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見 第33節(jié)
得到答案,許愿腦子里第一個反應就是像施瓦辛格那樣強壯的男人,看向原曜的眼神帶了點兒不可思議。 也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許愿放在身側的手突然就挪到了自己的小腹上,氣沉丹田,在被窩里悄悄地摸了摸自己成形的腹肌,不是特別滿意了,又生怕被原曜看見這么個小動作。 又躺了一會兒,許愿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打滾翻身,原曜雷打不動地坐在書桌前認真看書。 差不多快到第一節(jié) 課上課的時間了,班上的同學都發(fā)現(xiàn)了原曜和許愿的兩個位置空了出來,上交手機之前紛紛在班級群里@他們倆,問人去哪兒了。 李淳就是個cao心命,看著舒京儀給兩個人都私發(fā)了今日學習安排之后,李淳還去戳許愿,問他是不是和三班的邱寧干架了,是不是被揍得上不了學? 許愿氣得快沒從床上滾下來爬去學校,噼里啪啦地打字,說為什么這么說?。?/br> 李淳說,昨天晚上有人看見你和邱寧一塊兒走了啊。從早自習一直到現(xiàn)在,邱寧有事兒沒事兒就從咱班門口過呢,眼睛一直往里邊兒瞟,剛碰見班主任來上課,班主任問他鬼鬼祟祟在門口干嘛呢,邱寧說找你,班主任才說你和原曜都請假了。 許愿回復,哦,我是被雨淋的! 李淳回了個笑到桌子底下的表情包,說雨淋得上不了學?你還不如被揍了呢。 “……”這句話讓許愿思考了一秒,覺得自己的身體確實有點兒差。 因為他沒來上學,邱寧這才信了昨晚許愿是被親爹親媽捉回家的,還趁課間沒老師查手機,拿備用機給許愿發(fā)慰問消息,說你爸媽沒追究你吧? 于是許愿點開相機,自拍一張額頭敷著冰寶貼的慘狀,說在門口罰站了一宿呢。 邱寧發(fā)了幾根蠟燭表示哀悼。 然后還跟了句,下回咱就不去那種地方了,上網(wǎng)吧玩兒去? 許愿對著手機發(fā)了會兒愣,燒得迷迷糊糊,又沒力氣打字了,語音轉文字道:“我們高三了,兄弟?!?/br> “逮誰都喊兄弟,壞毛病哪兒學的?”一直沒功夫搭理他的原曜說話了,說完還站起身走過來,拿掉許愿額頭上已經(jīng)變得溫熱的冰寶貼,給他重新?lián)Q一張。 許愿燒得有氣無力,瞇起眼睛看書桌上堆放得整整齊齊的試卷,心想原曜擱這兒疊buff呢,才一早上就能寫那么多。 他這么躺著實在是太無聊了,只得又求人:“陪我聊十分鐘的天兒唄。沒人理我我就犯困,一睡著腦袋更暈了。” 原曜點頭,怕漏風,幫他掖被角,微笑道:“細胞核中分布著一些容易被堿性染料染成深色的物質(zhì),它們由dna和蛋白質(zhì)組成,請問在細胞分裂期間,他們在變成染色質(zhì)的過程中,是變粗還是變細?” “你……”許愿抬手抓過旁邊的枕頭往書桌旁扔,“變細!” 不過管它變粗還是變細呢,許愿蒙頭又躲進了被子里,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再醒來已經(jīng)是天黑了。 晚上他被原曜逼著結結實實洗了個熱水澡,洗完降了點兒燒,這一晚睡得特別舒服。 * 聽說許愿生病了,許衛(wèi)東請假回了家。 但是許衛(wèi)東已經(jīng)被外派,路途遠,等他趕回家的時候許愿已經(jīng)恢復上課了。 還不止是許衛(wèi)東回來了。 許愿還沒放學的時候,顧遠航就在微信上給他敲警鐘,說我媽今天在院兒里看到你媽買菜回來了,買了好多,估計你爸也回家了。 于是許愿片刻不敢耽擱,晚自習剛下,也不跟著邱寧去校門口奶茶店喝奶茶,規(guī)規(guī)矩矩地往家里趕。 原曜走路慢,一聲不響地跟在他后面,兩個人隔著幾十米遠,一直到進了家屬區(qū),原曜才繞到小賣部去買了根冰棍咬在嘴里,沖許愿抬下巴,說吃完了再回去。 離家一個多月,許衛(wèi)東回家第一件事兒就是檢查家里的電器,有沒有被兩個臭小子折騰壞的,他一拿電視遙控板,發(fā)現(xiàn)上邊兒還落著灰,一點人為觸碰過的痕跡都沒有。 他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手里的遙控器,往廚房喊:“嵐貞,高三的孩子都不看電視的?” 