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九齡活了這么久，在今日、在明空會、在黃鶯身上，頭一次切身地體會到什么叫做“以怨報德”。

    看來“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和“救命恩人如再生父母”等之類的名言在這個朝代尚未普及甚至出現(xiàn)，否則她也不至于隨手救個人都是“不孝子”！

    是的，她已經(jīng)認(rèn)出如今明空會的“黃夫人”就是當(dāng)初從江南回皇城路上遇到的那對可憐母子中的婦人，雖然容貌和言行舉止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骨架卻沒那么輕易改變。

    尤其是法醫(yī)這個職業(yè)，更能透過外表看到本質(zhì)，何況還是她親手救過的人，外貌與言行或許能在短時間內(nèi)有所變化，但想改變一個人的氣質(zhì)與眼神卻需要更長時間。

    而月九齡回皇城半年都不到，所以才會在與她對視的那一刻，便認(rèn)出了黃夫人就是那個當(dāng)初遇到的那個膽小怯懦的婦人。

    再將那之后皇城發(fā)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和如今溫之慶的死聯(lián)系起來，答案呼之欲出，除了一點......

    思及此，月九齡又忍不住想到自己救的人竟然差點殺了的事實，就有種說不出的諷刺——雖然她表面上不再追究今日在明空會遭遇的事，但她卻無法對自己救的人最后成為一個殺人兇手這件事釋懷。

    所以她沒有堅持見黃鶯也是擔(dān)心會打草驚蛇——只要自己沒有親眼看到黃鶯的臉，她就仍會抱有一絲僥幸，畢竟她如今已經(jīng)無處可去，若非到了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她是不可能輕易離開明空會的。

    而且月九齡這個人有個毛病，心里情緒波動越大，臉上的神情變化就越小，所以從遭遇暗器到離開，她臉上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即便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眸比任何時候冰冷。

    顧墨玧聽完她就此“放過”意圖謀殺她的人的用意，“你懷疑那個黃夫人就是溫之慶的原配？”訝異于黃鶯的變化之大外，同時也察覺到她的語氣有些不同尋?！髅餍钠綒夂停瑓s莫名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受。

    當(dāng)然，畏懼是對其他人而言，顧墨玧此刻的心里只有無法輕易消散的怒火與想要立即殺了黃鶯的想法。

    墨眸殺機一閃而過，很快被冰霜覆蓋，語氣卻意外地溫和：

    “放心，孟萬里雖然辦事瞻前顧后，但不是個草包，很快就會查到她身上?！?/br>
    說著看了落影一眼——事關(guān)月九齡的安危，他不得不謹(jǐn)慎周全。

    落影立即頷首表示收到指示，會讓人去“提點”孟萬里的。

    月九齡偏頭看著他近乎完美的側(cè)臉，沒想到他連孟萬里的查案進(jìn)度都了如指掌，明明心細(xì)如發(fā)卻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原來我們侯爺冷冰冰的身軀里揣著一顆火熱的心呢。

    *

    前廳，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挑戰(zhàn)的江言憶在雅座上坐立難安，看到月九齡等人回來，忙小跑上前拉著她焦急地問：

    “阿齡！你沒事吧？”

    江聰聞言也起了身，雖沒開口但神情也滿是擔(dān)憂，想來已經(jīng)知道她在后院遇險的事。

    月九齡對他微微垂眸，然后才對緊張地繞著她看了好幾圈的江言憶說：

    “沒事?！?/br>
    為了防止江言憶作出扯領(lǐng)口檢查之類的奇怪行動，月九齡看了一眼臺上的棋局，開口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郡主贏了呢！”

    果然，江言憶一聽到棋就被帶偏了，憨笑道：

    “嘿嘿，就差一步，運氣好而已?！?/br>
    一步？這么巧，

    月九齡聞言，好奇地將她與王渺的棋局仔細(xì)看了看。

    而江言憶似乎對月九齡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很快又自責(zé)起來，“都怪我，顧著自己玩，害你受驚了?！闭f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拉著月九齡的手，真誠地提議，“待會去雪齋，我做東，給你壓壓驚！”

    月九齡被她這么一拉回過神來，將目光從王渺的棋盤上移到王渺身上，忍不住冷笑：

    “我好歹也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哪有那么容易受到驚嚇?！?/br>
    然后回頭對江言憶彎了彎眼睛，安慰她道：

