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見 第31節(jié)
“那個夜店不干凈,下次不要再去了?!痹姿砷_他的手,不愿意再搭理他,也不愿意再說為什么要跟蹤的問題,“我從另外一條路回家?!?/br> 他說完,從自己的書包里摸出一把傘,扔給許愿,轉(zhuǎn)身要走。 喝了酒的人反應(yīng)慢,才愣神一秒鐘,原曜就已經(jīng)走出去好幾米了。 淋了滿腦袋雨,許愿又活得糙,才不在乎還再淋不淋一會兒,想著剛剛原曜那么拉扯自己,心里來氣,一下子按開傘,邁開步子去追他,嘴里還喊。 “你給我站住!”見原曜充耳不聞,許愿打著傘,追上去。 他跟一朵暴風(fēng)雨中狂奔的蘑菇似的,橫沖直撞。 還是雞樅菌。 看著原曜穿一身校服獨孤求敗的背影,許愿忽然就想起當(dāng)年原曜坐著小皮卡離開家屬院的場景。 那天院里好幾個叔叔在幫原家往車上搬家具,原向陽手里攥著一張薄薄的紙,輕飄飄的,好像風(fēng)一吹就破了,許愿和顧遠(yuǎn)航等等幾個小孩兒躲在家門口看,問那是什么? 顧遠(yuǎn)航說,那是離婚協(xié)議書啊,簽了那個,爸爸mama就不生活在一起了,各自重新再找一個,再組成新的家庭。 許愿問,那原曜咧? 顧遠(yuǎn)航一臉懵逼,年齡有限,沒往那兒想。 許愿就有一丟丟愁,心想原曜會不會被扔掉啊。 如果扔掉了,他就回去求求爸爸mama,問問我們家能不能把他撿回來? 而且他也想不明白,為什么生活在一起十來年的夫妻,能因為一張紙就變成相看兩厭的陌生人。 等原家少得可憐的行李全部打包好了之后,原曜撐著鐵皮邊緣一使勁,一屁股坐上放皮卡里的布沙發(fā),也不給小伙伴們打招呼,抱著膝蓋坐在后面的貨廂里,打量即將告別的小院。 因為自尊心,許愿領(lǐng)著一撥小孩兒不好意思上前,顧遠(yuǎn)航人小鬼大,說說不定這是我們和原曜最后一次見面了。 許愿抄著胳膊,五官擰成麻團(tuán),小聲道,那才好呢。 原曜像是聽到了,白他一眼。 神思游離間,許愿跌跌撞撞地追上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成大人的原曜。 這里是主干道,車輛很多,人也很多,但還好是暴雨天,所有人都在趕路,沒什么人注意到這邊,偶爾有搶出租車的路人側(cè)目。 原曜的衣服也濕透了,衣領(lǐng)扒在胸膛,顯出輪廓,暴力和易碎的美學(xué)奇異地交匯在他身上,像什么被拋棄的玻璃工藝品。許愿突然很想再用力地拽一拽他,拽去他總是一切都恰到好處的該死表情。 “滾開?!?/br> 他甩開許愿的拖拽,氣得路都像走不利索了,鞋帶散在腳邊,也不系。 他滿腦子都是“變態(tài)”。 許愿說他是變態(tài)。 許愿不知道他表情難看地在想什么,只覺得現(xiàn)在的原曜看起來怪可憐的,好想抱一抱,酒精刺激了幾乎不需要考慮后果的腦回路,他也那么做了。 在深秋下得過于暴躁的大雨中,許愿一個趔趄,跌進(jìn)原曜的懷里。 他還不算喝醉,傘也還打得很好,剛好把兩個人的腦袋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稍微傾斜了點兒,但也往原曜那邊靠,從傘面滑下來的雨水都澆花兒似的澆上了他自己的背脊。 酒精作祟,許愿渾身熱乎乎的,雨水一打濕了后背,居然還有點爽。 原曜僵住了。 許愿這么一抱,好死不死,手臂恰好放在原曜的后腰,這越摸越好摸,下雨打濕了又滑,許愿一激動,手往上抬,冰冰涼涼的手就鉆進(jìn)了原曜的衣服里。 手鉆進(jìn)去了,也就摸到了那些不能見人的傷疤。 這是許愿第一次摸它們,像小時候伙同一群小屁孩兒泥里打滾兒,在鳳凰山至真觀后院的空地里挖蚯蚓,挖到的蚯蚓也是一條一條的,鐵鏟在土地上劃出來的痕跡也是縱橫交錯的。 原曜厚實精壯的背脊就是那土,冒了蚯蚓,又有溝壑。 被摸的人也不敢動,摸的人手在抖。 許愿都想象不出來該有多疼,愈合的過程該有多漫長,應(yīng)該是用年月來計算的。 “你是不是……” 他曾經(jīng)想過,原曜這人是不是有男朋友??? 男朋友不讓原曜和其他男性同居,所以需要刻意避開兩個人在外的接觸? 但是他又想,原曜這么無聊的人,就算帥,也不會有男朋友的。 許愿組織了一下語言,“因為欠錢,或者惹過什么人,被□□打過,你才生活里那么小心翼翼,處處提防,害怕再被打一次?” 高三了可不能再被打一次,再被打一次就可能沒胳膊參加高考了。 原曜還有小半個月就要滿十八了,卻還在讀高三,要么是因為念書晚,要么就是因為被打得休學(xué)了一年。 香港那些暴力片,許愿都看過的,動不動就舞刀弄槍,那些被關(guān)在小黑屋里收拾的人身上的傷也和原曜的差不多。 雨下得瘋狂,許愿覺得自己這個討打的問題也問得非常瘋狂。 如果原曜再讓他滾蛋一次也不為過。 但他只聽見原曜說了句:“都不是,我是怕你受傷?!?/br> “……” 冷空氣如砌墻的批灰刀似的刮過身體,街邊的綠植被打得抬不起頭。 