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瞇起眼，湛藍(lán)的眼眸仿佛映著大漠中的天，你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沈棠輕聲道：無論弟子怎么想，師尊都已經(jīng)這么做了，弟子不會怨恨師尊。只是弟子也是凡人，心中難免會有疑惑。

    鹿鳴道：有何疑惑？

    沈棠直直地看著他：宗門里其他師兄都說師尊向來寵愛門下最小的弟子，所以一直以來師尊始終偏向薊和，這倒也符合常理，但是現(xiàn)在我成了師尊座下最小的弟子，卻不見您偏袒我分毫，現(xiàn)在您一直尋找我父親的下落，始終把薊和帶在身邊，唯獨(dú)把我排除在外，讓我回去，眼角墜了墜，隱約露出委屈的神色，弟子想問，這到底是什么道理呢？

    鹿鳴淡淡地看著他，沒有直接回答，沈棠和他對視半晌，突然了然一笑：我明白了，師尊不是一直最寵愛最小的弟子，而是因為最小的弟子是薊和，您才一直偏向他，微微彎起眼睛，里面似有寒光閃過，師尊，我說得對與不對呢？

    他這話包括態(tài)度已經(jīng)十分僭越了，他甚至仰著頭幾乎與鹿鳴平視，畢竟是男主，十七八歲的年紀(jì)已經(jīng)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高了，鹿鳴背著手與他寂靜相對，良久，淡淡笑了一聲。

    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沈棠的手腕，細(xì)長手指觸向他指尖的血戒，一瞬間紅光大熾，照亮了沈棠微沉的側(cè)臉，他頓了頓，感覺腦中好像突然被一記重錘砸了一下，震得他耳邊嗡嗡作響，許久才回過神來，看到鹿鳴正一臉寬容地看著他。

    鹿鳴道：醒過來了？剛才你說的那些話，我只當(dāng)沒聽過。

    沈棠怔怔看著他，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他拼命忍住想要一頭栽倒的欲望，勉強(qiáng)扶住旁邊的一根樹干，急促地喘息。

    鹿鳴將手覆在他手背上，隨后一股和緩的靈流送入他的身體，隨血脈匯入全身，沈棠漸漸平息下來，抬起眼定定地看著鹿鳴。

    鹿鳴道：這血戒中有封禁著的東西，不干凈，你戴著它，心智不穩(wěn)定，很容易被催化出一些黑暗的想法，心底所有負(fù)面情緒都會被擴(kuò)大，方才那些話不是你真正的想法。

    沈棠全身松懈下來，他兩腿一軟險些就要栽倒，右手死死扶住樹干，胸口劇烈起伏，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臉色蒼白，頸間布滿深刻的紋路，然后他轉(zhuǎn)過臉，看向了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薊和。

    薊和抬眼與他視線對上，眼神冷冷地閃了一下。

    沈棠看著他，眼底升起了一絲紅光，他搖了搖頭，聲音極輕：不，那些話，不全是我被血戒控制，有一句，我是心里真正想問的。抿了抿嘴唇，你們，是不是不只是師徒關(guān)系？

    第75章 桃花 緋云漫天

    【系統(tǒng)】：預(yù)警！預(yù)警！劇情即將發(fā)生重大轉(zhuǎn)折！

    鹿鳴沒有理它, 只是神情肅然地站立，他感覺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不著提醒，劇情永遠(yuǎn)自洽進(jìn)行, 只有在需要注意的時候系統(tǒng)才會冒出來刷一下存在感。

    自從穿越來到這個世界，他沒有體驗到一點(diǎn)關(guān)于穿書的樂趣，因為沒有上帝視角，所以無法未雨綢繆，也就不能提前預(yù)設(shè)會發(fā)生的情況而打臉別人, 現(xiàn)在又說作者可能要坑了，主角人設(shè)開始崩壞，后面的劇情又要反轉(zhuǎn)

    他媽的我都不知道原本的劇情是什么, 你這反轉(zhuǎn)有什么意義啊！

    鹿鳴暴躁地嘆氣，卻也無可奈何，沒有空閑去探究沈棠性格轉(zhuǎn)變的根源是什么，又或許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潛藏因素, 總而言之，他現(xiàn)在就好像頭上突然開通了雷達(dá)，準(zhǔn)確探測到他們的蹤跡, 并且敏銳地察覺出了他與薊和之間真正的關(guān)系。