    “郡主不必掛懷?！?/br>
    *

    江國公府的畫舫已經(jīng)在碼頭等候他們了，回到船上已經(jīng)是正午時分，霧氣早已散去，但日頭卻被厚厚的云層遮住，映在湖面灰蒙蒙的，像極了此刻所有人的心情。

    留在畫舫上的秦國公與秦琰也已經(jīng)從暗處地守衛(wèi)那里得知了此事，誰也沒想到明空會竟然膽大包天地暗殺月九齡——雖然她只有封號在身并無實權(quán)，但畢竟是皇帝親封，還是未來的安國侯夫人，若是有個閃失，他們擔(dān)得起么！

    刻見月九齡與顧墨玧毫發(fā)無傷，秦琰才松了口氣，皺著眉頭問：

    “這個明空會究竟是什么來頭？”

    下人都被遣退，江聰也不計較輩份大小，親自起身給每個人倒茶，然后才落座回答：

    “據(jù)說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不僅建立明空會收留這些女子，還教她們琴棋書畫，習(xí)武識藥，簡直就是當(dāng)代圣人?！?/br>
    月九齡聽著他這番帶著些許嘲諷的話，看來這個“異軍突起”的明空會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了。

    秦國公聞言冷哼一聲，不以為意道：

    “這些都是走投無路人，但凡有人寵她們伸出援手都會感恩戴德一輩子，恨不得赴湯蹈火，這個‘當(dāng)代圣人’將這些人聚集起來，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br>
    音落，眾人皆是一愣，他這話里分明暗含著深意。

    他喝了口茶，緩和了語氣，對月九齡說：

    “縣主受驚了?！?/br>
    月九齡聞言怔了怔，她與秦國公無論從身份年齡到喜好觀念再到關(guān)系交情都沒有到真心實意地關(guān)心對方安慰她的地步，可為何她從這五個字里感受到了關(guān)心？

    顧墨玧見她遲遲沒有回應(yīng)，伸手覆在她放在膝上的手背。

    月九齡下意識地偏頭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微微上揚的嘴角，頓時恍然大悟。

    差點忘了，秦國公是顧墨玧的姨夫！

    所以今天其實不是踏青，而是......見家長？

    意識到這一點的月九齡忽然有些局促起來，于是清了清嗓子，扯出一個好看的笑容：

    “沒有，我膽子比較大。謝秦國公關(guān)心?！?/br>
    秦國公沙場征戰(zhàn)，戎馬一生，長了一張不怒自威的臉，平時又不茍言笑，因而看起來總是兇神惡煞的樣子，據(jù)說能止小兒夜啼。

    平時不熟悉的小輩見了他都是顫顫巍巍，話都說不利索，所以此時月九齡落落大方的模樣很是讓他欣慰，滿意地點點頭繼續(xù)說：

    “原本夫人也想借此見見縣主的，只是過幾天就是菁菁的忌辰，她一直將菁菁視為己出，所以祭祀的準(zhǔn)備都是親力親為，抽不開身，希望縣主不要與一個去世的人計較。”

    月九齡聞言忍不住往旁邊看了一眼——還真是見家長??！

    顧墨玧神色不變，手上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于是月九齡回過頭，回道：

    “哪里的話，還請二位節(jié)哀?！?/br>
    江言憶在一旁看著幾人的互動，忽而開口拖長了音節(jié)：

    “哦，原來秦叔叔是沖著阿齡來的啊，我就說您老人家怎么會想起跟我們一起外出踏青了呢！”

    “......”

    雖然這些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被戳穿攤開來，還是有些尷尬的。

    “阿憶！”江聰喝止了江言憶，隨后無奈地沖在座其他人說，“抱歉，愚妹無狀，讓各位見笑了?！?/br>
    秦國公見狀“哈哈”大笑了起來，伸手用手指點了點一臉憤憤不平的江言憶說：

    “又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憶丫頭，我早就習(xí)慣她口無遮攔了?！?/br>
    猛地被扣了一口鍋的江言憶想要出聲為自己正名，但接收到兄長警告的眼色，只好嘟著嘴不滿地嘟囔著：

    “我說的明明是實話，哪里口無遮攔了......”

    音落，眾人皆被她賭氣的可愛模樣給逗笑了，船艙里笑聲一片。

    【作者有話說】

    感謝a薇*薄荷綠、yang、sibil、神經(jīng)蛙等小可愛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