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著血腥味的牢房里，說話間轉(zhuǎn)向京兆尹，懇請他把府衙的仵作借給自己一用的夏霜寒，很快就得到了令自己滿意的驗尸結(jié)果。

    尸體身上的所有傷口都不深，淺的不過三分之一寸，長的也就只有半寸，如果不是徐氏下刀的時候傷到了臟器以及血管，那么這么淺的傷口，其實只要立刻進(jìn)行止血處理，根本就死不了人。

    “傷口的深度只有這么淺，根本就不可能會是我捅出來的。當(dāng)然，也請你們不要懷疑我是因為想給自己找說辭進(jìn)行開脫，所以才故意刺得這么淺。畢竟，我到底有沒有動刀傷人，從我的身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說話間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指了指自己的衣裳和雙手的夏霜寒道：“如果我真的行兇殺人，那么在死者身上中了這么多刀、流了這么多血的情況下，我的身上根本不可能一塵不染，一丁點血也沒有?！?/br>
    話說至此停下轉(zhuǎn)圈，抬手指著桂嬤嬤的夏霜寒道：“請你們看看桂嬤嬤，在徐氏死后，除開方才的仵作以外，她是唯一一個觸碰過尸體的人。并且在她抱起尸首的時候，死者才剛剛咽氣，所以，她才會在血液風(fēng)干之前，在自己的身上粘上這么多的斑駁血跡?！?/br>
    “試問，一個在死者剛剛死去的時候觸碰過死者的人，其身上都會粘上這么多的鮮血，那我這個殺人犯，為什么一點血也沒沾上呢？這間牢房里唯一可以洗去鮮血的清水，現(xiàn)如今還裝在木桶里放置在墻角處，并且到現(xiàn)在還保持著晶瑩透亮的干凈狀態(tài)?！?/br>
    “發(fā)生命案之后我又沒有走出過監(jiān)牢，因此不可能在更換衣服之后，把血衣帶出去扔掉。監(jiān)牢里同樣找不到我曾經(jīng)焚燒過任何東西的痕跡。那么，在這樣的情況下，試問我是怎么在不沾血的情況下殺掉死者的呢？”

    “桂嬤嬤，請問你是不是應(yīng)該為你方才所說的目擊證詞，進(jìn)行進(jìn)一步的解釋和補(bǔ)充，才能把面前的這些漏洞全部補(bǔ)起來呢？”

    讓走進(jìn)牢房的仵作搜尋過房間，并檢查過墻角的水桶，隨即又派人在整座監(jiān)牢中四處尋找，以此確定夏霜寒確實沒有條件洗去身上的血跡，同時也不可能處理掉血衣的京兆尹，基本已經(jīng)完全認(rèn)定了夏霜寒提出的說辭。

    “最后，還要再補(bǔ)充一點，那就是我并沒有殺害死者的動機(jī)，但是徐氏卻有著自殺之后嫁禍給我的動機(jī)?！痹诶畏恐斜茏尩揭慌?，方便仵作確認(rèn)室內(nèi)是否藏著血衣的夏霜寒繼續(xù)道。

    “依照方才桂嬤嬤所言，徐氏是在被我制服，并連番請求我放她一馬的情況下，被我殺害的。那也就是說，死者的死亡不是我失手導(dǎo)致的誤殺，也不是我一時沖動進(jìn)行的魯莽式殺人，而是我在經(jīng)過一番思考后，所采取的行動?！?/br>
    “那么試問，在經(jīng)過一番思考之后，我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必須要在這里殺掉徐氏嗎？徐氏已經(jīng)病入膏肓、命不久矣，這一點相信誰都看得出來。那么在我與她并沒有結(jié)下什么血海深仇，甚至于今生都不曾與她有過多少交集的情況下，我為什么要動手殺了她？”

    “庭軒是以入贅的身份與我成親的，因此我并沒有婆婆。故而，在我不需要像那些年輕媳婦們一樣，在婆婆手底下辛苦地討生活的情況下，就算我對徐氏有什么不滿，我也只需要靜靜地等待，或者隔三差五地找點什么理由去氣氣她，以此加快她自然地走向死亡的過程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我又為什么要把自己搭進(jìn)去，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去殺掉她呢？更何況，你們不覺得如果把今日的這件事看成是自殺嫁禍，一切都會顯得更加有理可循嗎？”

    “徐氏很清楚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用她這條本來就活不了多久的命，來把我給搭進(jìn)去，這樣做不是非常合算嗎？而且，自始至終她就不贊同我和庭軒的婚事，因此，在臨死之前用這樣的一件事來拆散我和庭軒，不正是她孤注一擲的最后一搏嗎？”

