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是真心的。雖然說得是順口了點(diǎn)，但就算再考慮千萬次，她也還是會那么說。

    謝燼還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只能看得出她避著自己走，想哄都不知道往哪使力。應(yīng)眠看得樂呵呵，時不時還亂出一句主意，煩得她很想把小蝴蝶藏起來，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奚言想，要等到謝燼真真正正地恢復(fù)完全以后，再鄭重地跟他說一次，讓他知道，她不是在開玩笑。

    那天離得不遠(yuǎn)。

    謝燼似乎也有話想對她講，說放學(xué)之后會來接她一起回家。

    這種或許要被求婚的氛圍惹得她一整天都很緊張。恰好下午最后兩節(jié)課，老師臨時有事改了自習(xí)，她在教室里都坐不住，拉著盧真跑出來，在離學(xué)校不遠(yuǎn)的廣場轉(zhuǎn)悠當(dāng)散心。

    這是她剛化形時跟謝燼一起逛過的廣場，那天買了許多漂亮東西，她最喜歡的還是那只小狐貍存錢罐。就是在這個廣場上的小攤位畫的。

    可惜今天的廣場上沒有當(dāng)時的小攤。倒是有冰激凌車開過來，她很久沒吃了，盧真在忙著自拍發(fā)朋友圈，她就自己過來買。

    還沒到傍晚出來散步的高峰期，廣場上沒什么游人，顯得很空曠。

    她沒想到會在冰激凌車前，再遇到那只小奶團(tuán)。

    幾天不見，他似乎長高了點(diǎn)，還是胖乎乎，笑起來臉頰上有兩個可愛的小窩。圓圓的小短手指著她，含糊不清道，“狐貍……jiejie?！?/br>
    第68章 人比妖怪還可怕嗎？

    “你認(rèn)得出我嗎？”奚言蹲下來看他。

    小孩子的眼睛更澄澈, 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東西。她有些好奇自己在他眼中是什么樣子。離得近了，卻未能從他眼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雙溜圓的眼睛本該清亮映人，卻黑沉沉的如此黯淡無光。奚言皺了眉, 回頭望向空曠的廣場, 行人寥寥, 只有盧真在不遠(yuǎn)處的長椅上玩手機(jī)。

    這孩子的家長她前幾天才見過的，還有印象，周圍望了一圈卻都沒見著大人的身影。即便是帶孩子出門，未免也離得太遠(yuǎn)了。

    “你自己出來玩嗎？”她問。

    孩子依舊不回答她, 只是執(zhí)著地重復(fù)：“狐貍, jiejie?！?/br>
    就像是沖著找她才來這里，刻意來見她似的。

    奚言察覺出不對勁, 卻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妖氣，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身體, 指尖似乎黏上了什么。

    一截幾乎無色的蛛絲從他的后背延連到她手指上, 看著就不像是好東西，被她毫不遲疑地燃起一小團(tuán)狐火燒斷。

    下一刻, 孩童的雙眼變得澄明，恢復(fù)神采后詫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陌生的環(huán)境, 因?yàn)椴话捕T起嘴大聲地哭泣起來。

    “怎么了怎么了？”

    寂靜無人的廣場上, 這哭聲很刺耳。盧真聽見動靜，收起手機(jī)小跑過來, “誒, 這不是前幾天遇到的小孩兒嗎?！?/br>
    “他好像一個人在這?！?/br>
    再可愛的小孩子一旦哭起來也是頭疼。奚言安慰他幾句沒見到效果, 拿做好的冰激凌哄他才勉強(qiáng)平息。

    “上次也是……他家長心太大了吧。”

    盧真接過另一支冰淇凌，是她喜歡的巧克力味。又多要了一只小勺子，三個人蹲在原地分著吃。邊吃邊哄, “小寶貝，你家長在哪？不會是自己從家里跑出來的吧……這么小，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嗎？”

    小寶貝沉迷冰激凌，嗚嗚啊啊地說了幾個音節(jié)，拼湊在一起也聽不懂。

    今天游客稀少沒什么生意，冰激凌車放著歡快的音樂離開了廣場。一時間周圍幾乎只剩下他們?nèi)齻€。周圍的寂靜使得五感放大，更加敏銳，奚言閉了閉眼，直覺中不祥的部分似乎也被放大。

    “我們?nèi)フ遗沙鏊??！彼豢跊]吃，把冰激凌給了小孩，率先起身，“先離開這再……”

    變故是一瞬間發(fā)生的。盧真手中還握著冰激凌，舌尖是巧克力甜蜜的滋味，看見了此生難以想象的場面——

    無數(shù)流火如墜星飛馳，橫穿廣場毫無顧忌地向著他們?nèi)艘u來。還未靠近便能感覺到高溫的可怖，鋪天蓋地的火星，碰到身體便毫無疑問能像將人燒穿。

    冰淇淋掉到地上濺開一小灘巧克力。無處可躲也無力去躲，她只能抱緊身旁的孩童，停頓幾秒后沒感受到火星燒在身上，才睜眼去看，臉色震驚得蒼白，“……言言！”