    鹿鳴微微一頓, 抬眼朝沈棠看去, 你是怎么找到這地方的？

    沈棠脊背挺直，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指, 之前師尊說過，要去父親淮河以南的故鄉(xiāng)，還問過我愿不愿意一起去，師尊不會忘記了吧？

    鹿鳴語聲極淡：但是為師并沒有說具體地方，就算要跟過來, 第一反應(yīng)也應(yīng)該是道陵君小時的故居，你是如何得知這紅葉林的？

    這回沈棠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把頭低了下去。

    鹿鳴道：是血戒指引你，是嗎？

    沈棠瘦削的肩背更加繃直，他慢慢抬起頭，正對上鹿鳴冷意森然的眼睛，聽他一字一句道：你懷疑為師。

    沈棠看著他，猝然縮緊了瞳孔。

    鹿鳴本身性格其實(shí)并不盛氣凌人，大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沙雕又快樂，非常容易滿足，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形成了他庸俗而尋常的溫情。

    所以他知道沈棠小時候過得很艱難，對于他偶爾的古怪與別扭并不在意，任何有童年創(chuàng)傷的人都需要宣泄調(diào)解的方式，他也愿意去做這個引導(dǎo)的長輩。

    寬容與信任是他對這個殘缺的世界最大的善意。

    被懷疑被質(zhì)問這種東西，在他二十多年來花里胡哨的人生中，沒有一天進(jìn)入過他的思考范圍。

    沈棠不知怎么感覺脊背一陣陣發(fā)涼，他逼著自己抬頭直視鹿鳴，接觸到對方霜雪一般寒冷的目光，聽見他道：你并不相信為師的話，認(rèn)為我說去道陵君的故園是有意避開你，血戒中的指引與我們的去向相近但具體位置有很大差別，即使你知道血戒中景象并不可全信，但你依然選擇了跟隨它的指引。

    沈棠面色雪白，嘴唇微微發(fā)抖，戴著血戒的手指深深掐進(jìn)了掌心里。

    鹿鳴道：你寧愿相信一枚死物刻意的引導(dǎo)，也不愿聽為師的話平安回到宗門，我會害你么？

    沈棠肩膀狠狠一顫，瞬間直起脖頸，不！師尊，我我知道師尊不會害我，我只是，我

    他嘴唇張開又合上，心里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你只是懷疑師尊對我別有用心，薊和在旁邊突然開了口，聲音里沒有什么情緒，認(rèn)為他帶著我在找尋道陵君之余，會對我有什么出格的舉動，所以你要跟過來。

    沈棠：

    薊和語氣很平靜，沒有明顯的起伏，但是字字句句都敲在他心上，沈棠看見他冷淡略顯疏離的目光，感覺當(dāng)頭一棒。

    他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戴著血戒的右手食指微微發(fā)熱，幾乎燙到了他，這么說，你和師尊是真的？

    薊和皺起眉頭：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沈棠：??！

    他愣了一下，然后直接僵在了原地，雖然心里已經(jīng)有了隱約的答案，但是他一直都避免去觸碰這個念頭，總覺得是自己疑心太重，現(xiàn)在從薊和嘴里聽到近乎直白的真相，他感覺仿佛一道九天神雷當(dāng)頭劈下。

    轟！地一聲，就好像有什么東西一直搖搖欲墜，直到此刻終于碎掉了。

    可能是他的臉色過于蒼白，薊和皺眉去瞧他，林中清寒寂靜，陽光冷白，沈棠從臉龐到脖頸都顫抖起來，沒有一絲血色，薊和看著他，到底不放心，走上前幾步：你怎么了？

    被一巴掌推開：此為亂|倫。

    薊和怔了怔。

    沈棠突然抬起頭來，眼睛直直地，狠毒而兇光畢現(xiàn)：天下倫常，男女飲食，宗門從未出過如此荒誕不經(jīng)之事，你與師尊是師徒。

    薊和看著他沒有說話，周圍靜極了，幾乎能聽見枝頭細(xì)雪落在地上細(xì)微的聲響。

    沈棠說：世人皆知絕青宗歷來修無情道，門內(nèi)弟子皆要斷絕情愛，他轉(zhuǎn)頭看向鹿鳴，眼眸漆黑空無一物，師尊不是才和我說過，禁止弟子動私情么？

    薊和：

    他這話咄咄逼人，語氣很冷，說得卻有些微妙，沒注意把自己的心意也吐露出來了，薊和想起上次在客棧里，自己去沈棠房間想要寬慰他幾句，卻發(fā)現(xiàn)他私藏坊間關(guān)于他們兩人的話本，被戳穿之后又被他無意之間冒犯。