    話說到這里，走到那張濺落有血跡的木床邊將陸嘯清借給自己的小刀從床板中拔出來的夏霜寒，在讓刀回鞘之后，走出牢房來到了跪地不起的桂嬤嬤面前。

    在方才作偽證的過程中一直信心滿滿，篤定徐氏布下的局這次一定可以讓夏霜寒付出代價的桂嬤嬤，完全沒想到僅僅只不過幾柱香的功夫，夏霜寒就有條不紊地將這件案子中如此多的矛盾和漏洞都找了出來。

    內(nèi)心慌亂無比，不斷運(yùn)轉(zhuǎn)著大腦，說什么也不能允許自己的主子就這么白白死去的桂嬤嬤，在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且擔(dān)心如果自己再繼續(xù)像剛才那樣說假話，會被夏霜寒找出更多的漏洞的情況下，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在夏霜寒出言要求她填補(bǔ)證詞里的漏洞的時候，陸嘯清就已經(jīng)出手，解開了她的啞xue。

    “桂嬤嬤，現(xiàn)如今，你的心里一定很焦急、很慌亂、很無措吧？也是，追隨伺候了幾十年的主子忽然之間就死了，而主子用自己的生命設(shè)下的圈套，卻眼看著就要功敗垂成，你會感到痛心疾首，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過我勸你一句，放棄吧！”

    “想要栽贓嫁禍，捏造根本不存在的事實，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想要幫徐氏達(dá)成她的遺愿，那你還不如直接握著刀沖過來殺我比較有效。畢竟，沒有了徐氏，你自己也不想活了不是嗎？所以與其費盡力氣在這個地方編造虛假的證詞，還不如站起來，用武力和我玩一招同歸于盡?！?/br>
    心中慌亂一片，早就因為夏霜寒方才條理清晰、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自辯而六神無主，完全失了主意的桂嬤嬤，在聞聽夏霜寒此時故意出言做出的蠱惑與誤導(dǎo)后，當(dāng)真將自己的視線，轉(zhuǎn)移到了夏霜寒握在手中的那柄小刀上。

    被夏霜寒握著刀鞘拿在手中的小刀，其朝外的刀柄，被她故意調(diào)整到了最方便桂嬤嬤拔刀的方向。而敏銳地從桂嬤嬤轉(zhuǎn)到小刀上的視線中，看出了她所期待的殺意的夏霜寒，則在咽下了那些她原本準(zhǔn)備好的二輪蠱惑說辭的同時，等來了她盼望著的發(fā)展。

    “夏霜寒！我要代替夫人殺了你！”面上盡是猙獰的狠戾之色，抬手從夏霜寒手中拔出小刀來的桂嬤嬤，一邊揮舞著小刀將其刺向夏霜寒，一邊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既然夫人布下的局不能鏟除掉你這個禍害，那么就讓我這個為人奴婢的，幫助夫人完成她臨終時的遺愿?！?/br>
    閃著銀光的小刀被早有準(zhǔn)備的夏霜寒閃了過去，知道唯有在大家都傾向于相信她，進(jìn)而迫使桂嬤嬤心神大亂的現(xiàn)下，才有可能引誘她說出真話的夏霜寒，果然即刻便如同料想一般如愿以償。

    “姚大人！”

    閃身避開桂嬤嬤沒有章法也沒有多大威脅的攻擊，一個騰挪間便將其完全制服的夏霜寒，一邊扭著桂嬤嬤的胳膊，迫使她在吃痛的過程中握不住手中的小刀，一邊抬眼看向京兆尹道：“大人，方才桂嬤嬤到底說了些什么，相信您已經(jīng)聽得很清楚了。那么，請問有了她的這句關(guān)鍵性證詞，我是不是就可以完全地擺脫嫌疑，得還清白了呢？”

    “夏霜寒！”話已出口，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究竟在一時沖動的情況下說了些什么的桂嬤嬤，當(dāng)即便歇斯底里地哭嚎起來：“夏霜寒，你這個騙子！我真恨不得殺了你！夫人！是老奴我沒用，是我破壞了您辛辛苦苦設(shè)下的局，讓您的一片良苦用心盡數(shù)付之東流。我該死！我該死??！”

    事情發(fā)展到這里，夏霜寒到底有沒有在牢房里行兇殺人，就已經(jīng)真相大白了。但是只要事情水落石出，夏霜寒今日碰上的這樁麻煩，就真的已經(jīng)解決了嗎？很明顯，并不是這樣的。

    “在我娘動刀刺向自己之前，你就已經(jīng)猜到了她所有的意圖，對嗎？”