于嵐貞在廚房里擇菜,等著許衛(wèi)東來炒,把才長到齊肩的頭發(fā)用小夾子盤起來,“小原肯定是不看,可用功一孩子。愿愿我就不知道了?!?/br> 許衛(wèi)東半信半疑,又去許愿臥室里摸電腦,一摸那鍵盤干凈得很,桌上還擺了瓶開了蓋的可樂。 哎呀,不愧是我兒子。許衛(wèi)東心想。 一進家屬院,許愿抬頭往自己最熟悉的、生活了十來年的那一棟樓望,第一眼就看見了自家客廳里亮著的燈,心里竟然略微發(fā)酸。 他把手從衣兜里拿出來,調(diào)好書包帶子,拿出手機照了照臉,又整理完領口,才非常隆重地踏進一樓樓道,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許愿穿著一身藍白校服,笑得一臉三好學生,還是區(qū)級的那種,整個一青春期陽光大小伙兒閃亮登場:“爸媽,我回來啦?!?/br> “洗手端菜,等會兒吃飯了。”菜全部都做好了,等著于嵐貞擺盤。 過了十分鐘,家里大門又被打開了,回來的是原曜:“我回來了?!?/br> 他的聲兒一出,許衛(wèi)東才從廚房里出來,解開腰間的圍裙,沖原曜微笑點頭,招呼他:“原曜回來了啊。欸,怎么不是我們回來了?” 說完,他用鍋鏟指了許愿一下,“肯定是你太招人煩了?!?/br> “什么???明明是他一開始就不愿意跟我一塊兒走?!痹S愿正仰頭喝可樂呢,被自己親爸損了一把,氣泡差點兒卡在喉嚨管里,他推搡了原曜一把,“是不是?” “嗯,”原曜答非所問,“一般般煩人?!?/br> 許愿氣結,也假裝心胸寬闊不和他計較,去廚房把一盤盤菜端出來,再擺好碗筷,等著另外三個人上座吃飯。 等四個人都坐到了桌前開始動筷,許愿又去客廳把電視打開,說,對嘛,吃飯得有背景聲,這樣才有一家人聚一起吃飯的氛圍。 他說出“一家人”三個字的時候,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原曜盛飯的動作卻停滯了一秒。 然后,他對許愿攤開掌心,接過空碗,給許愿多盛了點兒。 “小原,來,快吃吧,別客氣?,F(xiàn)在是吃蟹的季節(jié)了,下午才送過來的?!?/br> 于嵐貞把清蒸大閘蟹那一份挪到原曜面前,又拎了一只大的放許愿碗里,“你們倆孩子長身體呢,都多吃點兒?!?/br> “謝謝嵐姨?!痹仔Φ锰貏e淡,但眼尾和唇角是一同上揚的,許愿幾乎沒見過他這么笑,是一種舒心且安心的感覺。 “你爸不在身邊,要把這兒當成自己家,”許衛(wèi)東把話頭的長矛指向親兒子,“許愿,你有空就在家里玩兒游戲?” 許愿手上還在剝蟹,一用勁兒把蟹腿給掰了下來,把rou多的那一只放原曜碗里,求助似的,真摯無比:“沒呢。我都在看書,原曜可以作證!” “說到玩,你們還得小心點。就你們六中附近有個小酒吧,人亂得很,里面黃*賭*毒什么都來,就你們這些高中生不懂。那兒前幾天才被一鍋端了,老板還被押在我們轄區(qū)局子里呢。” 于嵐貞這么一說,原曜眼神輕飄飄地落在許愿身上,后者緊張得不行,怕原曜把這事兒捅出來那就死定了。 但這也就說明,原曜不是他爸媽派來跟蹤自己的。 看許愿那么緊張,原曜想逗他,便張張嘴,像要說話,許愿又緊張起來,結果原曜只是打了個哈欠。 許衛(wèi)東觀察力強,看出來這兩個孩子在暗中傳遞什么信息,便伸手去夾了一塊魷魚放在碗里,胳膊剛好擋住了許愿的視線。 他放下碗,拿出了點兒長輩的威嚴,厲聲問道:“原曜,有什么事兒要說嗎?” 完蛋,玩兒脫了。 原曜暗叫不好,正在想怎么開口,感覺小腿一熱,旁邊有人的小腿摩擦著他的,像求饒的小貓在撓人,溫溫熱熱的,有一下沒一下,在他腿上不知好歹地蹭。 明明知道許愿只是在求情,但偏偏這個動作就有點兒不可描述的意味。 原曜手臂用力,收了收虎口,把差點兒沒拿穩(wěn)的飯碗端好,看了一眼許愿。 許愿表面上特別認真地在夾骨碟里煮得軟糯的南瓜,夾了好幾筷子都夾不上來,他仿佛才感受到原曜的注視,稍稍側過臉,也沒停下腿上的動作,看了原曜一眼。 眼睛一大,眼睛就會說話了。 許愿不是三白眼,瞳孔顏色偏淺,不近視的眼睛也通透,飯廳燈光一照就宛如泛淚光,看著更招人疼。 許愿又換了個姿勢,撐著胳膊,沖原曜禮貌微笑。 我求求你了。 許愿這么一出,弄得原曜從不死機的大腦直接卡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但原曜也沒有動,就任由他胡亂出牌,都是些邪火旺的少年人,要不是知道許愿是個不開竅的人,他差不多該往別的地方想了。 