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見 第65節(jié)
許愿先是一愣,但也不慌,心道關(guān)你屁事?管好你自己吧??伤荒苓@么回,這么回就相當(dāng)于默認。 邱寧很快又發(fā)來一條: ——你倆是不是談了。 扭頭默默看窗外,許愿還是沒回。他放了首吉他指彈音樂,將另一只耳機塞進原曜耳朵里。車窗外的風(fēng)景瘋狂倒退,車流和道路兩旁栽種的樹在恍惚間似是人影,在追著他們跑。 邱寧最后發(fā)了個晚安的表情包,說: ——看得出來。注意點兒吧。 說到底,許愿是個心氣旺,憋不住事兒的。他想了想,采取一種變相否認的回復(fù),說: ——??? ——你有病吧 “???”三個問號充分表現(xiàn)出他的無語。 北三環(huán)經(jīng)常暢通無阻,算是市內(nèi)三環(huán)路上車流量最少的一個方向。出租車很快駛進社區(qū)街道,但里面路窄、雜草叢生,不好調(diào)頭,一般打車到街道外那條路許愿就會下車。 原曜睡了一會兒,醒了,摘掉耳機,見許愿還在望著窗外發(fā)呆,輕聲道:“在想什么?” “下雪真好!南方的冬天無聊死了,只有煙花可以玩兒。”許愿回頭看他,“原曜,你去過北方嗎?” “沒有?!?/br> 原曜拉著他下車,幫他背好滑落至臂彎的書包帶子,語調(diào)平緩,“大學(xué)和我一起去北方吧?” “什么???”許愿戴好口罩,腳步輕快,嘴硬起來,“誰說肯定要和你一起?!?/br> “我看到你寫的愿望了?!?/br> “什么時候看到的?” “第一節(jié) 下課之后啊。圣誕樹是我和舒京儀搬去老師宿舍的?!?/br> 原曜說完,笑一聲,伸出胳膊去摟許愿的腰,摟了下想起來這是在外面,不是家里,只得挪到肩膀去,遠看像哥倆好似的。 “下血本了?。康⒄`課間十分鐘,就為了看男朋友的圣誕愿望。”許愿任由他摟著,也大大方方地去握原曜的肩頭,走路的步伐難免沒那么順暢。 “你看我們像不像喝了酒的醉鬼?”兩個體型沒差太多的男生摟在一起走路,的確搖搖晃晃。 原曜說:“像。等過年一起喝。我會喝白的?!?/br> “你那么牛?我不行,小時候我爸拿筷子蘸白酒給我喝,我媽說我舔完筷子就暈了,扒拉柜子到處找糖吃,吃完睡了一下午,拉肚子還拉了好幾天。” “白的比較烈,上頭快。喝酒么,不就圖個醉?” “給我個把你灌醉的機會吧?!?/br> “憑你?” “對啊就憑我!” 兩個人穿著同樣的校服,手里拎著袋子和鹵味現(xiàn)撈,走在進社區(qū)的那條小路上。 路燈永遠昏暗柔和,冬夜不再有蟲鳴。 身邊的人將時光驟然回溯,許愿突然覺得這條路變得好長好長。 他甚至有點怕到家,有點怕許衛(wèi)東凌晨回來。 因為他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什么,有什么事需要凌晨當(dāng)面說?被發(fā)現(xiàn)倒不太可能,不然匆匆殺回來砍他腦袋的還有于嵐貞。 許愿想,嗯,還有可能是自己在班上表現(xiàn)太差,老爸為了給自己留面子,所以讓單獨出去談話。 一定是這樣! 這個夜晚,原本和往常沒什么不同。 按照許衛(wèi)東的意思,許愿和原曜回家后分別洗好澡,吃了現(xiàn)撈,并且在客廳的茶幾上一起刷了一會兒題。 原曜講題認真,每道題的解法都給許愿說得非常仔細,許愿不停地問,原曜不停地講,講到最后也累了,靠在沙發(fā)上說犯困。 許愿從書包里拿出準(zhǔn)備好的英語作文素材集,像騎士為他的公主獻出裝滿寶藏的魔盒,說:“你拿走吧,為了你寫的?!?/br> 原曜說,“這么大方???” 許愿拿書頁遮住臉,悶悶地出聲,說你不是要考年級前十嘛? 說出這句話的后果是被原曜按在沙發(fā)上親了好久。許愿感覺到某個部位的蘇醒,擔(dān)心等會兒原曜更興奮了睡不著,趕緊推開他,說不行不行,你考到年級前三再商量! 原曜當(dāng)聽不見,俯身親他額頭,“你別捂□□了?!?/br> 許愿瞪他,“我捂□□怎么了!別轉(zhuǎn)移話題,年級前三行不行?” 原曜點頭,鄭重其事地收好書本,說:“你提出來的要求我肯定努力做到。” 已經(jīng)差不多快零點了,許愿和原曜一起收拾好客廳里散落一地的教輔資料、套題,各自洗漱完,在臥室門口道了晚安。 許愿講,明天早上一起上學(xué)哦,不許先跑,要守信用。 原曜“嗯”了一聲。 等到許愿進了屋,他也才關(guān)上門。 關(guān)門后他不放心,出來開了一下許愿的門,發(fā)現(xiàn)門鎖沒鎖上,說你把門鎖了再睡。許愿對他略微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警戒習(xí)以為常,馬上從床上跳下來鎖門,說放心吧,真有什么事兒我捶墻!不過我們這是家屬院,很安全的。 這句話他說了無數(shù)遍,原曜根本聽不進去。 