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原野上綠色的植物連成一片柔軟的海洋，在湛藍(lán)的天空下擺動身姿，偶爾一陣大風(fēng)吹過，它們紛紛彎下腰，才露出草原中一條不引人矚目的小路。普通得不能再尋常的馬車藏在草原中緩步前行，直到一縷縷閃著光芒的銀色長發(fā)從車窗中飄出。

    “不是說了讓你別出來?！?/br>
    邊境轉(zhuǎn)過頭，剛好看到被狂風(fēng)吹得毫無形象的格蕾婭，她從窗戶中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色。

    “哦，”她抓著飄出去的頭發(fā)趕緊回了車廂，然后從前面的窗戶又靠了過來，“這是哪里？”

    “……帝國南部，我們在往南走，你沒有來過嗎？”

    她搖搖頭，不如說哪怕來過也沒見過這樣的景色?！吧＜獛煾覆桓易屛衣睹娴?，一般都是裹著麻布躲在貨艙里。”

    “那你還記得你是從哪里來的嗎？”

    沉默再一次代表了否定，只是這一次邊境早就知道答案了。

    她并非來自安雅孤兒院的城市，也不可能是那個死去多年的孩子，所以哪怕有著一樣的名字邊境也從來沒有把她們二人劃上過等號。可那一瞬間他動搖了。他和布蘭迪都看到了長成少女的她，哪怕他們并沒有設(shè)想過她長大會是什么模樣，但卻同時認(rèn)定，這就是她的樣子。

    黑色的墨水輕易被洗掉了，懷疑的種子卻怎樣也無法從心中剝離，回去的路上就連布蘭迪都罕見地陷入了沉寂。他們無言地回去，把格蕾婭送回房間，最終邊境下定決心，要帶著格蕾婭去找安雅見上一面。

    “我很久沒見安雅老師了，我?guī)厝?。城?zhèn)不能沒有獵魔人，我回去的時間就拜托你了?！?/br>
    “說的也是……你記得第一時間寄信給我?！辈继m迪笑了笑，他也對格蕾婭的事在意得不得了，但終究還是沒說出拒絕的話。

    “謝謝?！?/br>
    “不用謝，安雅老師的確很掛念你?！?/br>
    邊境抬起頭看向格蕾婭房間的方向，又重復(fù)了一次道謝的話語。

    這一次，布蘭迪只有一聲嘆息。

    邊境掏出地圖，他們已經(jīng)出發(fā)大概一周的時間，如今距離目的地不算太遠(yuǎn)。城鎮(zhèn)有布蘭迪在可以完全放心，一路上竟然像旅游一樣帶著格蕾婭時走時停，天一黑就就近休息，幾天來竟然一次都沒有在野外過夜。格蕾婭把他的變化看在眼里，想要點(diǎn)破的話語總是在張口的瞬間梗在喉嚨。

    繁星在夜色中亮起，他們的馬車也駛?cè)氪迓洌吘忱窭賸I的手下了車走進(jìn)小酒館的二樓，鎖好房門后才讓她摘下兜帽。他吩咐格蕾婭不要給人開門，不要拉開窗簾，等自己回來，然后在大約半個小時后帶著晚飯打開了房門。

    酒館狹小的房間里一片漆黑，唯有昏暗的桌燈映照出一小片朦朧的區(qū)域，格蕾婭正屈膝坐在那里。她低頭看著桌子發(fā)呆，睫毛在臉上投下長而彎的陰影，隨著眨眼和燭火晃動輕微搖擺。她不知在想什么，以至于沒有聽見邊境開門，直到他徹底點(diǎn)亮房間，才回過神來。

    “吃飯?！?/br>
    從酒館買來的晚餐不算太豐盛，奶油土豆?jié)鉁?、一點(diǎn)現(xiàn)切香腸和幾片黃油面包，面包是涼的，邊境把它們撕成小塊浸在濃湯里，桌上又撤下一個盤子。格蕾婭拎著面包沒有沾到濃湯的一角提起一塊，看到滴下來的湯汁，臉不由自主地湊了上去，趕忙把面包扔進(jìn)嘴里?！斑怼贸浴！?/br>
    邊境把紙巾和勺子遞給她，自己也盛起一塊。“沒有修女們做的好吃吧？”他問。

    “嗯……”格蕾婭思索著，一副在回憶平時飯菜味道的樣子，然后又伸出手——還沒碰到面包，一口盛好濃湯、蔬菜和面包的勺子就遞到了她面前。

    她眨眨眼睛，將湯勺含了進(jìn)去。

    “但是好吃?！?/br>
    邊境嘆了口氣，她吃什么都覺得好吃，就連布蘭迪炒糊了的飯?jiān)紩嬲\地說出好吃，這讓他非常疑惑究竟是魅魔和人類的味覺天生不一樣，還是格蕾婭本人對食物的接受度太高。

    邊境沒再說話，趁著湯還是溫?zé)嶷s緊吃著，沒吃幾口就發(fā)現(xiàn)格蕾婭一直盯著自己……準(zhǔn)確的說，是盯著自己手里的勺子。

    “！”

    他竟然直接把她含過的勺子放進(jìn)嘴里，并且毫無意識！

    現(xiàn)在他意識到了，連同自己臉頰變紅這件事一起。

    他干咳了兩聲，被格蕾婭的目光盯得無地自容，干脆也不看她，埋頭加快了吃飯的速度。他聽見她呼吸的聲音，然后如同他預(yù)料的開口說話。

    “邊境你，其實(shí)很害怕知道答案吧?！?/br>
    只是話語的內(nèi)容和他所想截然不同。

    勺子停了下來，但年輕的神父并沒有抬起頭，在這瞬間他竟然感覺自己如同在禱告室懺悔，可對面坐著的分明是個魅魔，是個思想單純無憂無慮仿佛從來不曾思考任何事情的魅魔。

    可是那份隱藏起來的，就連布蘭迪都沒注意到的擔(dān)憂卻被她看穿了。

    邊境的頭動不了，額頭上沁出細(xì)密的汗，明明是夏夜窗外還有蟲鳴，一絲寒意卻伴隨著格蕾婭的問題從心底爬上他的脊背。

    他在害怕，害怕知道答案。如果一切都不過是他們的錯覺，那朵被藏在記憶的花圃里的花朵也已經(jīng)因?yàn)楦窭賸I的出現(xiàn)被連根拔起，不可能再恢復(fù)原樣，可哪怕這樣也不是邊境能預(yù)料到最壞的情況——如果他們的格蕾婭變成了魅魔……

    格蕾婭沒再說話，她也沒再進(jìn)食，等到燭火燃燒了許久變得有些黯淡，邊境才默默收拾起餐碗和盤子?！拔胰ミ€給店家。”說完他下了樓。

    他帶著比往日更加陰暗的表情回到房間，借著最后的一點(diǎn)燈光看見房間的角落被子鼓成一團(tuán)，格蕾婭已經(jīng)躺下。他坐在另一個角落的椅子，望著格蕾婭的方向道了聲晚安將燈熄滅。

    第二日清晨，邊境才發(fā)現(xiàn)那一團(tuán)被子下，一點(diǎn)溫度都沒有。