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勁，年方二十六，至今未娶，本是皇城郊外山腳一農(nóng)戶獨(dú)子。老父老母前兩年陸續(xù)病逝后他也不事耕田，整日游手好閑，敗完了微薄的家底后開始靠一張嘴四處招搖撞騙，十里八鄉(xiāng)都對此人劣跡有所耳聞。

    約半年前，鄉(xiāng)親沒再瞧見此人行蹤，以為他是遭了報應(yīng)被官府抓了去，終于不用擔(dān)心他來自個兒家里耍無賴打秋風(fēng)，紛紛松了口氣，也不愿再過問。

    孟萬里一邊在跟前為月九齡等人領(lǐng)路，一邊將衙役查到的消息告訴他們。

    審訊并未公開，因而公堂之上除了兩排高大嚴(yán)肅的差役再無他人。

    顧墨玧作為此案主負(fù)責(zé)任人自然在上座，大理寺卿江聰與禁軍統(tǒng)領(lǐng)次之，然后才是從頭到尾參與此案的月九齡與京兆府尹孟萬里，君臺主十分有眼力見兒地提供了重要線索之后便功成身退了。

    一行人進(jìn)來之后，顧墨玧并未直接落座，而是示意月九齡坐他的位置，其他人當(dāng)下有些疑惑，卻也沒有異議——畢竟在調(diào)查案子期間，月九齡總能發(fā)現(xiàn)至關(guān)重要的線索，所以他們才能這么快抓到嫌疑人，這個主審之位非她莫屬。

    但月九齡沒有上座，而是自顧自地走到跪在地上的人跟前——年輕男子五官端正，左嘴角總是下意識地往上撇，透著幾分邪氣。

    此刻就算見了一群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也沒有絲毫畏懼，而是肆無忌憚地抬頭地與月九齡對視，眼里甚至帶著玩味兒。

    “鄭勁，”月九齡面無表情地將其打量了一番后，冷漠開口，桃花眸沒有半絲波動，“你認(rèn)識我嗎？”

    月九齡沒落座，其他人也跟著停了下來，站在她身后，對鄭勁造成一種無形的壓迫。

    而那鄭勁也不知道是當(dāng)慣了混混還是破罐子破摔，竟然沒將那幾個人大男人放在眼里，一雙眼珠子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纖瘦少女，語氣輕佻：

    “大名鼎鼎的九齡縣主，誰不認(rèn)識呢？就是縣主太過低調(diào)，總不以真面目示人，這還是鄙人第一次親眼目睹縣主的真容，備感榮幸?！?/br>
    孟萬里下意識去看顧墨玧的神色——那雙幽深的墨眸都要結(jié)霜了，心想這鄭勁可真會作死！

    然后就聽見月九齡冷笑一聲，“要說藏頭露尾，閣下才是真本事?！币袈湫σ庖搀E然消散。

    “你不是明空會的創(chuàng)建人?！?/br>
    月九齡語氣肯定，不容狡辯。

    跪在地上仰著頭看她的鄭勁像是聽到了什么新鮮事兒，裝模作樣地應(yīng)了一聲，“哦？”

    饒是見過各式各樣犯人的江聰聞言不由皺眉，心想此人是個硬茬，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那種，要想從他嘴里撬出些什么恐怕不易。

    月九齡卻沒有半點(diǎn)退縮之意，甚至氣勢更強(qiáng)，一字一句地釘在對方身上：

    “就算你們統(tǒng)一了口徑，但我知道，你不是那個幕后主使的人?！?/br>
    吊兒郎當(dāng)?shù)淖锓钢敝睂ι纤齽C冽的目光，好一會兒才嗤笑出聲，莫名其妙地反問：

    “雖然我聽不大懂這話的意思，但既然縣主認(rèn)定不是我，為何將我抓來？還當(dāng)犯人一樣扣押審問，這是濫用職權(quán)么？”

    秦大統(tǒng)領(lǐng)自詡早就聽?wèi)T了朝堂之上大臣們阿諛奉承與虛偽恭維，什么顛倒是非黑白的鬼話沒聽過？但這會兒乍一聽到這番言論，還是忍不住因此人的厚顏無恥燃起了怒火。

    而當(dāng)事人月九齡卻不惱怒，無視他牽強(qiáng)附會的攀咬，而是提高音量繼續(xù)質(zhì)問：

    “為什么要給他當(dāng)替死鬼！”

    語氣強(qiáng)硬且決絕，公堂上的氣氛瞬間凝固了，壓迫感十足。

    其他人皆不由地屏住了呼吸，隨即心中冒出疑問——為什么縣主好像知道“他”是誰？可既然知道，為何不直接說出來？莫非那人與縣主有什么關(guān)系？

    可縱使他們心中有再多疑問也都沒敢在此刻問出口，畢竟侯爺都沒說什么呢。

    現(xiàn)場緊張的氛圍就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隨時都可能繃斷。

    而就在這時，一聲混笑打破了僵局，只見那鄭勁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煞有其事地說：