原曜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于嵐貞手一抖,木筷沒能夾住大閘蟹肥美的蟹腿,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于嵐貞把凳子稍微往后挪了點兒,俯下身子彎腰去撿。 許愿在假裝認真埋頭吃飯,沒注意到他媽的動靜,但原曜是渾身寒毛都立起來了的,反應夠快,一下子把自己僵住的腿收回來,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還跟著于嵐貞看地上的蟹腿,隨了句:“好撿么嵐姨?” “好撿?!?/br> 起來之后,于嵐貞用餐巾紙包著蟹腿,把紙團往垃圾桶里扔,扔完回頭沖著許愿說:“你踢人家原曜干什么?” “我……”米飯噎在許愿喉嚨管里,咽不下去似的,咳出來肯定就噴原曜臉上。 “我去幫許叔洗碗。”原曜打斷他的話,把桌上的空碗都收起來,站直身體,還沖許愿抬了下下巴,“你還要吃?” “要吃要吃?!痹S愿確實沒吃飽,見原曜給自己解圍了,連忙跟小猴子似的順著桿下。 沒幾分鐘,許衛(wèi)東就像是被原曜趕出來了,一邊解開腰間的圍裙,一邊欣慰笑道:“原曜這孩子真是勤快啊,讓他別忙活了還非要洗碗。欸,許愿,你倆平時做飯吃嗎?” 許愿手里還有個才剝開的柚子,費勁得很。 聽他爸說的這不食高三煙火的言論,許愿直接翻了個白眼,哼道:“我們都快沖刺百天了,還真沒精力做飯,都在學校吃。有時候餓了就加個餐,叫個外賣打個包什么的。” 許衛(wèi)東“哦”一聲,笑得瞇瞇眼,和許愿同款的高鼻梁皺起來,沖廚房側了側臉。 他意有所指:“那你帶原曜去社區(qū)吃過沒?” 家屬區(qū)的配套設施還算完善,醫(yī)務室、小賣部、服務中心應有盡有,服務中心旁邊有家小飯館,老板娘是外地嫁過來的,從新婚少女到人母,這一開就是十幾年。 飯館不賣大菜,幾乎只賣面條、小炒,許愿初三中考那段時間瘋狂長個兒,每晚下了晚自習都要去飯館要一份芽菜炒飯,碗底有巴掌那么大,還得加個油浸浸的大雞排。 那會兒,吃夜宵是許愿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 他總是頂著月光奔跑去飯館,祈求自己再長高那么一點點兒。那時候的許愿還是奏效的,初三暑假一結束,許愿發(fā)現(xiàn)自己能和他爸平著互相瞪對方了。 那家飯館不但有許愿的回憶,也有原曜的。 小時候,因為藍天幼兒園在旁邊,也沒什么外來的學生,社會新聞也沒現(xiàn)在這么情況復雜,一到了放學的時間,校門口全是半大的小孩子,跟小螞蟻搬家似的,一個牽著另一個,等著家長來領,沒人管的就自己回去,他和原曜就是其中的兩個。 那天他和原曜正處于休戰(zhàn)期,誰也不樂意搭理誰,只是跟著人群的方向往家屬院走,一路過社區(qū)活動中心門口,就看見飯館里有一對年輕夫婦正在吵架,男的氣得臉紅脖子粗,女的邊哭邊罵,那時候飯館老板娘也才結婚不久,沒什么勸架的經(jīng)驗,提著一身不太應景的大紅裙子,急得去旁邊社區(qū)中心叫人過來。 那年鳳凰山腳下種滿了梔子花,雪白、純潔,花一盛開,下雪似的,空氣中時刻漂浮著梔子花香。 原曜那時候太小了,還瘦瘦的,小得根本無能為力,肩膀弱得扛不起任何東西。他只能停下腳步,表情呆滯地盯著他爹媽,看上去甚至有點兒木訥,聞不到花香。 那會兒他們好像才上中班,那也是許愿第一次對“吵架”這個詞語有概念。 再后來,原曜走了,許愿也長大了點,有一次學課文,偶然間學到了梔子花,語文老師說它代表長久、永恒的愛。 許愿一閉眼,想起那次放學后吵鬧的飯館,又覺得好像不是的。 “沒,我還記得原叔叔那次呢?!痹S愿聲兒壓得特別小,“你忘了?” 那次原曜他爹媽沒動手打架,但是又吵又哭的,鬧得街坊鄰居都知道了,也預料到兩個人要離婚,每家都有長舌的人,說話也不知道避開小孩,結果第二天一上課,幼兒園里好幾個屁大點的孩子沖著原曜重復那些大人說的話。 許愿緊張地在袖口里攪動手指,盯著被傷害的人。 他以為原曜會一個暴起拿彩色塑料凳子拼命開他們的瓢,但原曜沒有。 他像什么也聽不見了,呆愣愣地坐在小凳子上,過了幾分鐘才低頭,轉過身去,偷偷地,拿袖口擦眼眶再也盛不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