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倪末不停地掉著眼淚，反而笑起來，“不過有一件事我要謝謝你，你交的那個洋人男朋友，叫Esben對不對？他長得是真好看，那天你要是不把他帶回家，不讓我聽見他說話，可能我自己都想不起來，我還會說英語?！?/br>
    她臉上還有沒干的淚，笑得愈發(fā)燦爛，“我一個數(shù)學(xué)專業(yè)的，為什么能說好英語？這又得謝謝你姥爺了，他讀的就是英語專業(yè)，我覺得我要是學(xué)好英語，他可能更愿意回來看我。不過后來才知道是我想多了，他們很擅長表揚自己的學(xué)生，但從來不夸我，他們覺得我在城里生活特別幸福，夸我會讓我心高氣傲，你說可不可笑？我那么努力！可是根本得不到他們的認(rèn)可！”

    倪末記得，那段時間倪培忽然看起了英文報，在家里大聲練著英語。很快她就找到了工作，給人當(dāng)私人翻譯，也開始時不時地飛去國外。

    她仿佛一下子就活了起來，展現(xiàn)著從未有過的積極面貌。每次回來，她都會給祖孫倆帶禮物，她買很貴的項鏈給倪末，桂林枝替倪末收下，但倪末從沒有碰過。她又給倪末買護(hù)膚品和化妝品，沖她說：“這樣你就可以勾引更多男人了?！蹦吣┎⒉焕硭?/br>
    這些對倪末來說統(tǒng)統(tǒng)不是愉快的回憶，但從這時開始，倪培的人生進(jìn)入了新的階段，她覺得自己迎來了重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那時候我就想，學(xué)歷對我來說不那么重要，我有一技之長，一開口就可以拿出東西，沒人敢不服。但你不行，你那么努力，最后也就考了個一本，還要留下來，打算去一個計算機(jī)專業(yè)根本不被重視的大學(xué)，你說你傻不傻？”

    “我自己愿意！”

    “你是愿意留下來照顧你姥姥！”

    “不行么？”

    倪培很是不理解，“你姥姥也不答應(yīng)，她原本還不愿意你去學(xué)計算機(jī)，你什么情況自己不清楚？中文字都容易寫錯，還要去學(xué)代碼？那你非要去學(xué)，可以，可總得去個好學(xué)校，一個師范大學(xué)可以教好你么？等你畢業(yè)出來人家公司愿意要你么？”

    “所以你就私自改我的志愿，沒想過提前跟我商量?！?/br>
    “你愿意跟我商量么？你自己想想，那時候你多久沒跟我說過話，我們在同一張桌上吃飯，你看過我么？你的眼里就只有你的姥姥，你要留下來照顧她，知道自己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你還想著帶她一起走。你這么愛她，她呢？她說她還是想回去，她想她的那群學(xué)生，她覺得陪你讀完三年高中，就已經(jīng)盡了很大的義務(wù)?！?/br>
    “她沒有那么想！她只是不習(xí)慣住在城里?！?/br>
    “你信么？”倪培騰地站了起來，她身子往倪末的方向傾，手指就要戳到倪末胸口，“你問問你自己，倪末！你信么？”

    大顆的眼淚從倪末眼睛里掉出來。

    “你以為你姥姥很愛你，你以為她愛你勝過她的學(xué)生，你覺得是她拯救了你，你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不是？可事實呢，她是在贖罪！”

    “她愧疚，她想要彌補(bǔ)我，她真正關(guān)心的是我，而不是你，但是來不及了！所以她把本應(yīng)該給我的東西全部轉(zhuǎn)移到你身上。你自己很清楚，要不是她得了病，她會陪著你回來讀高中？好，你總算讀完了，還順利考上了大學(xué)，她覺得她贖完罪了，她可以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你不記得了么？她都病成那樣了，她還惦記著自己的學(xué)生，一心想要回去，回到那個她生活了大半輩子的鬼地方！”

    倪末不停地在哭，她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明，她看見倪培的眼淚往下掉，仿佛還能聽見眼淚落在桌面的聲音。

    她本能地?fù)u頭，要去否定倪培的話。

    可倪培沒有停下，這一回她手指直接戳到倪末身上，“你就是太清楚這一點了，但是你接受不了，你無法接受你姥姥其實對你沒那么好。就算她是為了彌補(bǔ)，始終也是有限的，因為對她來說不管是我，還是你，都沒有她的那些學(xué)生重要！”

    倪末只覺得胸口痛，她本能地將倪培的手揮開，起身往后退。

    “我比你清楚姥姥是怎樣對我的，就算她是為了彌補(bǔ)，她也讓我沒那么痛苦，她幫我糾正我的障礙，她照顧我的衣食住行，她——”

    倪培沖她冷笑，“你在跟我炫耀么？你還是不肯接受這個事實，不過可以理解，因為我已經(jīng)不要你，如果她也不要你，你就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墒聦嵤菦]法否認(rèn)的，她還是回去了，還是不要你，你接受不了，所以你病了，就像當(dāng)初我病了一樣！”

    “你胡說，我的病不是因為姥姥！”

    “怎么不是？你姥姥死了，你最后一點牽掛也沒有了，你意識到?jīng)]人再關(guān)心你，就連你的丈夫也跟著他的家人一起逼你生孩子，甚至這個丈夫都是我介紹你們認(rèn)識的。說實話，雖然艾冬條件很好，但是我不喜歡他，他傳統(tǒng)過頭了?！?/br>
    倪末笑著流下眼淚，“你不喜歡他，就要去婚禮上搞破壞，你為什么非要這樣做？”

    倪培笑了，“我不喜歡他是其次，最主要是我不喜歡你。你要知道，沒有你的話，我也有機(jī)會穿上那身婚紗！我會比你更漂亮，比你驚艷！”

    她又坐了回去，“我有時候會想，你那么急著結(jié)婚，是想跟我證明就算我不要你，還是有人爭著要你，是不是？”

    倪末低頭看著她，“我要是說是，你滿意了？我想要有人來愛我，對我好，讓我知道什么樣才是正常的家，可以讓我跟姥姥一直生活在一起，不用接受任何人的冷嘲熱諷。如果可以，我會跟艾冬一直好下去，雖然我們存在一些問題，但是都可以克服，我喜歡他，喜歡他對我好，我們也會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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