    “我說縣主，人人都道您是‘女青天’，不僅剖尸技術(shù)絕妙無人能敵，能替死人說話，還蒙冤之人清白，怎么？如今案子進(jìn)行不下去，迫于形勢與天威，打算隨便抓個無辜的人強(qiáng)加罪行結(jié)案么？”

    說到這，他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屆時傳出去人們只知‘女青天’又破獲了一樁大案，真相則永遠(yuǎn)都沒有再見天日的機(jī)會了，我說的對么？”

    江聰曾與月九齡一同辦過案子，又因幼妹江言憶與她是閨友，自然清楚她的為人，聽到鄭勁空口白牙就給她安了這么一個欺世盜名的罪行，便厲聲駁斥：

    “一派胡言！你無辜？那張小姐怎么回事？”

    別的他或許可以抵死不認(rèn)，但從他藏身之處傷痕累累的張家小姐這一點(diǎn)卻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shí)。

    提起“張小姐”，鄭勁神色有一瞬凝滯，但反應(yīng)極快，語氣惋惜道：

    “我見那劉氏孤兒寡母北上尋親無果露宿街頭，于心不忍便收留了她母子三人，誰知她竟不知從哪聽來了流言蜚語，擅自綁了人還下了毒手?！?/br>
    說完還似是無能為力地嘆了口氣，“哎，我雖能救人于水火，卻始終無法拯救人心啊。”裝得就跟真的似的。

    向來文質(zhì)彬彬的江少卿被他這副裝瘋賣傻的模樣氣得抬手指著他語塞，“你……”忿忿不平地偏頭去請示一語不發(fā)的顧墨玧——此人恐怕不用刑是不肯說一句真話了。

    而顧侯爺從頭至尾目光只落在一人身上，月九齡身形單薄卻筆直，從剛剛開始，無論對方怎么語言攻擊或惡言相向，她全都不為所動，冷靜得像個局外人。

    她在想什么？

    顧墨玧余光瞥見她垂在身側(cè)虛握著蒼白的手，很想上前將她擁進(jìn)懷里，告訴她張小姐的死不是她的過失，告訴她不必逞強(qiáng)，不管她隱瞞的是什么，自己都愿意站在她身邊。

    然而面對著窮兇極惡之徒的月九齡在努力地不去在意背后那兩道灼熱的目光，她在面紗之下咽了咽口水，鎮(zhèn)定自若地繼續(xù)問：

    “所以你想說你對明空會姑娘們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

    鄭勁聞言無恥地點(diǎn)頭，“她們大概也明白我若得知了此事定會阻止，何況我救了她們，她們卻做出這等可能連累我的事，所以愧疚之下也沒臉告訴我吧？”

    若說方才他的胡言亂語是在負(fù)隅頑抗w，那這會兒則是打算把所有臟水都潑到別人身為自己開脫了了。

    殘光見他害了那么多人不僅毫無悔改之意還試圖洗白，氣得就要上前打人，被落影與花劍一人一邊給架了出去冷靜冷靜。

    月九齡就在這混亂中冷笑一聲，在對方得意忘形之下問：

    “那從你屋里搜出的耳朵、鼻子和眼珠子又該如何解釋？”

    說完也沒給對方反應(yīng)和編造的機(jī)會，她搶先替答了，“你想說那是她們送的禮，而你以為那只是擺飾，所以從未打開過么？”

    鄭勁晃動的瞳孔暴露了他此刻腦子飛速運(yùn)轉(zhuǎn)，似乎在想這個說法是否站得住腳的時候，聽見月九齡擲地有聲的一擊：

    “可如今已是二月，冰雪開始消融，更何況是在溫暖的屋內(nèi)。那些罐子必須半個時辰換新的冰雪才能維持里面放置的器官不腐敗，難道她們?nèi)找共恍菝扛舭雮€時辰就去你屋里背著你換么！”

    沒錯！其他證據(jù)或許或許還能抵賴，但這些裝著前幾個死者身體某部分的罐子是沒法賴掉的！孟萬里暗嘆月九齡思維縝密條理清晰，心想看鄭勁這回還如何狡辯！

    沒想到鄭勁只是怔愣了片刻，接著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被銬住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要拍手叫好，但因被鐵鏈同腳鎖在了地上，因而只是發(fā)出了“哐當(dāng)”的聲響，“不愧是女青天?！?/br>
    說著他漸漸斂了笑，露出了如毒蛇般黏糊的眼神，陰測測地說：

    “既然縣主都猜到了，還問我做什么？”

    【作者有話說】

    在古代換眼技術(shù)有點(diǎn)難，感興趣的童鞋可以去查 icl近視植入手術(shù)，嗯，我就是代入這個來設(shè)定的（非醫(yī)學(xué)生真的不懂），手下留情。

    這一案要收尾了，有點(diǎn)卡，所以今天就【二合一】一起更，沒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