    這事本來已經(jīng)在他心里快要結(jié)痂了，此刻沈棠言語如冰，再一次將私心血淋淋地撕開在他眼前。

    他望著對方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怨毒的眼神，心里突然塞滿了厭倦，抬手揮了揮，聲音放得很輕：你不用在這陰陽怪氣，此事無論如何關(guān)乎倫常，都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沈棠指尖隱約閃現(xiàn)出亮光，帶得眼睛也微微血紅，那你和一個男子在一起，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嗎？來日如何去面對祖宗先人呢？！

    薊和：

    啪！地一聲，好像被一道閃電劈中，薊和一瞬間眼前一晃，神魂都要飄出體外，在暈眩的錯覺中，他恍惚看到有乍現(xiàn)的紅光從沈棠身上奔涌出來，一股濃郁的邪氣充斥在林間。

    為什么人人都要譴責(zé)我呢？他模糊地想，我喜歡上一個男人，可是我并沒有傷害別人啊。

    耳邊恍惚聽見鹿鳴微微焦急的聲音，極力忍住冷靜道：沈棠，運(yùn)氣！血戒邪氣重，不要被它控制

    他眨了眨眼，眼前有微光閃過，好像有更多雜亂的人聲涌進(jìn)他的耳朵，其中似乎還聽見了他熟悉的父親的聲音：

    你我千辛萬苦養(yǎng)大的兒子竟然是個同性戀，你是要?dú)馑滥惆治覇幔?/br>
    明天我就帶著你去學(xué)校找老師，我倒要問問他是怎么教學(xué)生的，我要你當(dāng)著全班老師同學(xué)的面，說你喜歡男人！

    逆子啊！不知廉恥

    所有回憶如千花萬葉飛旋，攪得他腦?；靵y不堪，好容易穩(wěn)住心神，薊和扶著太陽xue，感覺胸腔都在發(fā)痛，這種久違的緊縮感讓他緩了好一會兒，眼前逐漸清明后，他才發(fā)現(xiàn)面前早已血光沖天。

    沈棠手中的血戒不知何故被激發(fā)出了強(qiáng)烈的魔氣，一股又一股濃艷的血色光柱如有實(shí)質(zhì)，利劍一般射向鹿鳴，鹿鳴手持青漣與之對抗，長臂揮動，激蕩起一圈又一圈回環(huán)的白光，撞上血柱，嘭！嘭！巨響炸出重重光波，林間一時煙塵四濺。

    薊和陡然清醒，立刻拔劍出鞘，然后又意識到自己劍術(shù)不甚精通，有鹿鳴在前抵擋，他便收回?fù)u光，接著指尖彎曲，兩手食指中指對在一起，捏出一個精巧的訣，口中念念有詞，地面所有積雪仿佛受到召喚，瞬間飄飛而起，巨大的雪霧籠罩了整座紅葉林，茫茫白色里隱有血色亮光一閃，薊和眼眸冷凝，手中動作越來越快。

    前邊正在與妖邪纏斗的鹿鳴身形頓了頓，他握緊了長劍，眼看沈棠已然被血戒控制了大半心智，眼里都蔓起了血紅長絲，恍恍惚惚在原地晃動，指尖隨血戒激射出暴烈的紅光，此時薊和發(fā)動水系術(shù)法，蒼茫霧氣使他有片刻的怔愣，鹿鳴立刻五指重壓，劍氣陡然凜冽萬分，青漣白光大盛，挾霜雪寒意刺向紅光來源

    林間洶涌魔氣瞬間消失了大半，仿佛被長風(fēng)壓平的海面，視線清晰了起來。

    就是此刻，鹿鳴朝薊和一瞥眼，薊和心下會意，手中十指翻飛，積雪化作的水流澄澈透明，如同游龍行于半空，薊和抬眼，同時手中一松，水流朝著沈棠的方向直直激射而去，剩下的血色光柱尤在掙扎不止，最后直接被沖淡，完全消隱了下去。

