嘯一聲，一股澎湃的浩然之氣裹挾著靈氣自朗月明身上沖天而起，久久不散，片刻之后，朗月明修為境界竟然生生躍了一個層次，直逼元嬰中期。

    “白銀，你給我吃的什么藥？”朗月明感知到自己身體里流淌著的充沛力量，完全摸不著腦袋，只以為是白銀剛剛給他吃了什么仙丹。

    “就普通的療傷藥丸啊。”白銀回想一下，自己沒喂錯藥啊。

    “你大概是頓悟了?！睆堖h(yuǎn)山認(rèn)為朗月明這是遇到了傳說中的頓悟了。

    “我也沒悟出個什么??？”大大的爪子撓撓頭，銀狼毛茸茸的長臉上滿是疑惑。

    “大約是你的機(jī)緣吧?！睆堖h(yuǎn)山也說不清頓悟的原理，只能歸納為機(jī)緣。

    此時的所有人尚不明白朗月明修為大漲的原因，蓋因為朗月明那一刻的心境與信念順應(yīng)暗和了世界意識罷了——建設(shè)一個富強(qiáng)、民主、文明、和諧、友善的新世界！

    “咱們繼續(xù)趕路吧?！笔帐昂眯那?，朗月明主動召喚救援隊啟程繼續(xù)出發(fā)。

    至于四為書院的修士們，龍淵學(xué)院的眾人并不多管，還有那譚師弟，他幫助蘇善遮掩罪行，可是他罪不至死，龍淵學(xué)院也沒有這個權(quán)利去批判處決他。

    四為書院的修士向龍淵學(xué)院道謝，并且保證會將蘇善的行為如實稟告掌門，定不輕饒。

    只是定不輕饒，而非以命抵命。

    當(dāng)然蘇善如今已經(jīng)成為了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存在了，估計四為書院根本不會再接納他了。

    “我倒是希望蘇善被永夜城給逮住?！毙‰p嘀咕著。

    說起永夜城，張遠(yuǎn)山一頓，看向朗月明道，“今日的事情我會告知龍淵港方面?！?/br>
    他們在大陸腹地遇到了永夜城的武裝力量，雖然朗月凊自稱是為了追殺賬本上的參與販賣妖族的人修，但是這其實何嘗不是永夜城對人修方面的宣戰(zhàn)。

    如今兩族之戰(zhàn)，妖族方面只有南漓城和西坎城正式對外宣布參戰(zhàn)，永夜城的態(tài)度并不明朗。今日的相遇，在張遠(yuǎn)山看來，朗月凊帶領(lǐng)著一只小隊深入人修大陸千里追殺，永夜城的意向傾斜已然明朗。

    永夜城兵強(qiáng)馬壯，財力雄厚，北地鐵騎威名遠(yuǎn)播。一旦永夜城宣布正式加入戰(zhàn)場，那么戰(zhàn)爭的天平將會再度傾斜，龍淵港的對外戰(zhàn)略就需要立馬做出調(diào)整。

    朗月明知道張夫子這是顧及自己，點點頭坦然道，“夫子您如實上報便是?！?/br>
    阿爸有阿爸的路，阿兄有阿兄的路，自己也有自己的路，如今的朗月明已經(jīng)不在迷茫，他對自己所走的道路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