    **

    最差勁的情況還是發(fā)生了。赤紅的光芒閃爍在身周，奚言單手開陣庇護(hù)身邊的兩人，卻來不及將整個廣場都籠入結(jié)界里。廣場跑道邊偶然路過的行人驚慌失措地后退著，一不小心腿軟摔倒在地上，“妖……妖怪！”

    奚言頓了頓，發(fā)現(xiàn)那行人視線望向的方向并不是她。

    半個多月沒見，她幾乎認(rèn)不出周懷仁的樣子了。他瘦的只剩一副骨架，缺失的一只手臂使得半邊袖子空空如也，傷口創(chuàng)面已經(jīng)蔓延到鎖骨，潰爛結(jié)痂又潰爛，露著暗紅的血rou，反復(fù)的折磨讓他整個人精神陷入激進(jìn)癲狂的狀態(tài)。

    蓬頭垢面又灰暗的臉色和當(dāng)初看到的那個滿眼精光，張狂地妄想著要統(tǒng)治妖族的人類天師相比，根本不像是一個人。

    奚言看著他，心底忽地一陣惡寒，甚至感到后怕。

    她看著周懷仁被恨意充盈，失去理智的眼睛，想起自己當(dāng)初被砍去一尾時擠滿仇恨的心。

    如果沒有謝燼，她也會變成這副樣子？不甘心獨(dú)自垂死掙扎，轉(zhuǎn)而將最后的力量用于無意義的復(fù)仇。

    仇恨將人變得如此丑陋。奚言看著他從隱身的樹叢后腳步顛簸著走來，輕聲說，“你明明是個人類，為什么比我活的還像妖怪？”

    周懷仁并不知道她那被砍下的一尾還由生靈盞保存著。天師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會任由那樣靈氣十足的寶貝擱置，他料定了周子寂那樣精明的人早就物盡其用。

    他只有放手一搏，捕獲這只狐貍再取一尾給自己療傷。

    跟了許多天都找不到她落單的時候，他的體力也瀕臨極限。從那小孩身上察覺到她遺留的妖氣時才放出蛛絲，像條小狗似的栓著，代他尋找奚言的蹤跡。

    可惜人類的小孩終究太弱，只能當(dāng)個眼線，卻無法成為武器。他已經(jīng)無法再等，連天師一族不能暴露于普通人眼中的祖訓(xùn)都不再顧忌，勢必要得到這只狐貍。

    “妖孽還想混淆視聽！”他冷笑著，看向她身后被結(jié)界保護(hù)的兩人，“怎么，你一只畜生還在人間交到了朋友？她知道你茹毛飲血，妖性不馴嗎？知道你手上沾染過多少條性命嗎？妖族與人類之仇不共戴天！”

    “我沒有殺過人?！?/br>
    “看看你現(xiàn)在的眼神吧！你恨不得吃了我?！敝軕讶恃鎏齑笮?，仿佛從她顫抖的聲音中找到了她的軟肋，“轉(zhuǎn)過去！讓你所謂的朋友也看看你是什么樣子！”

    “言言……”

    熟悉的聲音帶著驚疑不定的語氣從背后傳來。奚言攥緊了手指，沒有勇氣回頭看她失望或厭惡的眼神。

    “我本來想……抱歉。”

    親眼讓她看到這一幕，再多的辯解都顯得無力而倉皇。“快走，帶那個孩子?！鞭裳陨钗豢跉?，勉強(qiáng)笑著說，“如果還能再見到你，我會跟你好好解釋的。”

    讓她先走是對的。沒有身后的牽掛，周懷仁也已經(jīng)是窮弩之末，打起精神對付未必會輸。

    事終至此，她也不再隱藏什么，棕紅的尾巴從身后伸展，如同巨大而蓬松的火焰，伴隨她輕盈的跳躍，燃燒于高空。手指暴長成利爪，輕易便能撕碎獵物。

    盧真仿佛身處異世界，看著忽然出現(xiàn)的老頭兇神惡煞地跟奚言纏斗在一起，仿佛不死不休。廣場上鳥雀皆驚，火星四濺，她從一開始震驚得不知所措，到恢復(fù)了些理智，顫抖著拿出手機(jī)報警——即使不知道這事兒應(yīng)該歸誰管，人管不管得了，起碼要做些什么。