    鹿鳴見狀并不放松，他眼神沉了沉，在手里化出一道靈符，啪地一聲貼在沈棠面門上，漸漸隱形滲透進(jìn)他的額頭中，沈棠身影晃了晃，最終停止不動了。

    林間重新安靜下來，只聽咔嚓一聲，沈棠指尖的血戒突然碎裂開來，斷成兩截啪嗒掉在了地上。

    沈棠頹然倒地，兩手撐著地面大口地喘著氣，有一兩滴鮮血從他嘴角滲透出來，落在了面前的雪地上。

    鹿鳴與薊和相互對視一眼，走過去拍了拍沈棠的脊背，一縷溫柔和緩的靈息被渡進(jìn)他的身體，沈棠一直緊鎖的眉頭才慢慢放松下來，他抬手抹去嘴邊血跡，勉強(qiáng)抬頭看了看鹿鳴，眼里情緒晦暗難辨。

    鹿鳴沒再看他，轉(zhuǎn)身看向那枚掉落在地的血戒，它被磅礴的靈氣生生震裂為兩半，渾身火一樣的紅色已消失不見，變得黯淡無光，儼然與尋常戒環(huán)無異。

    鹿鳴俯下身，他沒有立刻去拾起它，周圍寂靜得反常，連落雪聲都聽不見了，隱隱約約更混雜的妖氣回旋漂浮，漸漸圍繞過來，后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所有樹木都開始無風(fēng)搖晃，光禿的枝頭同時指向天空，一大團(tuán)烏云聚攏而來遮住了原本就不怎么強(qiáng)烈的日光，天地間倏忽一暗。

    鹿鳴瞳孔驟縮，還沒反應(yīng)過來，旁邊沈棠突然忍受不住吐出一大口鮮血，地上聚了一攤血水，血戒有一半就掉落在他手邊，一滴血珠濺落到戒環(huán)上，已經(jīng)黯淡的血戒閃了一下又熄滅下去，下一刻千萬道紅線直接順著地面延伸出去，游蛇一般爬滿了整座山林。

    薊和睜大了眼睛，四下望去，到處都閃爍著熠熠紅光，就在這時，后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終于來至身旁，接著響起一道熟悉的溫潤的聲音：宗主！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是葉師叔！

    薊和猛地轉(zhuǎn)過身去，看到他一身風(fēng)塵仆仆站在不遠(yuǎn)處，顯然是剛剛上山來，碰巧就撞上了這么個場景。

    葉清玉轉(zhuǎn)臉望望周圍，神情慢慢凝重起來：今日我剛到祝云山山腳下，本想漫步上山，也流連一下往日景色，不想抬眼卻瞥見山上紅光漫天，大霧籠罩，驚覺不是尋常景色，便御劍上來，我以為是妖物作祟，不料卻是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不，鹿鳴在一旁緩緩站起身來，眼眸清淡夾雜著一絲陰沉之色，葉師弟猜的不錯，確實(shí)是妖邪作祟。

    話音剛落，所有紅線突然同時顫栗起來，好像飄搖的燭火將山林映照出濃烈的血色，一陣風(fēng)過，一株紅葉的枝頭突然綻開了一朵小花。

    葉清玉見狀臉色瞬間繃緊，他睜大眼睛朝遠(yuǎn)處看去，更大的寒風(fēng)吹拂過來，掠過樹梢，所有光禿枯敗的枝頭重?zé)ㄐ律?，層層疊疊開滿了赤色桃花。

    整座山林剛才還寂靜沒有一絲生機(jī)，此刻卻突然緋云漫天，無數(shù)粉艷的花瓣飄飛如雨，掀起巨大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籠罩了每個人的視線。

    四人都無暇賞看如此奇景，各自立在原地面色冷白，明明是一座紅葉林，深秋時滿山紅葉灼灼似火，是此地最有名的一道風(fēng)景，此刻卻無故開滿了桃花。

    漫山遍野的桃花。

    鹿鳴不動聲色瞇起眼睛，最初的那點(diǎn)震驚消退下去，一股更強(qiáng)烈更不容質(zhì)疑的感覺慢慢涌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