    徐氏的尸首被徐老太爺命人帶走，牢房內(nèi)的血跡被清理干凈，夏霜寒所需要的各種生活物件也都盡數(shù)補(bǔ)充完畢的牢房里，即使并不贊同自己母親的很多所作所為，但從本質(zhì)上卻不希望她就這么忽然死亡的陸紹云，面帶悲傷與沉痛。

    “霜寒，既然你早就知道她要對自己動刀，那你為什么沒有阻止她呢？想要阻止她自殺身亡死在這里，這對你來說其實并不難不是嗎？”

    “怎么？難道說，你把你母親的死完全歸咎到我頭上，認(rèn)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

    清理干凈同時收拾齊整的牢房里，和丈夫兩個人單獨面對面的夏霜寒，微微挑起眉來回視著陸紹云道：“在她拿起匕首對自己動刀之前，我確確實實是勸說過她的?！?/br>
    “我已經(jīng)非常明確地告訴過她，就算她死了，她的目的也不可能實現(xiàn)?？墒呛苊黠@她不愿意聽我的，而是依舊固執(zhí)地選擇了用這種方式來報復(fù)我。你認(rèn)為在這樣的情況下，難道我需要為她的死亡承擔(dān)責(zé)任嗎？”

    “所以呢？在你輕描淡寫的勸說沒有取得效果之后，你就這么抱著雙臂、冷眼旁觀，看著她一點點走向死亡嗎？”

    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過妻子，確確實實沒有在她的身上找到一星半點血跡的陸紹云，面帶悲戚之色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死在了你的面前，可是無論是上前阻攔或是上前救助，你都沒有做不是嗎？”

    “陸庭軒，那是你的母親，她去世了你會感到難過這一點我可以理解。但是請你弄清楚，徐氏非但不是我的母親，還是一個前世今生加起來三番五次想要加害我，或者真的傷害了我的人。”在徐氏死亡這件事上并不認(rèn)為自己有責(zé)任的夏霜寒，堅決不愿意改變自己的立場。

    “前世我為什么沒有辦法成為母親，相信這一點你沒忘吧？那么在今生她又一次想要陷害我的情況下，試問我為什么要救她？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愛恨情仇，我不是救苦救難、普度眾生的觀世音菩薩，可以寬容大度、慈悲為懷地原諒我的仇人?！?/br>
    “陸庭軒，前世倘若不是因為你，我相信我不會選擇遠(yuǎn)走他鄉(xiāng)，而會選擇直接拿著一把刀，去和徐氏同歸于盡。所以今生，你難道不認(rèn)為，自始至終僅僅只是一個受害者，從來就沒有生出過向她復(fù)仇的念頭的我，沒有趁機(jī)在她的身上補(bǔ)上幾刀，而僅僅只是冷眼旁觀地看著她自取滅亡，已經(jīng)夠?qū)捜莸牧藛幔俊?/br>
    “霜寒！可是那是生我養(yǎng)我的母親啊！”

    目露悲傷與痛悔，曾經(jīng)還抱有一絲幻想，希望過個幾年自己的母親能夠想開與妥協(xié)，進(jìn)而接受夏霜寒的陸紹云，通紅著眼眶、閃爍著淚光道：“霜寒，我自問今生，從來不曾虧待過你。但凡是你想要的，哪怕是入贅，我也已經(jīng)全力為你達(dá)成了。那么你為什么就不能看在我為你付出的份上，救下我母親一條命呢？”

    “陸庭軒，我覺得夫妻兩個人，如果把日子過到了互相計較著誰對誰付出得更多的這個份上，那么這樣的婚姻也就沒什么意思了?！?/br>
    自始至終維持著冷靜，甚至理智到了殘酷的份上的夏霜寒道：“你覺得你我之間的這筆帳，真的算得清嗎？前世我是怎么失去生育能力的，我是怎么被裴娉婷雇來的暴徒殺害的；今生我是怎么被逼無奈嫁給蘇逸興的，現(xiàn)在又是怎么在你母親的栽贓陷害下，差點背上了殺人犯的罪名的，這些事情難道都要我一一攤開來和你算一遍嗎？”

    “是，我承認(rèn)為了我們的這段婚姻能夠長長久久和和美美，你確實為它付出了很多，可是我呢，難道我就什么也沒有為它付出過嗎？現(xiàn)在，是你的母親想來加害我，是她巴不得把我拖下水，把我送上斷頭臺，面對著這樣一個人，你居然因為我的漠視和自保，而前來指責(zé)我，你難道不認(rèn)為你的要求太過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