    奚言身形敏捷地繞到他身后，尋到破曉揮爪狠狠地插入他的血rou，幾乎要再撕扯下一條手臂，連天師血沾了滿手的灼痛都顯得不那么重要。

    周懷仁痛苦地嘶嚎著跪倒在地上。身上積存的符咒已經(jīng)全部用完，畫不了符又拎不動刀的天師比普通人也強(qiáng)不了多少。

    奚言后退一段緩了口氣，意識有些恍惚。

    她心心念念了這么久的仇人就在眼前，只差一點(diǎn)就能報仇了。可她的耳畔響著周懷仁的哀嚎，孩子受到驚嚇的啼哭，還有不遠(yuǎn)處路人驚慌失措的報警聲，一切混雜成團(tuán)，讓她并沒有感受到想象中大仇得報的快感。心底悵然若失，只有一片虛無。

    “你的手，手……”

    盧真看著她浸滿鮮血的手上滋滋冒煙，血rou脫落露出白骨，嚇得六神無主，“我我我?guī)湍愦?20……”

    “你看清楚了！站在你身邊的可是只妖怪！”

    周懷仁垂死之際，眼中放射出奇異的光，“難道在你看來，人比妖怪還可怕嗎？”

    “我管你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

    盧真忍無可忍地喊回去，“我只看到剛才你放火球想燒死我，言言只想保護(hù)我！還挑撥我們感情，你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奚言怔了怔，露出個似哭非笑的表情，“真真。”

    “別怕他！我已經(jīng)報警了你你你，先，先把尾巴收起來，待會兒別被警察叔叔看看看到！”

    “……”

    警察來臨之前，先要解決了眼前的禍害。

    親自下手的感覺沒有想象中爽快。奚言甩了甩手上的殘穢，握住身邊的路燈桿用力拔起來，折成兩段來用，聽見她又“嗚啊啊”的喊了一聲，“好，好好厲害言言！”

    “……”

    怕得要死了也沒忘記喊聲加油應(yīng)援。

    奚言繃不住笑了出來，心情也放輕松，扛著半截路燈桿打算干凈利落地把人錘扁收尾時，忽地發(fā)覺周懷仁不太對勁。

    他癱坐在地上的姿勢變端正了，像是做出了什么最終的決定，顯出些許從容赴死的意味?？捎植灰娊z毫灑脫，只有想要與這個世界同歸于盡的駭人執(zhí)念。

    他顫抖的手中飛出一張張復(fù)雜而陌生的符文，那是他僅剩的底牌。他不相信任何人。連身為同胞的聯(lián)合會都從未透露半點(diǎn)風(fēng)聲，只帶在自己的身上。

    “既然人與妖都沒有區(qū)別……既然都沒有區(qū)別……那驅(qū)妖還是馭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他的口鼻和眼角滲出暗紅的血，似乎在榨取身體中最后的力量，獻(xiàn)祭給未知的恐怖。天色驟然暗沉，廣場上陰風(fēng)陣陣。奚言握緊了路燈桿用力地砸過去，卻被那黃黑一片的符文攤成盾擋住，無法打斷周懷仁施法的進(jìn)程。

    她看不懂那些符咒是干什么用的，但直覺前所未有的陰森可怕，情急之下打算先開個傳送陣把朋友送回合院里保證安全再說，轉(zhuǎn)身卻對上盧真失焦的眼神。

    “……真真？”她試探著喊了一聲。

    盧真沒有回應(yīng)。

    不遠(yuǎn)處周懷仁一聲令喝。她的眼睛忽地眨了一下，掙扎恐慌的色彩閃現(xiàn)一瞬，便被黑色的沉寂吞沒。

    她撿起路旁的樹枝，抬手向著奚言的胸口刺去。

    第69章 要不要一起睡？

    跟隨她的動作, 連身邊那團(tuán)奶氣的孩童都吃力地蹲下，撿起路邊的小石塊丟到她身上。奚言沒有防備，側(cè)身險險避過, 只在衣服上留了道淺擦痕。

    “你們在干什么……”

    樹枝和石塊的殺傷力都很小, 攻擊的意向卻很明顯。她叫了好幾聲都沒喚回兩人的神智, 焦急地望向周懷仁。

    “抓住她。”

    周懷仁發(fā)出熟悉的命令聲，眼角鮮血流得更加猙獰，“把她的尾巴砍下來！”

    眼前一大一小失神地上手扒拉她。奚言不得不用結(jié)界擋開，踢起的石子飛起削斷路邊景觀樹的枝條, 把這兩人綁在一起消停下來再說。

    大地傳來沉悶的嗡鳴。她望向四周, 空曠的廣場上四面八方都有人的身影靠近，有的手里拿著修理草坪的長剪, 有的握著吃了一半的燒烤簽，甚至有小孩拿著噴水槍。無一例外的眼神空洞, 行尸走rou般向著廣場聚集, 演變成毛骨悚然的場景。

    他的符咒不僅能控制妖獸，還能控制人類。

    全都是和他血脈相連的, 無辜的人類！

    他祭出了最后的殺器，就沒想著要善終。哪怕引得社會動蕩不安, 哪怕會引起妖族的仇視, 也要把她埋葬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