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倪培修改了她的高考志愿。

    有一度她不打算再去讀書，只要能留下來，不讀書對她來說不算什么問題。

    后來她還是去了，因為不想讓姥姥傷心。

    只要一有時間，倪末就會在兩個城市之間往返，偶爾周末也會坐車回去。

    遇見艾冬是在大二，在一次計算機講座上。那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不久前倪培忽然來找倪末，把她騙去一頓飯局上，飯桌上有一位是她的任課教授，一起來的還有他的研一學(xué)生。

    艾冬對倪末的初印象并不好，當(dāng)天的一頓飯沒能撐到最后就不歡而散。再次在學(xué)校遇見，艾冬有些意外，心情也莫名有些微妙，還沒想明白人就追了上去。

    他持續(xù)追了倪末一年，后來倪末帶他回去見了姥姥。桂林枝很喜歡艾冬，倪末為此也更加喜歡艾冬。

    她很少討厭一個人，在她被家里催生的時候，艾冬沒有站在她這一邊，她也沒有因此討厭他。她似乎沒有什么明顯的喜憎，對待一切事情的反應(yīng)都是淡淡的。

    “所以你只討厭你的mama？”

    倪末回答不上來，在醫(yī)生問第二次的時候，她才回答：“我不在意她對我怎么樣，也不在意任何人怎么看我，我生病只是因為接受不了姥姥去世?！?/br>
    “可是你還記得同學(xué)怎么嘲笑你，記得老師怎么不尊重你，你依然害怕接觸流浪貓，看到氣球就想要買?！?/br>
    “閱讀障礙也可能會跟著你一輩子?！?/br>
    倪末沒有說話。

    “還有，你從來沒有想過問一問你親生父親的消息么？”

    “你刻意地忽視你的感知能力，以此來形成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但外界的謾罵和嘲笑，你mama對你的種種做法，長年累月下來，其實已經(jīng)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你只是不愿意剖開去看去面對?！?/br>
    倪末不承認(rèn)，“我不覺得這些對我造成很大傷害，如果你不問我，我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只想跟姥姥兩個人好好的，但是她走了，所以我病了?！?/br>
    倪末起初是配合治療的，每天按時按點地吃藥。但藥物的作用對她很小，頻繁起伏的情緒也一度讓她厭惡吃藥。后來醫(yī)生開始讓她吃卡馬西平，她覺得有些作用，所以經(jīng)常隨身帶著。

    但她病情發(fā)作的頻率仍然很高，經(jīng)常被警察帶去警局做筆錄，因此她認(rèn)識了段朗。

    有一回她沒穿衣服就出了門，是段朗脫下衣服給了她。那時候段朗正在跟相親對象進(jìn)一步接觸，倪末聽他的同事提了兩嘴，找到段朗跟他道歉。

    那段時間她一心撲在備考上，柴暃跟薇諾安經(jīng)常陪著她，即便不吃藥，她狀況也好轉(zhuǎn)了不少。但她的失眠并沒有變好。

    她找合適的電臺聽著入睡，開始養(yǎng)植物，堅持運動，撿垃圾。在倪培不出現(xiàn)的時候，她可以比較好地控制住情緒，也試著去多笑。

    柴暃覺得戀愛可以幫助她，所以總希望她去戀愛，但倪末不喜歡麻煩別人，她覺得她的病會給人造成困擾。

    柴暃很是生氣，“生病了就不能談戀愛？沒有這種說法吧？歸根結(jié)底是你對自己沒有信心，你沒信心可以克服你的病，甚至沒有一點變好的決心?！?/br>
    倪末確實沒有自信，她覺得自己變好了，可并不是完全的好。

    她仍然會有失控的時候。

    多次造成交通事故，她覺得不止是因為她自己左右不分，也有情緒不穩(wěn)的緣故。

    她分明認(rèn)為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但仍舊在當(dāng)下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去撞別人的車——她想報復(fù)那位猥瑣的客戶，她想幫柴暃解氣，這些沖動的想法使得她顧不得去想這么做的后果。

    她人在警局，卻仍然失控地去砸車，如果不是沈識寒阻止她，她不知道自己還會引發(fā)什么后果。

    對，沈識寒……

    倪末在睡夢中哭了。

    她一想到這三個字就會心痛。

    她最終還是搞砸了，她沒有其他特長，卻總有能力讓所有事情變糟。

    她可以鎮(zhèn)定地把自己的病情告訴給李沛予，卻沒法直白地面對沈識寒。

    她只是暗示他，然后自顧地?fù)?dān)心，再間接地去試探他。

    她認(rèn)為他不會介意她的病，甚至他明確表示這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她仍舊很害怕。

    她害怕把失控的自己展示在他面前，但又不得不，她不想欺騙他，也不希望他在她情緒失控的時候被迫地時刻陪著她，她認(rèn)為那是一種捆綁。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病情發(fā)作時的自己展現(xiàn)給他。

    可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沈識寒在察覺到她情緒的起伏過后，始終在觀察她的臉色，看電影時他把整個影廳包下來，大概是害怕她做出什么影響不好的事情來。

    她其實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只是效果并不好，她仍然喜怒無常，快速地游離在不同的情緒當(dāng)中。

    此刻倪末并不想睜眼，她知道有人給她掖過被子，試探她的溫度，然后坐在旁邊等著她醒來。

    病房里的過分安靜讓她生出莫大的恐懼。

    她額頭上纏了紗布，很痛，因為她把自己撞得太厲害。

    她想繼續(xù)裝睡，可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伸手用力擦干，察覺到有人靠近的時候，她翻身睜開了眼。

    “醒了？”

    她看見那張年輕的臉皺著眉頭。

    “要不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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