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很多人，可是唯獨(dú)沒想到眼前的耶律珠音。

    待她走進(jìn)牢房之后，背后的門便被關(guān)上，混扎著鐵的柵木門發(fā)出一道難聽的吱呀響聲。

    聽見這道聲響，江殷方如夢初醒一般，整個人都驚醒了過來。

    他看著面前慢慢摘掉帷帽的耶律珠音，不可置信地喚了一聲：“……母妃？”

    方才前來替耶律珠音開門的獄卒遠(yuǎn)遠(yuǎn)的退到了一旁守著，將空間留給這母子二人。

    耶律珠音披著一身沉色披風(fēng)，長發(fā)素凈地梳起，面容上略略施了些脂粉，將原本深重的病容壓下去。

    她只身站在江殷的面前，一雙淺瞳淡淡地凝望著暗影里衣衫襤褸的兒子，眼底深處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痛心。

    見到母親，江殷的面容上也難掩驚訝與微微的欣喜，但同時也懷著一種愈發(fā)沉重的心情。

    若是連耶律珠音都來見自己，只怕自己被放逐出京的事情也已無可挽回。

    一去不知經(jīng)年，所以現(xiàn)在就連一貫對自己冷眉冷眼的母親，也忍不住來牢獄當(dāng)中對自己做最后的送別。

    江殷低垂了眼睫，唇畔掛著淡淡的笑容：“母妃怎么來了？”

    耶律珠音看著他，慢慢整肅好自己臉上的神色，她開口想說話，卻撐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江殷在旁，想攙扶一把母親，可是卻被耶律珠音抬手婉拒，他的手也只好僵在原地，慢慢地垂落。

    耶律珠音瘋狂克制住自己咳嗽的沖動，慢慢地?fù)崞搅似鸱欢ǖ男乜凇?/br>
    待到眼底的伏波重歸平靜，她才重新抬起了那雙靜謐的眼睛，凝望著面前的江殷：“方才，我已經(jīng)入宮拜見過陛下……”

    江殷兀自衰頹一笑：“放逐出京的事情已然是板上釘釘，母妃，您不用再去求情?！?/br>
    “我知道你出京的事無可挽回，可是我今日，并非是要去替你求情的?！币芍橐舻穆曇舻?。

    江殷低著的頭一瞬間抬起，他不解地看向耶律珠音：“母親不是去為我求情，那……”

    “江殷，你的父親已經(jīng)知道此事?！币芍橐舫脸灵]上眼，將瞳眸當(dāng)中的翻涌不斷的情緒掩蓋住，“昨日，你父親的人從燕云山回京整肅軍隊(duì)北上增援，他們給我?guī)Я艘环饽愀赣H的親筆信?！?/br>
    “信？”江殷疑慮道。

    耶律珠音重新掀開眼簾，垂眸從袖中靜靜取出一封信箋，親手交到了江殷的手中。

    江殷接過，將信紙從中取出，展信垂眸沉默地看下去。

    耶律珠音的聲音同時在他耳邊響起：“……你父親半個月前從回家探親的兵將口中得知了此事，于是便火速修書一封，讓人帶回京師交給我，要我拿著信去見陛下。他在信上說，你雖然是他膝下唯一的子嗣，可是既然犯了重罪，就應(yīng)得到相應(yīng)的懲罰。燕云山困苦，他要你隨著此次從京師集結(jié)的兵馬共同北上燕云，從一個小兵做起?！?/br>
    江殷捧著齊王的信一字一句讀下去，讀到最后，捧信的手已經(jīng)顫抖得不能自已。

    耶律珠音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他：“燕云山困苦，又陷落在蠻真的重重包圍之下，你在那里從一個小兵做起，比去西北更苦。今日我拜見陛下，太子與太子妃也在，提出這件事的時候，陛下與太子妃都同意，所以我才帶著信來見你。至于愿不愿意去，你自己好好想想，等想好了，明日再告訴我……”

    江殷把手中的信緊緊一攥，幾乎是沒有片刻思慮就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看著耶律珠音道：“我愿意去?！?/br>
    耶律珠音撞見他執(zhí)拗堅(jiān)定的一張面容，剎那間愣在原地：“你……你不用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我愿意去?！苯蟀咽中闹械男偶埬蟀櫍凵窭餂]有一絲踟躕，當(dāng)機(jī)立斷地答應(yīng)下來。

    耶律珠音定定地看著他：“你可想好了，燕云山危機(jī)四伏，去了那里……”

    “去了那里，要么就是早早榮歸故里，要么就是死在那里，一輩子也不回來?！苯蟮舆^母親的話，言語之間神色十分平靜，“母妃，我想好了，與其一輩子都在西北平平安安當(dāng)個被逐出京師的無用宗室子，還不如在燕云山下賭一把，或許……”

    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殘存著一絲溫情：“……或許，我就能夠完成自己的心愿?！?/br>
    耶律珠音面孔上閃過的慌亂漸漸平復(fù)成慘淡的微笑，她的唇畔掛著一絲“原來如此”的笑容，靜靜開口：“那好，你既然做出了選擇，我回去后便回復(fù)你父親的手下們，半個月之后，五月初一，啟程離京、北上燕云?！?/br>
    那一瞬間，江殷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眷戀，但很快，他就將它壓下了眼底，點(diǎn)頭道：“我知道了?！?/br>
    耶律珠音亦點(diǎn)頭：“過些時候你父親的那些人會來這里接你。我的話也說完了，就先走了?！?/br>
    江殷淡淡點(diǎn)頭：“兒子知道?！?/br>
    耶律珠音首肯，轉(zhuǎn)過身去，朝著牢獄大門的方向離開。

    外面守著的獄卒聽見動靜，便上前來恭敬地替她把門打開。

    耶律珠音跨過牢獄的大門，人已經(jīng)走出了牢房，可不知為何卻停步又回過頭來，目光復(fù)雜地沉沉看了一眼江殷。

    江殷手里緊握著父親的信，站在原地看到母親回頭，于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要她安心。

    耶律珠音只覺得喉頭guntang，在肺腑之間壓抑了許久的話，終于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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