許愿困死了。 他坐在床上打了把游戲,時不時看看微信,等著許衛(wèi)東把他叫出去。在等待的中途,于嵐貞發(fā)過一條微信,問你爸到了沒?許愿說還沒有,快了吧。 意思是,他媽也沒睡覺。 凌晨一點,許衛(wèi)東才來了消息,說到社區(qū)活動中心門口來。 許愿輕手輕腳地下床,趴在墻上聽了好一會兒隔壁的動靜,才放心地拉開衣柜,找了件厚羽絨服穿上,臂彎里還帶了件更厚的棉服。許衛(wèi)東身材和許愿差不多,穿這個剛剛好。 他拎著拖鞋,光腳走到臥室門口,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扭開門鎖。 推開門,客廳里的冷空氣灌進來,凍得他差點兒打了個噴嚏。 還好拼命忍住了。 肺都嗆得馬上爆炸。 他捂著手機,怕他爸奪命連環(huán)催。許愿好不容易走到門口,鬼鬼祟祟,關(guān)上家里大門。 他在社區(qū)探照燈慘白的光下看見了許衛(wèi)東慘白的臉。 以前這邊有部*隊,凌晨總有穿迷彩的兵在附近巡邏,紅磚圍墻上便會亮起探照燈,照得整個空間深邃、漫長。 老一輩總說那燈太白太亮,照著什么都看著瘆人。 今天這么一望,他爸確實跟大病初愈似的,說難聽點像鬼,嘴唇凍得發(fā)紫,神情可怖。 許愿想喊一聲爸,忍住了,抱著棉服飛撲過去,趕緊抖開棉服給他爸披上,也冷得哆哆嗦嗦,說,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再說?。窟?,這是我和原曜去給你買的雞腿,我一直放鍋上開小火熱著的,你才下班肯定餓了,你先吃點兒我們再說…… 攏了攏棉服的袖子,許衛(wèi)東動動嘴唇,語氣疲憊,說你這小子,怎么每天都那么開心啊? 許愿愣了半秒,沖他爸樂,遺傳我媽嘛! 社區(qū)服務(wù)中心門口有公交站牌,小時候許愿會倚在上面,被許衛(wèi)東打過背,說別動不動就靠著,給我站直了!站沒站相!天天凈犯懶! 可這會兒,許衛(wèi)東也靠在公交站牌邊,站不直身體。 他說,許愿啊。 許愿傻了,沒聽過他爸這么啞的嗓子,一個平日里干勁十足的中年男人蒼老許多。他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上前一步,幫他爸擋風(fēng)。 他雙手捏住許衛(wèi)東的肩頭,定睛注視對方,說到底怎么了??? 許衛(wèi)東動動干裂的嘴唇,又喊,許愿啊。 許愿打了個冷顫,呆呆道,我在呢。爸你別哭啊。 他說,原曜爸爸可能犧牲了。 停頓過幾秒,許衛(wèi)東才緩緩抬起眼睛,瞧著許愿。 他還講,崇左警*方聯(lián)系不上人有一段時間了,這幾天在給市局辦交接。人回不來了,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原曜快高考了,局里在商量要不要瞞他。 最后,許衛(wèi)東說,你先別告訴他。 沒雪的冬天過于沉默,今夜似乎比往日更冷。 街道和時間一樣漆黑而漫長,一眼望不見盡頭。 明明沒有下雨,寒冷的濕意卻瞬間浸透許愿的全身。 他眨眨眼睛,眼前他爸萎靡不振的形象和記憶中的原叔叔重疊。他記得原向陽喜歡穿制服,肩寬個兒高,總是瀟灑地走在院兒里,當(dāng)年是好多小男孩兒的崇拜對象。 許愿陪著許衛(wèi)東在樓道里抽了一根煙。 他們倆誰也不說話,也不覺得臟,屁股直接坐在樓道上。許衛(wèi)東還是直不起身體,靠在樓梯欄桿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出鈍響。 咚咚、咚、咚咚—— 許愿說,爸你輕點兒,原曜睡覺淺。 以往許愿聞不慣那味兒,許衛(wèi)東幾乎不在他面前抽煙。樓道里,煙霧繚繞間,父子倆沉默好幾分鐘,對視一眼,許衛(wèi)東先開了口。 他問,你覺得這事兒多久告訴原曜合適? 許愿搖頭,說現(xiàn)在最合適。 歷年來高考前瞞親人去世消息的多了去了,但是原曜心思如此細膩,瞞不了多久的。而且,如果有不對外、隱蔽的遺體告別儀式,原曜要是沒參與到,對他更是雙重打擊。 許衛(wèi)東擺擺手,說這幾天先這樣,先把元旦熬過去。這邊禁*毒辦的領(lǐng)導(dǎo)是原向陽的老戰(zhàn)*友,市局也知道他們家里情況,還沒決定如何通知善后。 一根煙抽完,許衛(wèi)東捏著煙屁股,抹了把眼角。 他說你先進去,明天還要上學(xué)呢。我再坐會兒。 許愿麻木地點頭,回了房間里,四周安靜得像聽不見自己的呼吸。 他上床后拿出手機看時間,感覺腦子里所有思緒亂成一團,現(xiàn)在已經(jīng)差不多快凌晨五點了。除了時間外,他還看見原曜在十二點左右發(fā)來的消息。 ——睡不著,好想你啊。 后面跟了個“嗚嗚”的表情包。 是一只小柴犬雙眼飽含淚花,正在求投食求愛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