他再次進(jìn)入狂風(fēng)暴雨中。 * 作者有話要說: 愿愿:?你tm不早說 第22章 落湯雞 忘了他,我偷茅臺養(yǎng)你。 許愿聽得有點呆。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呆逼,徹頭徹尾還不拐彎兒的那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反應(yīng)遲鈍的緣故,他甚至不能完全理解原曜這句話。意思是千防萬防,保持距離,是為了保護(hù)自己? 從小到大,到處都是揍他的或者被他揍的,從來沒有怕他被揍的。 他小時候足夠皮實,但靠一身細(xì)皮嫩rou沒少受優(yōu)待,還真有人對著他這張臉下不去手的,許愿也聰明,打人不打臉,打架斗毆把自己的腦袋保護(hù)得很好,打不過就先抱頭。 顧遠(yuǎn)航經(jīng)常說他認(rèn)慫快,比兔子還精。 保護(hù)這個詞語讓他無比陌生,因為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他像藏匿在蚌殼里的珍珠,被原曜形容成了一種柔軟的生物。 “保護(hù)?”許愿重復(fù)這個詞,詫異道,“保護(hù)我什么?他們也會找我麻煩?砍你那些人也會砍我?” 原曜故意嚇唬他,頗有幾分認(rèn)真,“初中學(xué)過歷史么,這叫連坐制度?!?/br> 瞇了瞇眼,許愿也不太敢相信,說:“那,你這些傷,是怎么弄的?” 原曜遲疑一秒,搖搖頭,還是不太愿意說。 “是欠錢也沒關(guān)系,我先拿我爸的那幾箱茅臺去賣錢借給你,等你上大學(xué)了打零工再還我,不收你利息?;蛘摺痹S愿截住話,感覺兄弟做到這份上完全夠格了,“你身材這么好,不會是真的借了裸*貸吧?” 一聽許愿開始展開想象了,原曜也聽得有意思,不急著反駁他。 “對了,你跑什么,生氣了?”許愿感覺自己這話問得就好像戀愛中的“你又怎么了”,有點尷尬,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得趴在人懷里哼哧哼哧直喘。 原曜沉默幾秒,才悶悶地說:“我不是變態(tài)?!?/br> “?。课也皇悄莻€意思,”許愿這才味兒過來原曜估計是以為自己在暗指他的性取向,速速解釋,“我是想說,變……” 變什么啊,還能是變形金剛嗎,顧遠(yuǎn)航我對不起你但兄弟就是拿來出賣的! 許愿把目光挪向別處,道:“是,是有人說你老跟著我,我想說你是跟蹤狂來著,沒有別的意思?!?/br> “顧遠(yuǎn)航?” “……” 許愿這人腦子有時候遲鈍有時候活泛,這會兒沒法否認(rèn)又不能真賣了,只得轉(zhuǎn)移話題,說:“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弄的,見義勇為被人報復(fù)了?” 他發(fā)誓,如果有導(dǎo)演把這一段拍成電影,肯定都嫌他的臺詞轉(zhuǎn)折太生硬。 “報復(fù)”這兩個字像踩到了原曜的什么高壓電線,他臉色變了變,答:“那還是借了裸*貸吧?!?/br> 此時此刻,雨滴落下的聲音仿佛在為許愿的心跳敲打節(jié)拍,浮現(xiàn)在他眼前的第一句彈幕居然是:上哪兒能看? 許愿小聲表示懷疑:“我不信,除非你給我看看照片。” “憑什么?” 原曜白他一眼,只是把他手里搖搖欲墜的傘接過來,另外一只手一把揪住他后脖頸,把人往旁邊拖,“你還要抱多久?” 許愿趕緊松開他,指尖還殘留著點溫度,像那個剛見面的夏末,空氣中都漂浮著潮濕和燥熱。 被說得有點兒不好意思,許愿下意識垂下眼皮,伸手用袖口抹掉睫毛上的水珠。 原曜的鞋帶沒系緊,在跑動的過程中散掉了一只,兩根純白的鞋帶散在腳邊,被地上的積水打濕,還沾了那么點兒泥。 許愿倒也沒多想,就覺得舉手之勞,一口氣提高褲腰帶,把褲腿攥到小腿,蹲下來,手指翻飛,把原曜的鞋帶給重新系好了。 還打了個蝴蝶結(jié)。 許愿這會兒臉皮又薄了,有點不好意思,也沒抬頭看原曜的表情,站起來趕緊甩甩手,眼睛盯著過往的車輛掩飾自己的尷尬。 他這眼神一亂瞟,剛好看見邱寧跑出巷子找人。 這么冷的天,邱寧只穿了件短袖,東張西望,手里的手機(jī)還亮著,看樣子挺著急。他個兒高,一出了那條路燈不亮的小巷子就特別打眼。 這時候,許愿衣兜里躺著的手機(jī)也響起來,他看都不用看,肯定是邱寧打的。 屏幕上還浮著幾條微信消息: ——許愿你人呢? ——卡座上酒還沒喝完 許愿來不及多想了,攤煎餅似的把原曜扳著肩膀轉(zhuǎn)過來,左手扶著原曜肩膀,右手舉著傘,也顧不上雨水往臉上撲了,一把拍過去:“你蹲下來一點點!” “干什么?”原曜稍微蹲了點兒身子。 一使勁,許愿直接跳到原曜背上,拿傘遮住屁股和背,催小馬趕路似的,又不敢拍原曜的屁股:“你趕緊背我?guī)撞?,等會兒邱寧見著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